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七年夏六月辛卯
亲爱的观音老师:
您好吗?这几日发生的事,实在是羞于开口。长了这么大,还没有被这么多女人耍来耍去,您不敢相信吧,我竟然两次上了女人的床,还上演了结婚入洞房的闹剧。不过还算幸运,到底守住了真阳,哈哈,现在还是个囫囵身子,真是死里逃生啊(在玄奘这个年龄,这样的珍奇动物现在怕是灭绝了。辛注)。真要是彻底被处理过了,怕是再也不敢给您写信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西梁国,您能相信吗?这个国家竟然全是女人。先前读书时,只知道周天子会西王母,据说那是女儿国。可能也只是传说而已,最多也就是个女人掌权男人当差的国家。现在我大唐的边远地区,还有很多类似的部落,头领都是女的,实行走婚,所有的孩子都是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说来也怪,那些女人处于绝对领导地位的地方(不是我华夏那种女人干政或怕老婆),一般比男人主导的地方和谐。看来凡雄性动物,实在是支配权、占有欲太强了,也太好斗了。
这西梁国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儿国。我们一在西梁国都出现,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大概是少了伺候男人的劳作,也不用生孩子,女儿国的女人出落得一个赛一个漂亮,我敢说随便从大街上拎一个回去,参加大唐小姐选美大赛,绝对夺魁。我大唐帝国的女人要是不靠着化妆品或整容手术,能拿出来的还真不多。她们会说:自信就是美啊。自信是足够了,美倒未必。
一见有男人出现,大街上的女人们立马开始骚动。说实话,对她们很多人来说,一货真价实的男人根本就没见过。她们扔下手中的活计,呼啸着冲了过来:男人来了!男人来了!把我们团团围住。很快全城的妇女都知道了,全部火速赶到,把我们密密匝匝围了一圈又一圈。我估摸有几十万之众。一个个瞪着狼一样的眼睛,哈喇子流个不停,夸张一点说,哈喇子都快流成了河,感觉大家是漂在水上。大概混乱中晕死的、踩死的也不少吧。记得离开长安时,也曾经有类似的场面,但也没这么气势磅礴啊。悟空混过黑社会、大闹过天宫,八戒当过“保一方平安先进个人”,也被这种场面震住了,全身发抖。看来今天非要被这些女人吃了不可。
做掉他们!做掉他们!女人们在呐喊,在哭泣,在祈祷。我知道她们这次绝不是要吃我们的肉,做掉是另一层意思,这层意思更可怕。八戒哭着说:虽然我一直梦想着有这么一天,自己成为百花簇拥的情圣,可也不能这么圆满啊,唐老师,要来真的我们几个还有命吗?!我假装镇定,让他们别急,看事态的发展。事实如我所料,就在做掉我们之前,她们因为程序问题发生了纠纷,彼此展开了血战,场面惨不忍睹。观音老师您想一想,两个女人打架已经足够惊心动魄,现在是几十万女人为了抢男人打成一团。各种骂语响成一片,分贝之高足够让人眩晕,满地都是扒下来的头发、撕下来的衣物。很多女人已经赤膊上阵,弄得血肉模糊。呜呼,就为了这点事,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吗?看着这种情景,想一想那些铤而走险的奸夫淫妇,倒是真可以理解了。如果这是男人国,我们几个是女人,恐怕这会儿满地的已经不是头发,而是脑袋了。
好在这时候出现了大队的皇家侍卫,冲进来把我们团团围住。为首的长官向人群喊话:同胞们,这几个和尚是从东土大唐来的,陛下要接见他们,希望大家不要闹事!人群中有人表示抗议:我们不管他是哪里来的,我们只管他们是男人,我们已经受够了!大家高声响应。长官厉声道:难道你们想造反吗?平时你们受的教育哪里去了?群众大呼:我们只要男人,少教训人!长官又道:只怕是陛下降罪下来,你们的脑袋保不住!有人喊:只要能做回女人,死了老娘也心甘情愿,只怕是陛下要自己享用吧,这不是腐败是什么!群众跟着喊:打倒腐败!打倒官僚主义!面对着这么多激动的群众,局面很难控制,时刻都有崩溃的危险。突然那长官一声令下,侍卫们放出烟幕弹。没想到女儿国也有化学武器,这武器好生了得,群众马上都晕了过去。我们才被转移到女王招待所。
群众苏醒过来后,迅速包围了女王招待所。口号声此起彼伏,她们提出要求:要么把男人还给她们,要么当众处死,谁也别占便宜。招待所的墙壁上贴满了大字报,有要求交出我们的,有讨伐朝廷腐败的,有呼吁女王下台的。一直闹到晚上也不见散去,她们点起篝火,载歌载舞,有人甚至绝食抗议。招待所老总说,这是女儿国上千年来从未有过之乱局。
悟空乐得看热闹,小沙嫌烦早就睡了,八戒是既兴奋又沮丧,兴奋的是从来没有这么多女人自动送上门,沮丧的是无处下手,不停地往阳台上跑,整个人都嘴唇发黑,有些虚脱,还在阳台上向下边的民众喊话:姐妹们,你们的热情让我感动涕零,我敢说你们是我见过的最最优秀的女人,你们把女人的优点发挥到了极致,你们都是女神。你们是勇士,你们大无畏的精神将永载史册。我多么想回到你们中间,跟你们同呼吸、共命运,战斗在一起,可是,姐妹们,你们要注意斗争的方式,要一个一个……下边群众狂呼:少废话,有本事下来,完了再说!八戒不敢下去,回来冲我直摇头:多好的姐妹啊,我们不应该给她们的热情泼冷水啊!悟空说:那你下去算了,光说不练顶个屁用。我一夜未眠,这固然是西梁国从未有过的乱局,也是我们从未经历的遭遇啊。
天快明时,国王差太师来跟我们谈判。她提出了两个方案,第一是唐僧跟国王成亲,其他几个徒弟分给大臣们;第二是唐僧跟国王成亲,其他几个徒弟由国王发给护照,继续西天取经。如果答应了国王的条件,可以确保我们的安全,至于那些闹事的群众,可以采取强硬的手段进行镇压,为了国王的幸福,杀点草民百姓算不了什么!如果我们不答应,就把我们交出去,后果可想而知。这不是明摆着趁火打劫嘛!我说我们是出家人,怎么能跟女人结婚呢?这违背基本的戒律和道德嘛。太师说:道德是个屁,陛下的幸福就是道德,陛下不幸福就是没道德,在这里没有出家人,只有男人!
八戒坚决主张执行第一套方案:唐老师,面对着这么热情的姐妹,我们能忍心一走了之吗?我们还是人吗?在这里有什么不好?我反正是不走了。小沙说如果唐老师要留下,他支持第二种方案,待在这种地方实在太危险。悟空一直不表态,等大家说完了,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唐老师,你就答应第二套方案,先跟他成亲,骗到通关文件,然后你说是送我们西行,等出了城,我们就有办法跑了。看来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为了保证我跟女王的婚礼顺利进行,皇家侍卫对群众进行了镇压,据说场面极其惨烈,死伤好几万。有些人撤出城去,已经在附近展开游击战争。西梁国全城戒严,草木皆兵。说实话,女王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无论长相举止都无可挑剔。第一次在金殿上看见她,心里真有点说不出的忐忑不安,用我朋友的比喻,她的眼神真的比得上百万雄师。婚礼当日就举行了,说是黄道吉日,其实都是她手下的马屁精在作怪,是她们的陛下等不及了。在所有的过程中,我感觉自己都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唉,和尚做到最后,竟然成了新郎官。要真是喜欢做新郎官,当年就不用离开她了。
洞房(这个词实在太色情了,希望管理机关以后禁绝,彻底从字典中删除,至少不允许在教科书中出现。辛注)里布置得还算雅致,没想到西梁国也有大唐官窑的瓷器。国王亲自给我斟茶,本来要坐在腿上喂给我,被我拒绝了。国王还问我喜欢流行音乐还是古典音乐,我说我不懂音乐。但她还是弹奏了一首,她说这是特意给我做的“凤萧”。说实话,她美得有点残忍,是男人怕都要魂不守舍,尤其她对着我笑,尤其她抚琴时。我默念了几回经似乎也降伏不了内心的波澜。老公,你老那么紧张干什么?我们都拜过堂成夫妻了,她嗲嗲地说道。我赶紧说:陛下,我有些不习惯。还叫人家陛下,奴家都是你的人了,以后这天下你坐,奴家给你做饭洗衣服生孩子!她这一说“老公”我反倒心情安静了下来。因为我最烦这个词,老公的意思不就是民间对太监的俗称嘛!接着她要给我脱衣服,我说今天太累了,等明日送走了他们三个再说。她问我:老公不会是真身吧?我问为什么这么说?她说现在的男人有几个是真身的?所以她更觉着我是个宝。
晚上我穿着衣服跟她在床上躺了一夜,尽管她不时准备向我发动进攻,但都有惊无险,被我一一化解。感觉那是我记忆中最漫长的一夜。
翌日清晨,匆匆换了关文,我与国王一起送悟空他们三个出城,也就是逃跑。八戒死活不走,并以死相逼,并说要向国王揭发我们的阴谋。最后被悟空变戏法弄成哑巴,只好泪流满面,一步三回头。国王也很感动,对我说;看来这个徒弟跟老公感情最深,这么舍不得离开老公,真是个至情至性的好男人!出城三十里,悟空正准备做法定住国王和她的部下,突然一阵狂风,把我卷了起来,等我醒过神,已经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了。
那地方叫琵琶洞,洞主是个琵琶精,虽然也美艳无比,但跟女王相比,也就是平康里穿着牛皮短裙叼着烟站大街的姑娘而已。女人有时候真不可思议,时髦起来,明明是大家闺秀,却偏偏要把自己弄成站大街的样子。屋子布置也俗气无比,贴着很多肌肉发达的猛男照,其中有一张我认识,就是牛魔王。那妖精穿衣服很凉快,一个劲搔首弄姿。一上来就要扒我的衣服。我在努力挣扎,她却笑声不断:吆,大哥,害羞是吧?还是个童子吧?让姐姐今天好好教教你,嫌吃亏是吧?难道姐姐这一身玉还比不上那老娘们,她懂什么叫情调啊?我喘着气说:我不习惯这样。嫌没情趣是吧?你这个小牛犊子,姐姐给你跳一段钢管舞艺术一下你。说着跳下去抱着柱子跳所谓的钢管舞,简直是惨不忍睹。我大唐国学院的大师曾做过考证,钢管舞实为国粹,是我华夏族对人类文化的巨大贡献。钢管舞发端于商汤时期,据《淮南子》《尸子》等记载,商汤曾在桑林举行祭祀活动,边祷告,边有裸体男女舞蹈,其中有人抱着树干舞蹈,此后来钢管舞之雏形也。
在长安时,听说平康里也有钢管舞,大小官员下了班就往那儿跑,有人还说那是发扬我大唐的国粹。他们不知道,其实大唐的国粹已经普及全世界了。唉,在这女儿国,连妖精也如此!(据《唐僧日记》,他当时被琵琶精扒光了,被琵琶精压在榻上搏斗了一个时辰,唐僧在给观音的信中显然掩饰了这些,不过可以理解。辛注)
后来还是悟空去找了您,才救我出来。那妖精的计划是先做后吃,也真够毒的啊。大唐现在流行一个词叫“效益最大化”,看来她贯彻得最好了。离开琵琶洞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急忙逃离女儿国。可在出关时,却被国王挡住了,她的身后是千军万马!原来她一直在这里等我。看见她我只好自认倒霉,免不了又是一场浩劫。她下了马,向我走来,我心里有鬼,不敢抬头。
她走在我面前,说:奴家知道你不会留下,你在撒谎,可毕竟我们已经拜堂成亲,奴家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既然要走,奴家不留你,此去西天路途遥远,希望你多多保重。如果你愿意回来,奴家等着你,就在这路口,如果你不愿意回来,奴家也等着你,就在这路口。我只求你留下一片衣袖,等奴家死后,把它跟奴家埋在一起,下一世里,奴家就不是一个人了!
风吹起她的长发,眼泪在风里飞。我剪下一片衣袖递给她,无言以对。
直到走了很远很远,我看见她依然在风中伫立。我知道,我留下了一个多么可悲的谎言,不管我为自己的谎言找到多么动人的借口,这个谎言终将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因为她的生命中多了虚幻的期待,而我们永远也不会有再见的日子。每一个人都是过客,我就是她的过客。也许到死她不会相信这是最终的现实,她,也许,也许以为我最终会回来。如果故事本是虚妄,根本无法实现,倒不如绝望的好,在绝望中解脱,去寻找新的路。
就这样吧,写到这里的时候,冰凉的眼泪落在纸上,我无言以对,无言以对。我要睡了,梦中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玄奘夜于红庄某村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