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齐父捧着齐母的照片,擦净,让小艾摆放在案前,嘴里喃喃说道:“孩儿她娘,二十多年了,每次看到你的照片,我的心里总不是个滋味,我对不起你呀!当年要不是我一门心思地想进城,也不会把我们的芹儿送给了别人,你也就不会染上一身病,撒手离我们而去。”
小芹就是小艾早年失散的姐姐,小艾曾经听父亲说过,只暗暗记在心里,不敢多问关于姐姐的事。当下,小艾和武奇面面相觑,不知父亲今天是怎么回事。以前父亲只是对着母亲的照片默默看上几眼,从来没有当着小艾的面说过什么。今天他竟然当着她的面唠叨起来,而且特地让小艾把武奇叫来。两人相互看了看,不敢作声,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父亲老泪纵横,伸出手去抚摸着照片:“她娘啊,你心里苦,心里埋怨我,我知道。可你撒手这么一走,你轻松了,我却是生不如死啊!要不是看着艾儿没人照顾的份上,我真想随你而去,艾儿她从小就没娘,我不能狠下这个心撇下她不管啊!这么多年来,为了弥补对你欠下的债,我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艾儿好好抚养成人,一定要把被我丢弃的芹儿找回来。我跑了多少地方,问了多少人,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可我不觉得那是苦,只要能把芹儿找回来,我再苦也心甘!”
小艾听父亲讲得难过,回想起父亲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心里一酸,眼睛也红了。
齐父抹了一把泪,说:“二十多年了,我的眼也花了,腰也弯了,头发也白了,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哪。你看看,我刚刚病了一场,这会儿正坐在轮椅上呢,黄土也差不多埋到半腰上来了。用不了多久,我也可以过来陪你了。”
小艾见父亲说得悲观,抽泣着说:“爸,您别这样说啊!”武奇也劝道:“伯父,您的身体已经好了,我们都希望您健康长寿呢。”
齐父朝二人摆了摆手,又对着照片喃喃地说:“不过,你放心,我在你的照片面前发过誓,在我死之前,我无论如何要把我们的芹儿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我也没脸见你,我死也死得不安心啊!”他顿了一顿,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说:“今天,我就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不,是两个好消息。你若是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会瞑目的。”
他让小艾和武奇站起来,在照片跪下,叩了三个头。小艾和武奇见他言行突兀举止异常,不知何意,站在照片前不敢坐下。只听他继续说:“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一个是小艾,我们的小女儿;一个是武奇,是艾儿的男朋友。我看出来了,武奇这孩子处事得体,心地善良,心眼儿好,又年轻有为,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艾儿她有眼光啊!今天,我要当着你的面,把艾儿许配给武奇,希望艾儿跟着小武,能够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小艾和武奇一听,都是大吃一惊。小艾脸上飞过一片红晕,瞟了武奇一眼;武奇一直想向齐父提出求亲的事,跟父母也商量过几回,可由于齐父突然发病,都觉得不好开口,没想到他竟主动提了出来,心里既惊且喜。二人看着齐父,不知说什么才好。
齐父拉起小艾的右手,又拉起武奇的左手,然后将小艾的手放在武奇手里,对武奇说:“孩子,以前我对小艾关心不够,对她找对象的事要求很严,结果她想什么,也不敢对我说。现在,我总算想明白了,孩子的事由不得大人,她自己看中的,就肯定是适合她的。我知道你一直对小艾好,是个很有责任感的孩子,把小艾交给你,我放心。”他又语重心长地对小艾说:“艾儿,爸爸的身体不好,说不定哪一天就走了,爸爸不能管你一辈子。自己的事,要自己作主,拿不定主意的,就多听听别人的意见。今后,你要多支持小武的工作,好好孝敬老人,不要给咱老齐家丢脸。”
小艾听了,心里悲喜哀酸,一齐涌上心头,登时扑嗵一下跪倒在地,哭道:“爸爸!”武奇正感激涕零,见小艾跪下,也忙跪在小艾身边,紧握着齐父的手,语无伦次地说:“伯父,哦不,齐爸爸,你放心,我会对小艾好的。今后我就是您的儿子,是齐家的一员,齐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孝敬您老人家的。”
齐父满眼热泪,满意地说:“好,我放心。你们都起来吧,坐到这边来。”
小艾和武奇双双在父亲身边坐下。齐父又把眼光投向照片,说:“孩子她娘,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个好消息,还有第二个好消息。”他揉了揉脑袋,似乎有点力不从心的样子,小艾忙去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武奇则轻轻敲着他的肩,问:“齐爸爸,您身体要不要紧?”
齐父摆摆手,示意他们俩坐下,接着说:“这第二个好消息,就是我终于找到我们的芹儿了。”小艾知道父亲将要说出去寻找姐姐的过程,紧张得心都要蹦出来,一对眼睛睁得老大,听父亲讲下去:“过年前,我打听到当年收养芹儿的那个人,原来他是石江县人,他姓胡,早年在剑城跑江湖做木匠生意。我当时仓促之中把芹儿送给他,只指望摆脱一个累赘,尽快实现进城的心愿。谁知就这么一送,不仅把芹儿送掉了,也把你送走了!我对不起你呀!”
小艾听偷偷听父亲和罗伯伯说过当时的大致经历,不知道当时姐姐被送掉时的详细情况,听父亲说起,心又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齐父继续说:“后来,回到城里,看着你每天以泪洗面的样子,我也很内疚,后来你含恨离世,我就想,无法如何要把芹儿找回来,就去找老胡。没想到当时没有问清老胡的情况,找不到他,就一直以为老胡是一个行走江湖的骗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寻找着老胡的下落,也托人多方打听,一直没有他的下落。直到过年前,我终于通过我下放时认识的老罗,问到了老胡的下落。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马上就跑去石江,寻找老胡。我想,只要找到了老胡,就能找到芹儿,也就可以告慰你的在天之灵了。”
小艾心想,原来父亲去石江,就是为了找老胡,打听姐姐的消息。去了四五天,这才有了姐姐的消息。谁知还没说出姐姐的具体情况,就病发住院。她既想听下去,又怕父亲说得过久容易劳累,便又去端了一杯水,让父亲喝。
齐父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到了石江,我按照老罗提供的地址,找到老胡的老家,他却不在了,连房子也没有了。我去问住在附近的人,有的说不认识这个人,有的说他搬走好久,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正失望间,忽然想起公安局一定有他的资料,就连忙跑到石江县公安局,好说歹说,民警才同意帮我查。这一查,竟查出有三百多个跟老胡同名同姓的人。我把年龄锁定在五十到六十岁,结果还有二十个。没办法,我只得把这些同名同姓的人的地址一个个抄下来,然后在石江城乡一个个地查对。查到第三天,才查到原来那个老胡,他现在已经开了一家很大的家俱公司,当上了老板。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他除了头发少了许多之外,性格也还是那样,十分健谈。”
小艾想,原来爸爸去了那么久,竟遇上了这样的麻烦事,不由得心疼不已。那几天爸爸一定急火攻心,这才导致血压骤然上升,回到家就病倒了。
齐父说:“老胡刚开始还没认出我,以为我是来买家俱的。我向他简单说了当年我们在乡下时的情况,并说明来意,他盯着我看了好久,这才认出我来,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说:‘是齐老师啊?你真是齐老师!没变,没变啊!不过,还是变了,你当年既年轻又潇洒,现在也变成老头了,你看我这头上都快成光板了。’他拖着我在他的办公室去坐,又请我去吃饭,只管叙着当年他当小木匠四处奔波的事。我哪里有心思听他说这些?就又把话题转回到芹儿身上,问他我们的女儿在哪里?他听了我的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说到这里,齐父也长叹了一口气。小艾听得心里一惊,难道姐姐出什么意外了?武奇紧攥着小艾的手,发现她的手心里已渗出了冷汗,双手冰凉。
齐父顿了一顿,痛苦地说:“艾儿她娘啊,都怪我呀,怪我不该那么自私,那么想也没想就把芹儿送给了别人。害得芹儿历尽了磨难,吃尽了苦头。该死的是我,而不是你,老天应该惩罚我才对呀!”
小艾失声叫道:“爸,姐姐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齐父脸颊上挂着两行老泪,摸摸小艾的头,点点头,又摇摇头,重重地靠在沙发上。
武奇见齐父已有倦容,对小艾说:“小艾,齐爸爸累了,让他休息一下再讲吧。--对,齐爸爸还没有服药,我去拿来,让他把药服了,然后再吃点东西。好吗?”
小艾担心姐姐的情况,可又觉得武奇说的在理,只得暂时让父亲先休息一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