老高正发着脾气,没进家门,小艾和武奇就听到他那烦躁不安的咆哮声。小艾和武奇均看着小芳,小芳脚步迟缓,似是不敢进门。小艾便挽着小芳的手,由武奇拎了几盒礼物,一齐向高家走去。
“老高叔叔您好,阿姨好!我们是小芳的朋友,专程来看望二老的。”
武奇恭敬地说着,把礼物递给小芳,小芳接过后又交给妈妈手里。高母放下礼物,双手在身上擦着,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拿眼睛瞟向老高。
老高毕竟见多识广,见小艾武奇二人气宇不凡,不知来者何意,便定了定神,陪着笑脸客气问:“来来来,快请进来坐。她妈,还不给客人倒水?”高母这才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忙不迭地去倒水。
众人坐定。武奇从包里拿出一只破旧的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老高面前。老高见了,心里格登一下,已经猜到了一大半,便对高母和小芳说:“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客人来了,赶紧做饭去啊!”
武奇笑着说:“高叔叔,阿姨,不忙!我们坐坐就走。”
老高十分警觉,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又拿眼睛瞪着小芳母女。高母显然很害怕他的眼神,早就躲进厨房里去了。小芳则是看到小艾和武奇到来,心里高兴,也忙去厨房里帮着妈妈做饭。小艾见到小芳,也是亲切有加,跟着进了厨房。
武奇随着老高走到楼上。高家的房子正好建在一处小坡上,站在楼上便可俯瞰全村。此时,正是初夏时节,绿油油的庄稼碧波万顷,令人爽心悦目。
老高盯着武奇,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有那包东西?”
武奇微笑着说:“高叔叔,我和小艾是从剑城来的,我想我们的来意您已经很清楚了。”
老高隐约记得老胡说过,孩子是从剑城带来的,他的父母都在剑城。他又记起前几天曾经有一个女孩子打电话来找小芹,被自己生气地挂断了电话。现在又见了那一包用油布包着的钱,如何不明白武奇的来意?只是他害怕他们把小芳接过,这才对武奇充满敌意。他虎着脸,遥望远处,一言不发。
武奇见老高胸脯起伏不平,知道老高此刻心情十分复杂,便又陪着笑脸说:“高叔叔,我们不是来跟您争抢小芳的。因为小芳和小艾她们的父亲现在正病重住院,很想再见一见小芳,所以我们这才不顾路途迢迢,赶来向您解释这一切。”他又把齐父如何将小芳送人、齐母如何含恨离世、齐父如何寻找女儿以及小芳在剑城时住在齐家的情况向老高说了一遍,“……高叔叔,我们希望小芳--不,小芹姐能跟我们一起回去,亲口叫一声爸爸,帮助她们的父亲尽快摆脱病痛的折磨。”
老高一直不说话,等武奇说完,突然怒喝道:“不行,不可能!你说的什么我根本听不明白,我家里没有什么小芹。你快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武奇见他发作,始终只是淡淡笑着。等他发作完,武奇这才慢慢说道:“高叔叔,我十分理解您的心情。您爱小芹,把小芹当作亲生骨肉一样看等,把她视作掌上明珠,从小到大不舍得让她吃一点苦,不舍得让她过得比别人家的孩子差,所有这些,我们也是十分清楚的。说实话,我们知道真相后,也很为难,不知该怎样对您开口,也不知怎样跟小芹姐说。可是,齐伯伯为了寻找小芹,又吃了多少苦?如果不能帮他找到亲生女儿,他的病情只会一日比一日更重,我们也不忍心啊!您是小芹的爸爸,齐伯伯也是小芹的爸爸,她不能把这一切事都当作没发生、不能被我们蒙在鼓里呀!”
他见老高仍是不说话,便继续说:“高叔叔,您爱小芹,不舍得小芹,我们都知道,我也不是一定要把她接走。我们想,如果小芹能够认齐伯伯,她就有了两个家庭的关心和爱,她不是会过得更加幸福吗……”
老高颓丧地叹了口气,向武奇摆了摆手,嘴里喃喃说道:“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瞒是瞒不过的。唉,让她认吧,她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也不该一直瞒着她啊!”
武奇见老高说得伤心,也觉心疼,便柔声说:“高叔叔,小芹在你们家,享了别人从没享过的福,她如果知道她的身世,肯定会感激您的。”
老高眼含热泪,沉重地说:“你是不知道啊!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是害怕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害怕她被她的家里人找来,带走。小芳这孩子从小就心地善良,从来就不跟别人家的孩子争什么抢什么,在我和她妈妈面前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我们虽然不能生孩子,可是有了这么一个懂事的小芳,那也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气!我就想,这孩子从小就被父母送人,是个苦命的孩子,但是到了我这里,我一定不能让她吃半点苦,吃半点亏,哪怕我和她妈妈再怎么苦怎么累,也要让她过上好日子。这样,即使今后她的亲爹亲娘找上门来,我也对得住他们。孩子终究要嫁人,要成家立业,要离开我们去过自己的生活,我们总不能一辈子把她留在家里,替我们养老送终吧?你放心,我这一点觉悟还是有的。只是她现在……唉!”说到动情之处,老高止不住潸然泪下。
武奇感动地叫了声“高叔叔--”便不知如何说了。老高抹了抹眼睛,苦笑着问:“小芳知道这些情况吗?”武奇说:“我们还没有告诉她。”老高说:“去告诉她吧,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让她回到她的亲生父亲身边,去过好日子吧!”
这时,从楼梯口传来嘤嘤的哭声,接着,便听得一人哭着叫道:“爸爸,您就是我的亲爸爸,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陪您和妈妈,给你们养老送终!”
武奇一看,原来是小芳,正靠在门外痛哭。小芳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地进来,跪在老高面前,痛哭流涕。小艾也随后进来,一边哭一边劝导姐姐。原来,他们说话时,小艾姐妹俩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老高忙去扶着小芹,强装笑容,一边流泪一边说:“傻孩子,别说傻话,快起来慢慢说。”奈何小芹正沉浸在自己的复杂身世中,想到自己辗转波折,心里伤心,越哭越厉害。小艾和武奇在一旁,既动情,又难过。
好不容易一顿劝,小芹才平静下来,仍兀自抽泣不已。老高鼻子抽了一下,叫了声:“菜炒焦了。她娘,你在干什么?”便匆匆奔下楼。小艾三人也一同跟下去。
四人下来,见高母失神地坐在灶前,眼睛只看着熊熊炉火,竟似浑然不觉锅里正炒着菜,还在机械地往灶里添柴。
老高喝道:“你死了?菜烧焦了也不……”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又见老伴泪流满面,知道她也一定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便愣住了。
小芹扑在妈妈怀里,又是一场痛哭,小艾也跟着一直流泪。武奇父亲仕途顺利,母亲也是一名机关干部,家庭条件十分优裕,自小只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哪里经历过这许多人间坎坷?开办公司以后,也是得了父母地位的便利,事事处处顺风顺水,他便成日只想着如何将事业做大,在商海里劈波斩浪,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此刻,见老高一家因为小芹的事伤心不已,又见小艾红着眼,心里也是一酸,觉得世间亲情真是比任何名利地位都要珍贵得多,也深刻得多。他原本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解决,以为老高必会矢口否认,然后将他们赶出去,没想到他思想是这么开通,既感动又吃惊。他走近小艾,将她深情地搂在怀里。
几个人都围在母女身旁,不知如何收场。高母是个性格软弱的女人,也许是因为面对大男子主义十足的丈夫不敢反抗,也许是没有为丈夫生下一男半女而心有愧疚,长期以来都是逆来顺受,以至于头发都变得花白,看上去倒比丈夫年长了一轮。她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阵,然后推开女儿,默默起身,继续去张罗饭菜。老高站在一边,竟也不知如何插手。
这一顿饭吃得沉闷而忧伤。老高只一味地闷头喝酒,筷子动也没动一下。小芹母女更是泪眼相对,哪里还有半点胃口?小艾也是拿着筷子,只吃了几口,就低头发愣。只武奇吃了一些,满桌的菜却是几乎未动。
小艾几次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下,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武奇想,这样子下去不是办法,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小芹接回去,让齐父宽下心,这样才有利于他的身体的康复。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这种话却如何启齿呢?他想了想,咬咬牙,正要开口,没想到老高却开口说话了。
老高看看小芹,缓缓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和你娘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外人,一直是把你当作亲闺女看待。小时候我骂过你,也打过你,但都是为了你好,是希望你能有个好出息,将来找个好婆家,能对得起你的生身爹娘。现在,你的身世你也知道了,是走是留,你给个话,你想走我绝不阻拦。”
小芹哽咽着说:“爸,妈,不管怎么样,你们永远是我的爸爸妈妈,你们赶我我也不走!”高母一听这话,又哭了起来。
老高听了这话,也觉欣慰,禁不住老泪纵横。他说:“傻孩子,别说傻话了。你的生身父亲因为想你,找你,现在正生病住院,这个时候你更应该回到他身边去照顾他,安慰他。我和你娘身体都好,家里条件也还不错,还能过得下去。今后要是老了,我们就住进敬老院去,还能冻着饿着我们了?你在城里生活得好,我和你娘也会替你高兴的。如果你能想起我和你娘,今后回来看上我们一眼,也就不枉我们养育你一场了。去吧,孩子,回到你爸爸的身边去吧。”
小艾抽泣着说:“叔叔,阿姨,爸爸也只是希望姐姐能回去看他一下,亲口叫他一声‘爸爸’。等爸爸的病好了,姐姐还会回来,赡养你们二位老人的。”
武奇也应和说:“是啊,小芹姐不管在哪里,他都是你们二位的女儿。等今后爸爸的身体好了,或者小芹姐回来,或者把你们二老接到剑城,都可以。”
小芹心情复杂,既希望快点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去伺候他老人家,又不舍得离开老高夫妇。听了武奇的话,她就想,今后不管如何,一定要把养父养母接到身边,让他们安享晚年。
当下几人计议,先把小芹接回剑城,伺候齐父,等他的病情稳定后,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