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把阿布送走,又买了些东西给他吃,这才匆匆回到医院。刚进入病房时,见父亲半躺在床,床前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她一愣,马上认出,这人正是武奇!她心里怦怦乱跳,怯怯地说道:“是你?!”
武奇慢慢转过身,白皙的脸上露着愧色,极不自然地叫了声:“小艾。”
小艾强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沉下脸说:“谁要你来!”她走近父亲床边,关切地询问:“爸,感觉怎样?头还疼吗?”
父亲嘴上动了一下,小艾伏过身去听,勉强听清一个“水”字,忙去暖壶里倒了半杯水,将水杯荡了荡,又自己试了试,觉得温度差不多,这才用调羹一口一口地喂给父亲喝。
在父亲住院的这几天,多数时候是打吊瓶,偶尔也吃点流质的东西。虽然不如平时那般饮食,但到底是一个大活人,需要排出体内的大小便。小艾自打懂事后,从未接触过男人的身体,这其中也包括自己的父亲。但这次不同,相依为命的父亲患此重病,自己又没有别的亲人可以帮助,只得咬紧牙关,凡事都亲历亲为,从喂食到擦身,再到帮助父亲排便,全都是她的事。因此,这次父亲生病,不仅锻炼了她应对生活的能力,更让她对人性的关怀上,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在一起住院的病人及其家属,无不对小艾交口称赞,就连见多识广的医生护士,也对小艾大加赞赏,觉得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能做到这一点,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小艾给父亲喂了几口水,又去电饭煲里取出热乎乎的牛奶、鸡蛋、米汤、果汁等,混在碗里搅碎拌匀,和颜悦色地对父亲说:“爸,咱们吃饭了。来,张口……”一口一口喂给父亲吃。这是护士教给她的方法。
武奇尴尬地站在一旁,见小艾喂父亲吃东西,忙说:“小艾,让我来吧。”小艾冷着脸,不理他。武奇搓搓着手,不知所措。
眼看着小艾喂完,给父亲擦净嘴,扶他躺下,又收拾碗勺去洗,武奇也跟了过去,连声说:“小艾,对不起……”
小艾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有什么对不起的?你不是很忙吗,怎么今天有空来呀?”
武奇说:“是我不对,那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后来几天我的确是忙,但也不该冷落了你,没想到伯父竟然生了这样的病,我早该来了……”
小艾说:“你来干什么?这是我爸爸,与你有什么相干?”
武奇知道小艾生气,更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小心眼造成的,心里很是愧疚,听小艾语气冰冷,更觉不安,连声自责说:“小艾,你怪我骂我,我都没什么好说的,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不要不理我。从今天开始,我什么也不做,一心一意在这里陪伯父。”
小艾本来对武奇一肚子的气,见他突然来到医院,气就消了大半,又听他说得诚恳,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但女孩子心性高傲,受了委屈,哪怕心里已经原谅了对方,嘴里却还是不肯轻易迁就。她赌气地说:“谁要你来陪呀?你生意那么忙,耽误了你的生意,我可吃罪不起。”几个碗勺虽然洗完了,可她还是慢慢在水里冲刷着,准备先说完肚子里的气话,再回到父亲病床边。
武奇说:“小艾,生意再忙,也不能丢下你和伯父不管。这事我是今天才知道的,所以就……赶紧赶来了。”
小艾斜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啊!武总竟然不做生意,跑到医院看我爸爸来了。你说吧,你是怎么知道我爸爸生病的事的?”
武奇面有愧色,说:“小艾,本来我年前还有几笔生意的。中午我约了一个客户吃饭,在路上遇到你学校的同事乐乐老师,好像是在买年货吧,手上提了好多东西。他看到我,就问:‘齐老师恢复得怎么样了?’我一惊,忙问:‘哪个齐老师?是小艾吗?’乐乐老师很是惊讶,问:‘小艾的父亲生病了,你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啊,我好久没跟她联系了。’乐乐老师瞪了我一眼,说:‘你怎么能这样?哦,我想起来了,小艾老师那些天一直心情不好,原来是你们之间闹矛盾了。’”
小艾心想,这个该死的乐乐,怎么这事也跟他说?可她不想接武奇的话头,就由着他说下去。
武奇接着说:“我说:‘乐乐老师,你别开玩笑了,我没工夫跟你闲扯,还是跟我说说齐伯父的病是怎么回事吧。’乐乐老师好像不乐意的样子,不依不饶地说:‘啊哈,我还闲扯?你以前对小艾多好,没事就往我们学校跑,每天都守在学校门口接小艾,你当我们都没看到啊?你们要不是闹矛盾,她怎么会不高兴?你怎么不去学校了?又怎么会连齐老师生病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我不耐烦地说:‘我们的事你别管!你也知道,小艾成天跟那些个什么流浪汉啊摄影发烧友的人混在一起,我说了几句重话,本来没往心里去,没想到她这么在意。’乐乐老师一听来了气,拿出一副老师的派头来,训斥我说:‘什么叫“混”在一起?那她跟你在一起叫什么?我告诉你,你如果是这种想法,就连跟小艾老师“混”在一起的资格也没有!亏你还是个什么研究生,哼!’我正赶着去陪客户吃饭,心里着急,当时也来了气,说:‘我怎么没资格了?难道我连街头流浪乞讨的叫化子也不如吗?’乐乐老师愤愤地说:‘你可能比他们穿着得体些,但未必比他们高尚。’”
小艾听到这里,隐隐担心起来,这个乐乐,性子也太直了,怎么能说这种话?可千万别打了起来!她关掉水龙头,却仍然待在洗刷池旁。
武奇说:“我恼了,心想,跟这种人真是无法沟通。我抬腿就要走,谁知乐乐老师一把拽住我,说:‘你等等,你怎么对齐老师的病一点都不关心了?’我没好气地说:‘我没时间跟你胡搅蛮缠。’他又来了气,干脆挡在我面前,说:‘好啊,我好心告诉你齐老师的事,你却说我胡搅蛮缠,真是岂有此理!’我说:‘请你让开,我赶着有事。’他说:‘我偏不让!’我拿他没办法,就问:‘乐乐老师,你到底要怎么样嘛?’他说:‘你今天要跟我说清楚,小艾怎么跟人家“混”了!我拗不过他,就说:‘乐乐老师,其实我也没对小艾怎么的,就是让她不要跟那些人在一起玩。这样行了吧?你让我走吧。’他听了更是火了,气愤地说:‘跟他们在一起玩怎么了?难道成天跟在你屁股后头打转,这样才行吗?’我解释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那你是什么意思?’我被他搅得头昏脑胀,信口说:‘她跟那些什么摄影发烧友在一起,说是帮助流浪乞讨人员,也就是大街上那些叫化子,你说她好好地做这些事有什么意义?’谁知他竟说……说我‘放屁’!”
小艾听到他跟乐乐在一起的对话,心里既解气又好笑,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吃吃笑了一下。她知道乐乐是个热情爽直的人,平时没事最喜欢跟人开玩笑,没想到跟武奇斗起嘴来,也这么厉害。但她听武奇说帮助流浪乞讨人员没意义,心里也颇不悦,刚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乐乐见小艾在听他说话,并没有再次赶他走,心里踏实了一些,又继续说道:“我想,你是人民教师,怎么能说粗话脏话呢?就说:‘我说的不对吗?’乐乐老师摇摇头说:‘小艾老师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这么道貌岸然,内心却这么自私。’我说:‘我怎么自私了?’他反问我:‘你知道他们做的事了?’我说:‘我当然知道啊。’他又问:‘你知道人们怎么看这件事吗?’我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哼了一下,说:‘别看你又是读研又是开公司的,长得还这么帅,懂的事却真是少得可怜。’我奇怪地问:‘这与读研长相开公司有什么关系?’他说:‘你知道吗?你说的什么没有意义的事却得到了全市人们的极大关注。现在小艾已经成为剑城人民心目中的“天使”、“女神”了,人们说起她,都是交口称赞,说她不仅善良,而且很有爱心,让这么多的社会弱势人员改变了命运。我们学校的老师,都为她感到骄傲和自豪呢。你好好地开动你聪明的大脑想一想,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只关心自己,对别人漠不关心,这个社会将会有多么的冷酷、多么的可悲!’”
小艾听乐乐把自己说得这么好,觉得有点夸大其词。自己不过是出于本能的同情,跟胡子他们一起把流浪乞讨人员的生活现状反映出来,没想到真的引起了社会的强烈关注。她想,武奇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武奇顿了顿,接着说:“我承认自己一心只放在经营公司做生意上面,对社会上的人和事关心的确是不大关心,被他这么一说,我感到很惭愧。当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又不好马上认错,就说:‘乐乐老师,你说的这个问题我要好好思考一下。你快告诉我,齐伯父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他见我脸色不自在,知道他的话起了作用,就笑着说:‘武奇,其实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小艾是个好女孩,这样的女孩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叫做这个什么“可遇不可求”吧?你既然这么幸运遇上了她,就应该好好珍惜,错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到时被别人抢了去,你吃药上吊撞墙都来不及!’他又把伯父的病情说了一下,说你一直陪护在医院,让我快到医院来看看。我想他说的对,跟他分手后,想马上给你打个电话,但又怕你生气不接。中午去陪过客户,把后面几宗生意安排手下人去做,我就去买了些东西直接来医院了。”
小艾听武奇说完,知道他理解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又听他说把生意安排给手下人去做、专心来陪父亲,也很感动,便缓和了口气,说:“爸爸有我在这里陪着,也没什么事。你不该放下手头上的生意来这里,现在做生意也不容易,耽误了可惜。”
武奇见她口气已经缓和,心里高兴,忙说:“没关系,生意是做不完的,还在乎这一时?还是伯父的身体要紧。--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要不我们去外边吃点?”
小艾说:“我不去了,你去吧,电饭煲里有热饭,我随便吃点就行。”
武奇笑着说:“那我也不去了。你电饭煲里有什么?我这里买了一些东西来,这是一些营养补品,车上还有好多吃的。我准备在这里陪着你安营扎寨呢。”
小艾想起胡子说草蜢在女朋友家“安营扎寨”的话,不禁莞尔一笑,心里感到无比温馨,佯嗔道:“谁跟你安营扎寨!”
武奇嘿嘿一笑,说:“你等着,我去车上把东西拿下来。”
小艾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一股暖意顿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