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筹帷幄就属他
就在刘邦在泗水亭长任上厮混着的时候,张良迁居到了沛县附近。
张良是韩国贵族的后人,本姓韩,与韩国王室同姓。韩国的先祖出于周天子王室,是姬姓的一支,后代在晋国任官,受封于韩原(今陕西韩城),取封地韩原的韩字为氏,从此姓韩。张良一家祖父两代辅佐五世韩王做丞相,虽说是古来世卿世禄的遗留,如此越代久任,毕竟是少有,足以见得张良一家与韩国关系的深厚。
张良的父亲韩平于悼惠王二十三年(公元前250年)去世,当时,张良年纪还很小。悼惠王在位三十四年,公元前239年去世。次年,韩国最后一位国王韩王安即位,仅仅在位九年就成了秦军的俘虏。
从张良的父亲韩平去世到韩国的灭亡,二十来年间,韩国年年岁岁笼罩在秦军蚕食攻击的威胁之中,风雨飘摇,苟延残喘。前249年,秦军攻取韩国的要塞成皋和荥阳,建立三川郡,将韩国拦腰截为南北两部。前246年,秦军再次攻取韩国北部领土上党郡。前244年,秦军夺取韩国十三座城池。前233年,在秦国的强大军事压力之下,韩王安被迫表示愿意成为秦国的藩臣,纳地缴玺,顺从秦王政的要求,送王室贵族、法家学者韩非到秦国见秦王。前231年,韩国南阳郡代理郡守腾投降秦国。次年,秦国任命腾为将军,统领秦军攻破韩国首都新郑,韩王安被俘,韩国灭亡。
秦军灭亡韩国以后,设立颍川郡,按照秦国的方针制度处置韩国的遗民。秦灭韩国,韩王安没有作殊死的抵抗,开城投降。秦对韩国的处置,比较宽容。首先,秦国将被俘的韩王安迁离韩国,移居到陈郡陈县附近。陈县在现在的河南省淮阳市,离韩国首都新郑不远,本来是楚国的旧都,此时已经被秦军攻占。秦迁徙韩王安到楚国旧地,目的当然是隔断韩王与本国间的联系,迁徙之地离韩国旧都不远,又是向韩国遗民,以致向将要征服的其他五国君臣官民表示怀柔宽容。秦国对于韩国的贵族官僚,也没有进行严厉的报复,容许他们在故乡居留,土地财产也予以保留。
然而,韩国人执著于故国。公元前262年,秦军第一次南北分断韩国,韩国被迫将北部领土上党郡割让与秦国时,上党军民誓死不愿做秦国人,在郡守冯亭的率领下归降赵国,引发秦赵之间的长平大战。三十六年后的前226年,也就是韩国灭亡以后六年,韩国旧都新郑爆发大规模的反秦叛乱。新郑的叛乱虽然被镇压,但因为波及韩王安的迁徙地陈县,进而引发了以陈县为中心的楚国地区更大规模的反秦叛乱和秦楚之间新的战争。
在以陈县为中心的反秦战争中,出现了两位著名的历史人物:一位是楚国公子昌平君,他长期居留在秦国,受秦王政信任,被派遣到陈县主持当地军政,怀柔楚人;另一位是项羽的祖父项燕,他身为楚国抗秦的大将,策动昌平君反秦成功,在陈县大败秦军将领李信所指挥的二十万攻楚秦军,避免了楚国早早灭亡的命运。
韩国亡国时,张良已经二十多岁。二十多年间,天天耳闻目睹的,都是秦军攻城压境、国势一天天衰微的苦难和辛酸。秦军攻入国都新郑,他成了亡国遗民。张良是具有王室血统的贵族、聪明智慧的青年,经历国难家难以后,对于伟大先祖的怀念愈益深厚,对于破灭之祖国的爱恋愈益执著。他内心深藏对于秦国的仇恨,一心一意要为韩国复仇。
新郑反秦叛乱,张良有参加的条件,他有什么具体行动,我们已经无法考察。不过,他不可能不卷入其中,他受此事的影响之深,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张良后来离开韩国,到他乡游学任侠,最重要的停留之地,就是陈县。
我们前面已经谈到过,战国末年,陈县一直是反秦的热土,层累着楚国旧都、韩王迁地、昌平君和项燕的反秦据点等种种历史积淀。进入帝国以来,反秦的暗流也始终在陈县一带涌动。
魏国的游侠名士张耳和陈余,被秦政府通缉后,是逃到陈县做里监门潜伏下来的;发动秦末起义的首事者之一的吴广,是陈县近邻阳夏县人;而陈胜、吴广在泗水郡大泽乡起义后,迅速西进,直趋陈县,得到陈县父老乡亲的热烈拥护,在陈县建国定都,都是出于陈县独特的地理和历史条件。张良在陈县一带活动,结交了不少反秦的豪侠英雄;陈县的反秦风土,也加深了他为韩国复仇的决心。
秦灭六国统一天下后,军事镇压和法制建设双管齐下,逐一平息各国的武装反叛,以郡县什伍户籍制为基础的帝国化政策在各地步步推行,政权日趋巩固,统治日趋强化。
年轻气盛的张良,眼见复兴祖国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觉得别无选择,决心以个人之力,刺杀秦始皇,以报秦国灭韩的深仇大恨。
亡国后的张良,从贵胄公子沦落为民间的游侠。当他的弟弟不幸早逝的时候,家中尚有家童三百余人和大量的土地财产。张良将全部家产变卖出售,仗义疏财,广交天下豪杰,四处寻求可以刺杀秦始皇的勇士。
张良先在陈县一带活动,后来继续东去。据说他曾经流落到朝鲜半岛,见过东夷君长仓海君。古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秦攻取燕国首都蓟城,燕国举国东移到辽东,秦军东进辽东灭燕,燕人逃往朝鲜半岛的不在少数。
也许,张良确实追寻燕人足迹到过朝鲜;也许,仓海君只是近海地区的豪士贤人,而张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遍游天下,终于通过仓海君得到一名壮勇的武士,可以挥动一百二十斤的铁椎。张良开始实施刺杀秦始皇的计划。
壮士张良
秦始皇是不安分而好动的人。统一天下以后,在种种兴功作事之外,他开始大规模巡游天下,十二年间,五次出行,最后死在巡游的途中。
秦始皇第一次巡游,是在公元前220年,也就是统一天下后的第二年。他这次巡游,走的是西北方向,目的是寻根祭祖,追寻秦人先祖发达的足迹,向列祖列宗报告统一天下的大业已经完成。他由咸阳出发,顺着渭河一直向西抵达雍城(今陕西宝鸡)。
雍城是秦国迁都咸阳以前的旧都,有孝公以前的多位秦公的墓葬和祖庙。秦始皇在雍城告祖祭祀以后,继续沿渭水西去,来到陇西郡西垂(今甘肃礼县),第一代秦公襄公和第二代秦公文公的墓葬祖庙,都在这里。西垂祭祀完毕,秦始皇再折回前往犬丘(今甘肃天水地区)。秦人的先祖,曾经在这里放牧养马,繁衍滋生。
以喜庆告慰牧马的先灵以后,秦始皇又翻山越岭,进入汧水河谷地区,由汧水上游的回中(今陕西陇县西北)越过陇山,进入北地郡,抵达泾水源头的鸡头山(今甘肃省平凉市西)。这一带地方,是秦人被周王召唤、定居称秦的发祥之地,当然也是秦始皇寻根祭祖的必经之地。从地理上看,鸡头山是泾水的源头,秦始皇了结寻根祭祖的心愿后,由鸡头山返回,沿泾水河谷东南去,再南下回到咸阳。
古代中国,泰山是天下的圣山,登泰山封禅,是人世间伟业完成、告祭于天的大礼。秦始皇将统一天下的伟业,告祭了西方的列祖列宗后,登泰山封禅就成了他第二次出行的目的。西行巡游的第二年,始皇帝一行由咸阳出发,出函谷关,经过洛阳、荥阳、大梁、定陶,抵达薛郡邹县的峄山(今山东邹县南),刻石颂功,着手封禅的准备。
准备就绪,秦始皇冒雨登泰山(今山东泰安北),行了封禅告天的大祭。由泰山下来,秦始皇兴致勃勃,走临淄,抵达胶东半岛的黄县(今山东黄县东),沿海经过腄县(今山东烟台西),来到山东半岛之东角的成山(今山东荣城),继续沿海西南行,在之罘山(今山东烟台北)刻石记功,抵达琅玡(今山东胶南南)。秦始皇在琅玡乐而忘归,迁徙三万户人家移居琅玡,修筑离宫高台,停留长达三个月之久。
回到咸阳不到一年,始皇帝再次踏上了东去的行程,开始第三次巡游,时在秦始皇二十九年(公元前218年)。第三次巡游东去时,始皇帝走了与第二次完全相同的线路,出函谷关,过洛阳、荥阳,奔大梁而去。想来,也许是希望重温第二次巡游时欢愉的旧梦,携故人走故道温故情,再见幻影。然而,冷酷的现实破坏了秦始皇的心情和梦想,浩浩荡荡的车马行列经过阳武县博浪沙(今河南中牟)时,突然遭到了刺客的狙击。
阳武县在三川郡的东部,博浪沙在阳武县南,正处于由洛阳到大梁的东西大道上,战国时是韩国和魏国之间的地方。张良是韩国人,富于智慧,长于推算,对于韩魏间的交通要道、山川地形,了如指掌。
他求得力士以后,密切关注着秦始皇的动向,当他得到秦始皇第三次出行的消息及其行经路线后,判断秦始皇必定再次经过博浪沙,于是与仓海力士潜伏于此,等候秦始皇车马行列的到来。
司马迁对于此事只作了如下的简单叙述:始皇帝到东方巡游,张良与仓海力士狙击始皇帝于博浪,风沙中铁椎误中乘舆副车。始皇帝大怒,严令天下搜捕刺客,闹了十日,情势急迫而紧张,都是因为张良的缘故。
古代史往往是挂一漏万。由于叙述过于简单,后人往往就依照这些提出了种种疑问,并拥有了无穷的想象空间。
马元材著《博浪沙考察记》记载:博浪沙在今河南省旧阳武县城东南隅。有邑令谢包京立古博浪沙碑尚存。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予至阳武,曾特往游观。当未至其地时,每疑所谓博浪沙者,必为深山大泽,茂林曲涧之地,可以薮匿逋逃;否则,发笱门,却笠居,凭力斗于穴,可幸免耳。不然,则张良何以必于此地狙击始皇帝?又何以狙击不中后,竟能大索十日而不可得?及亲莅兹土,始知除荒沙一大堆之外,殆全为无草木、无山涧溪谷之一大平原,牛羊散其间,可数而知也……盖博浪乃当日一地名,其地必多风沙……大概探知始皇东游,必经由此道,故与仓海力士预伏于此。又至天幸,始皇车马过此时适风沙大起,故遂乘此于风沙中狙击之。此种风沙起时,往往弥漫空中,白昼如夜,对面不辨景物。不仅阳武如此,予在开封,即已遇有三四次之多。正惟其狙击系在风沙之中,故观察不确,致有误中副车之事。亦惟其系在风沙之中,故虽狙击未中,亦无法能从万人载道之内,将主犯明白认出。及至大索十日之时,则张良等已去之远矣。
椎击秦王未遂后,秦政府的追查日益紧急,张良被悬榜通缉,不得不埋名隐姓,逃匿到东海郡下邳县(今江苏睢宁西北)隐居下来,静候风声过去。
东海郡大致在现在的江苏省,过去是楚国的东边领土,远离秦的中心地关中地区,山高皇帝远,是秦王朝统治相对薄弱的地方,也是“违法不轨”之士聚集的乐土。这种情况很类似于后来民国时期的几个省交界处,常常谓之“三不管”地带。
黄石传书
话说张良在下邳隐居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有一天,张良独自一人在城中漫游,经过下邳城的沂水桥头时,迎面走来一位身着布衣的老者。
老者走到张良的近处,一不小心,鞋子掉到了桥下。老者回头看着张良说:“小子,到下面去把鞋给我捡上来。”
张良是六国贵胄后裔,堂堂刺杀皇帝的刺客,虽说是亡命在逃,也是年轻气盛、英雄一方的人物。听了老者的话,张良当然有些恼火,恨不得一拳打将过去。只是看在对方年老的分儿上,强忍下来,下得桥去,将鞋拾取上来。老者毫无感谢之意,伸出脚来吩咐张良道:“给我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