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恨高考,那是很残酷的青春门槛,门这边,是江南的人间四月天,温婉秀丽;门的那边,却是海浪汹涌,翻腾的波澜。
他进了清华的自动化,而她却被拦在清华园门外,于是,只能下嫁到北理工。
夏日的灼热,烫伤了他和她。
她,是好强的,从此,面对着他沉默。还时时的生疑,觉得他开始将她看轻。
他觉得委屈,也觉得陌生。但他无言,只是默默守护着他们的情感。
爱情至此,不复当时的晶莹,仿佛水晶,已有隐约的裂痕,时时的,准备着,只等一瞬间,大厦倾。
只是不甘心,真的是不甘心呀。所以,依然海誓山盟,依然你侬我侬,将爱字每一天,反复的演练。
北理工和清华,觉得太遥远,于是,在那边,租了平房一间。上完课,回他们小小的家,
将世界隔开,远离喧嚣的尘世间。
仿佛盛世的华衣,在空中飘呀飘,仿佛知道了落地的命运,不甘心的,在空中飞旋出最艳丽的舞蹈。
她的母亲看到了女儿的落寞,她的母亲,知道女儿不甘心在这样的学校,于是,开始联系日本的学校。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的害怕过,害怕失去对方,害怕未来,害怕所有未知的一切。
“那时候,还是大一,她不想去上课,于是,我陪她。在家里,一整天的,只是做爱。”
他轻轻的说。
空气里,是焦灼的气息,是离别的味道。
她的成绩本来就很优秀,也不需要奖学金。早稻田大学,在海的那边,冲着她微笑。
他不能阻拦,为了她的前程。
她不甘平庸,她怎能拒绝?
于是,就这样走了。生生的,离别。
于是,开始思念,最终是相思成灾,星火燎原?我暗暗想。如果是这样,其实还是可以等待。因为,还有着一线的曙光。虽然,很渺茫。
她走的时候,是大一的下半学期。
山河失色,食不下咽。他在清华园,度日如年,木偶一般的。
思念需要慰藉,网络,当网络都觉得太遥远,就开始越洋的长途。每个月,省却了一切,只用200元满足所有日常开销,却保证了每月的长途话费。
他的神情,是那种悲壮的无奈,他对我说:“她在日本太辛苦,消费高,不能总向家里要钱。于是,去打工。去餐厅做服务生。老板稍不如意,冬日里,照样的,一盆冷水,从头而下,而她,还要跪下,说对不起。”
灯光下,他的面容充满了不忍,深深地怜惜:“而我,却不能帮她……我很难受。”
她每次都在电话里哭诉,愁肠百结。其实,她也是刚强的女子,面对父母的询问,从来都说,很好,真的很好。只是在他面前,卸下一切伪装,她哭得淋漓酣畅。于是,他也哭。如果泪珠能用电话线串起,那么他们之间,早就有了越洋的珠链。
终于,电话里的哭声少了。终于,她的声音冷了。终于,在某天,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那一夜,他辗转难眠。
他想,是个误会吧?他想,她爱的是我,这是个插曲吧。他想,我是不是应该让她走了。他想,这个男生会对她好吗?最后,他还是想,这一定是自己电话拨错了。太紧张,所以,拨错了,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翻身起床,在网上找她。给她写E-mail,给她留言。
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终于,她肯接电话了。然而她只说:“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问她:“他对你可好?”
她说,是个韩国人,是大学的同窗,都是身在异乡,所以常在一起。
他还是问:“他对你可好?”
她说,他可以让她不用去打工。
他执著的问:“他对你可好?”
电话那端没了回音,传来抽泣声,她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到这里,他居然能够给我挤出一个微笑,他说:“我很惊奇,我当时居然没有哭,我对她说,没关系。然后我就挂了电话。”
虽然没有哭,但却是锥心的伤,却是硬生生的在那里了。
相爱的人,从此,是心头的针。
时空阻隔,月明霜冷。
有人慧剑斩断情思,有人痴痴只待重逢。
于是,迷失,于是,抑郁,于是,迷幻。
想起婧曾经对我说过的,很精辟的一句话,学校里,常常看到的,女生辜负了男生,而社会上,只可见,男人辜负了女人。因为生命原本如此的公正,潮起潮落是永恒的轮回。
我能说什么呢?
我对他说:“其实,可以重新来的……”
是的,可以重来,其实我也知道,那一种鸿蒙初辟天地初开的感觉,是找不回来的。那时候的爱情,是那样的简单。我喜欢你。含羞的,却是赤裸裸的,只是因为喜欢而喜欢。只是因为爱而爱。
“重新来?”他嘿嘿的笑,笑得有点阴森,“我重新来了。来了不止一次。”
舞台,换幕。
灯光,音响,布景全部重置。
置换了年少的粉红,置换成迷乱的五色相杂。
他走在清华园,一步一步都是复仇的火焰。只是,是复仇还是毁灭?或者用毁灭自己来复仇?我不能理解的。
他开始风流倜傥起来,Boss的香水,Lee的衣衫,春日里,漫无目的地四处寻芳。
忧郁的眼神,情真意切,握住姑娘的手,心气平和,然后含情脉脉地说:“我爱你。”多情的诗篇,苦苦的守候,还有,决不吝惜地花钱,于是,女孩的防线土崩瓦解。
开始的表演仍有表演的痕迹,他提醒自己,其实,面前的就是她呀。于是,开始变得自然和真切。铅华入骨,表演也就成了表现。
只是,只在一瞬间,突然发现,其实,这个仍然不是她呀!
突然的退却,突然的逃避。不计较剩下的一切。
起初,会有纠缠,起初,会被眼泪所感动。到了后来,腻烦了这一切,眼泪,不过是水和盐。而纠缠不清的,更是讨厌。
不是没有碰到过厉害的角色。那就打架,打不过,那就躺下。医院里,看点滴一点点地滴下,他会想起当年那间小屋子,偶尔下雨时,一滴一滴的雨点。
母亲的眼光,开始绝望。
成绩单上,有了一排的红色。
他不去计较,他说,我是中国的雪莱呀。诗人,是注定被诅咒的。
那间小屋子,依然存在着。每月的房租,他依然在交。只是,没有人。
有时候,也带着女孩去那间小屋,却拒绝在那里做爱。他在那里凭吊,然后,对着女孩哭泣,哀求她,不要离开他。
可是,有时候也会猛然惊醒,觉得自己很蠢,于是哭泣完毕,随手的,就是挥拳而去。看女孩惊叫着,哭泣着离开,他觉得很好笑,很有意思。
我的眼神开始慌乱,我想起了他的电话,我想起了他想给我过的生日。我有点不寒而栗。我知道有些东西,我本就能猜到,只是,从他那里听来,确凿了,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
我看着他,下意识的,我摸了摸Mobile。
他依然是轻笑:“所以说,我是个人渣。”
我想我该奉承一下他。于是抹了蜜的,我说:“其实,也不是啦。其实你也很受伤,再说,你那么玉树临风,多几个女朋友,也是应该的。”
笑吟吟,却是胆战心惊。
“是吗?我是谁,我不清楚吗?”他愤愤地,“不就是冲着清华的牌子吗?想找个清华的男朋友吗?不就是我舍得扮低贱,舍得花钱吗?”
深情和低贱截然是两回事。只是有时候,在表现中,有一点的雷同。但是,纯然不是同义词,因为深情,是发自内心的,深情的眼睛会闪亮。低贱的眼睛是暗淡的,甚至是愤懑的。
但是,我不想去反驳。
我还是低头。我不想和他起冲突。天知道,他是否还需要心理治疗。
渐渐的,他安静了。
那是一种虚脱的安静,他说:“到后来。我简直连人渣都不是了。因为,我快不能做人了。”
那是多么骇人的词语!
而他,依然只是轻嘲的微笑:“因为,我越来越混乱。真的,我看着很多人都很像她,我想她,真的很想,我看到的每一个美丽女子都是她,我想得到她。”
到了最后,她到底是一种寄托还是一种借口?我不清楚。
我只是想到了一句话,那是网上一个北林的男生对我说的话,他说,真郁闷,全北京的女的都被清华包了。
啦啦啦。也曾以为清华都是有着实验思维的淳朴小孩,或者唱着蝴蝶花弹着吉他在三十一楼下的深情男子,现在才发现,原来这真是很好玩的笑话。
我开始微笑,然后问他:“为什么想到,跟我讲这些话?”
“因为?”
他坦然的打量我的脸,说:“因为你比较适合做我的女朋友。因为你是北大的。而且,我喜欢你,你长得很好。”
居高临下的,如君王的选秀。天大的恩惠,告诉你,你还算可以。
我的不屑,终于从鼻尖哼出声来。
他浑然不觉,仿佛等我感恩戴德。
不知道,他接受了怎么样的治疗,让他从当年的阴影跳出来。但是我知道,我觉得他很无聊。
我对他说:“呀,真是抱歉,我有男朋友。”
他沉吟了。
我以为他又要来那海枯石烂的一套,结果,他说:“那真是不巧。”
“是的是的,其实,我真的不配你的,你真的很优秀。”我装出很崇拜的样子。
他又是坦然地接受,然后说:“我想我会有人爱。”
然后,我们就从雕塑时光离开。
篮子里的老猫,冲我打了个哈欠,仿佛说再见。
我告别雪莱。回到我的宿舍,发现信箱里,依然有一封信,静静的,厚厚的一叠,仿佛是静静的期待。
4 满纸的宁静
我拿起了信,边走边看。
“Annie,我是喜欢独处的,然而并不觉得寂寞。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读书、写作、回忆、遐想和沉思。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相当投入,乐在其中,内心很充实。
回首往事,谁不缅怀童年的幸福?那时候的太阳要炽热得多,那时候的雨要大得多,天空的颜色要深得多……”
忽然觉得,他仿佛只是把我当作了一个倾诉的对象,正如有人会喜欢选择在杂志上发表,他选择了向我倾诉。我想,这是一个爱好文学的男子,那么,他会不会有于连一样的苍白和美丽呢?这是我所未知的。也是我无从考证的,因为他说“Annie,我最亲爱的Annie,轻轻的问候你,不惊你梦,但愿你梦中有我。”
艺术和文学,是很奢侈的字眼,我也曾经爱好过的。我想,只是,我放弃写日记的习惯不知道有几年了。而今,扑面而来,满是清新的感觉。有一种久违了的体验。
我看着他的信,仿佛念一本童话。可是,他说,“艺术家就其敏感的天性而言,比常人更易坠入情网,但也更容易感到失望或者厌倦。只有在艺术中才有完美。即使他爱得如痴如醉,倘若爱情的缠绵妨碍了他的艺术,他就仍会焦灼不安。即使他因为失恋而痛苦,只要创造力不衰,也就仍有生活的勇气和乐趣。”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满纸的想象,莫泊桑、安徒生、席勒、灵感和第二种生活。我微笑,我想,大约,可以把它当作课余的熏陶,在北方的粗糙里,在北大的忙碌中,我的心,难有片刻的宁静了。
自此以后,每天都有这样的信件,用这样粗糙的字体,写出来的细腻书卷。
艺术与人生,生活与美,幸福与爱情,人性和玫瑰。每一天,我习惯了他的信件。看过了一些苍苍凉凉的故事,他的信,仿佛带来似曾相识的单纯和美好,一种透明的感觉。
依然忙碌,却发现身边的脸,都有着久违了的灵动。
依然上网,却不再隐身,哪怕再忙,也要说声对不起。
这些日子里,丁强有着无以伦比的热情,他频频地告诉我:我发现她经常去三教!
她今天没去上自习!
她今天穿了绿色的毛衣,很可爱啊。
我终于看到了她课本的封皮。她是99新闻的!
我知道她的名字了!
我今天跟她打招呼了!
每一天,我对着丁强的这些留言微笑。多可爱,多孩子气。
每一天,我对着署名为思人的信件微笑,这,是一种很美好的体验,我想象着他有一颗纯净的心,有一个很明净的前额。
丁强的电话,在某天的深夜响起。
很颓然的声音,他说:“原来她有男朋友呀。”
很在情理中的事情,我想,我一点也不讶异。
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间翻看信件,于是,我还是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半晌,没有回音。
然后,我听到他说:“我经常看到她坐在那里。皱着眉,看书,不会写作业。真是笨的可爱。”
“要不先看看他的男朋友是怎么样的人?”我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建议,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几个月前为一个女孩子憔悴心碎的他,为什么能够在几个月后为另一个女孩子费劲神思?
我翻看着,我看到手中的信笺上有一段文字:
“期待中的唯一者,会化身为千万种形象,向一个渴望爱情的人走来。爱情永远是一个谜语,任何人无法说清自己所期待的唯一。也许,陶醉于爱情的极乐,一个人会惊喜地对着自己的情人喊:‘你就是我一直期待的那个人。’然而,究竟是不是呢?也许是的,但是,这并不是说他们之间有一种宿命,他们不能爱上其他的任何人。如果他们不相遇,他们仍然能够在另一个人身上,发现自己的唯一。”
仿佛是有些道理的,只是仿佛应该改作,即使相遇了,也可以时时地发现唯一的。
“我,我想。请你帮个忙?”他犹犹豫豫的。
“没问题,你说。”
“能帮我打听一下吗?她叫燕子,是舞蹈队的。”
没办法,就帮了这一遭。
“是的,燕子,认识吗?熟吗?舞蹈队的燕子。”
“燕子,熟啊。怎么了?”
这是我口语班的同学毕兴,小巧精干,有一张很大众的脸,只是一口极其地道的美音,让人怀疑她的国籍。
“燕子的男朋友?法律的。嗯,也是99的,他们高中同学。”
看来是青梅竹马,却也难得。
“你问燕子的男朋友做什么?莫非?”她在电话那端夸张的笑。
突然想起,她也是宁波人。于是问她:“你认识丁强吗?他让我问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有些冷场,于是,我笑着说:“经济中心的一个师兄。我以为你会认识。”
“我认识。”毕兴说,“丁强想追燕子吗?”
“那是啊。”
“燕子的男朋友很好,他们的感情也很好。我想丁强最好不要这样子。”
哦,那再多点信息吧,让他知难而退吧。我微笑的记下来。
“燕子的男朋友和丁强不是一类人,一米八五,运动型,不算太帅,但是,人缘很好。”
总觉得毕兴有些欲言又止。或者是不可多言?于是,我不再往下问。
而毕兴却觉得有些不过瘾,她说:“我们上QQ?”
也好,节省了电话费。
然后,就又有了一个故事。
是一个很好的午后,燕子和毕兴去打网球。
燕子有些笨笨的,总是接不到球。
毕兴有些着急,言语多了些犀利。
阳光中,走过来一个男生,他说他叫峻,拿起拍子给了一个漂亮的示范。
燕子痴痴的看着峻,满眼的崇拜。
后来,燕子和峻牵手走过毕兴身边,他们说,日光太强了,不如去Melody(麦乐迪)。
我开始有些摸不着头绪,我问,那么,这个是燕子的ex吗?
毕兴说,不是啊,你耐心听我说。
其实,这个时候,燕子的男朋友正在模拟法庭训练,燕子和峻去了Melody。
后来,峻很殷勤,却还没有表白。
毕兴说,燕子呀,峻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