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吃的是什么,我就能说出你是哪种人。”布利亚·萨瓦兰①不会想到,自己说的这句话,成了昆虫的世界里的准确预言。其实,布利亚只是想告诉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让人们的嘴巴变得更挑剔,但他也许能用更严谨的话语总结他的观点,并考虑到菜肴会有地域、气候和习俗等方面的差异。也许应特别看看贫民们的饭菜,或许,他的美食理论应该建立在装菜豆的盆里,而不是那些有肥鹅肝的菜肴上。
这都无关紧要,他的格言只是对美食说的一句俏皮话,但如果我们不去想餐桌上的珍馐美味,去瞧一瞧身边的昆虫们吃的饭菜,这句俏皮话倒是真成了一句实实在在的真理。
每种虫子都有各自的菜单。卷心菜上的粉蝶幼时吃十字花科含芥子末的叶子 ;大戟科天蛾必须吃大戟类苛性剂 ;蚕只吃桑叶 ;谷象吃麦粒,豆象吃豆科的种子,象虫吃棒子、栗子和橡栗,短喙象吃蒜的珠芽。每种虫子只吃自己的特色菜,每种植物也都有特定的食客。食物与食客一一对应,以至在很多时候,都可以通过植物来确定食客的身份,或者从虫子推断菜肴的名称。
如果你对百合花了解,看看花上朱红色的金龟子,在一层脏兮兮的叶子下面的是它那精力旺盛的幼虫,叫它负泥虫吧 ;如果你看到了负泥虫,那请把它食用的植物叫做百合吧。这也许不是一般的百合,而是另一类长着鳞茎、百合呈长矛形、带深色条纹、呈金黄色,来自于阿尔卑斯、比利牛斯山区或者中国和日本。负泥虫无论对异国还是本地的百合都如数家珍,不论百合花的颜色是红的、黄的、金褐色的,还是有几点胭脂红的 ;不论它的特征与我们常见的纯白相差多大,你尽管相信负泥虫,一点也不用怀疑,采用负泥虫给你定下的“百合”这个名字吧。因为即使人有可能会弄错,但虫子一定正确。
昆虫对应的植物学,给农民造成了很多灾难,尽管他们只是很普通的观察者,但他们的感触却历久弥新,看到甘蓝菜被菜青虫糟蹋,农民就认识了粉蝶。今天,有一本关于植物和昆虫的关系的资料大全,这本大全具有哲学和农业实践的双重意义。但是我们对昆虫对应的动物学知道得不是很多,因为它与我们没有太大的关联,这种动物学是指昆虫为了喂养幼虫的选择,选择需要的种类、排除不需要的种类。
可是,这个主题涉及的范围太广了,难以用一卷书全部涵盖起来。此外,我们手头上还缺乏大量的资料。只有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才能把昆虫动物学上升到今天昆虫植物学现有的高度。下面我们只谈论我零散记录下来的几个观察实例。
捕猎性的膜翅目昆虫的幼虫吃什么呢?首先,我们看到同一类别的昆虫,吃着同一属别或者同一种群里不同种类的猎物。砂泥蜂专吃捕猎黄昏凤蝶的幼虫 ;体貌完全不同的黑胡蜂也吃黄昏凤蝶的幼虫 ;飞蝗泥蜂和步甲蜂吃直翅目昆虫 ;节腹泥蜂中有几个特例外,其余全部钟情于象虫 ;大头泥蜂和孔夜蛾只吃膜翅目昆虫 ;蛛蜂专爱蜘蛛 ;铁色泥蜂偏爱臭虫 ;泥蜂喜欢一门心思对付双翅目昆虫 ;土蜂只吃金龟子的幼虫 ;长腹蜂喜爱小圆网蛛 ;大唇泥蜂有不同口味,在我家附近的第一种赤角大唇泥蜂对螳螂百吃不厌,第二种三齿大唇泥蜂把黄叶蝉当做招牌菜,第三种方头泥蜂把蝇科尽收囊中。
以上是我记录捕猎性的膜翅目昆虫的菜单,我们已经知道该如何分类。仅仅凭借菜单,我就想好了几个自然分类法。我希望将来的系统分类把食性考虑进去,这样会给昆虫学初学者带来很多便利,因为他们不需要再根据昆虫的口器、触角、翅神经而伤透脑筋。我提倡以昆虫的能力、食谱、工作、习性等方面进行分类,这样远比以触角的节划分更有意义。我相信这是早晚的事,然而实现的那天却遥遥无期?
如果从大框架的谈论中回到具体细节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情况下,可以由食性来确定昆虫的种类。我在炎热的夏季挖掘土坡,想拜访那里的居民,我已看到住有几千个大头泥蜂的巢穴。这个庞大的存粮基地,新旧不一,有特意在露天建造的,还有的是我偶然遇见的。
而我仅仅只有一次看到的不是蜜蜂的遗骸 :一对合在一起没有腐烂的翅膀,长时间地腐烂在头和胸上覆着一层紫色的丝。无论是今天还是刚开始研究时,无论在北方、南方、山地和平原,尽管有很多特性相似的猎物,大头泥蜂自始至终都是一道菜—蜜蜂,因此,如果挖掘有阳光的斜坡时,看到土里面有一些残尸断骸,你就可以确定这里是成群的食蜜蜂的大头泥蜂的老巢,只有它才能干出这种把戏。刚才负泥虫教我辨别百合,现在,我从蜜蜂残骸堆里确定了大头泥蜂和它的巢穴。
同样,雌距螽也是朗格多克飞蝗泥蜂的确认标志,它的钹和长刀,准确无误地成了茧上的标签。腿像胭脂红饰带是黄翅飞蝗泥蜂的身份证,葡萄根蛀犀金龟的幼虫像最好的描述文字一样向我们准确讲述了花园土蜂,花金龟的幼虫是双带土蜂的象征,而沙地土蜂只吃害腮金龟。
讲述过这些墨守成规的专吃一种食物的昆虫后,下面我举出一些稍微灵活善变些的家伙,它们往往在一个特定的种群里挑选身材大小不同的猎物。栎棘节腹泥蜂主要以个头最大的小眼方喙象为食,但必要时只要方喙象和邻属象虫的大小合它的意,也会成为它餐桌上的美食 ;沙地节腹泥蜂的菜单就拉得很长,任何中等大小的象甲科昆虫都写在它的菜单上 ;以吉丁为食的节腹泥蜂只要能捕捉到吉丁,根本不在乎它的种类 ;冠冕大头泥蜂储存大量的最大的隧蜂 ;大头泥蜂则捕捉那些体小的隧蜂 ;白边飞蝗泥蜂钟爱约 2 厘米长的蝗虫成虫 ;大唇泥蜂和弑螳螂步甲蜂把所有肉味鲜嫩、各种邻近属别的螳螂放进了厨房 ;铁色泥蜂和二齿泥蜂是虻的热情终结者。
沙地砂泥蜂和毛刺砂泥蜂在每个蜂房里都只放上一只很圆硕的幼虫,它是那些在黄昏时出来散步的蝶蛾,蝶蛾的体色不同也说明了种类不同。柔丝砂泥蜂讲究菜色搭配,每餐必须丰盛,要有三四只猎物,既有常吃的夜蛾幼虫,又不能少了它最爱的尺蠖。在死了的柳树筑巢的褐翅旋管泥蜂偏爱尾蛆蝇,但它还吃悬垂蝇,有时当点心,有时当正餐,尽管这两种蜂体色上差别很大 ;如果看褐翅旋管泥蜂乱作一团的食物残余,也许还有很多其他的双翅目昆虫成为它的猎食对象。在枯柳里安家落户的金口方头泥蜂,对各类蚜蝇是来者不拒。流浪旋管泥蜂寄宿在树莓和矮接骨木干枯的茎上,它把隐咏象、麻蝇、蚜蝇、黑蜘蛛当成了它储存室里的宝贝,当然,里面还有许多其他种类的食物。
枯燥无趣的例子不必举了,我们已经能够得出结论。每个杂食性捕猎者都有自己喜欢的食物,只要一看菜谱,我们就能知道食客属别甚至种别。于是,布利亚·萨瓦兰的话应验了:“告诉我你吃的是什么,我就能说出你是哪种人。”
对于有些昆虫,菜单上的菜肴自始至终都不作更改。朗格多克飞蝗泥蜂的后代吃距螽就如同强烈的宗教信仰一样,同一种菜肴祖祖辈辈同样珍视,永远不会改变饮食习惯。有些昆虫为了口味和储存的便利而选择多种食物,但仍有严格的不可以潜越狩猎的界限范围 :一个自然类群,一个属别,一个科,很少会是一个整目。每个昆虫都严格而谨慎地遵守这个法则。
我用同样大小的蝗虫代替修女螳螂,给弑螳螂步甲蜂提供食物,可是它毫不领情。既然装甲车步甲蜂吃了蝗虫,弑螳螂步甲蜂就要清高起来。然而,当一只形状、颜色与修女螳螂相差甚远的椎头螳螂放在了它的面前,它却在您的眼前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了。尽管小鬼虫的体貌狰狞恐怖,但还是逃不过弑螳螂步甲蜂的眼睛,被认出是它要吃的螳螂。
把栎棘节节腹泥蜂的方喙象换成吉丁,这是属于同一类的食谱,可它连正眼都不瞧一眼。要想让吃象虫的它喜欢吉丁?啊!简直是白日做梦!再给它一个其他种类的方喙象,或者一种它很可能从来没见过的大象虫,这一次它没有那么轻蔑了,而是按部就班地进行捕猎的程序,然后把猎物储存了起来。
请试着说服毛刺砂泥蜂,告诉它蜘蛛有榛子的香味,然而你的好意会让它拒绝。如果再劝它说昼蝶蛾幼虫和黄昏蝶蛾幼虫同样美味,你也会失败。但是,如果你用另一种无论什么颜色的地下幼虫代替黄地老虎幼虫,虽然颜色不同,但也不会妨碍它认出真正适合它口味的黄地老虎幼虫替代品。
我能用实验证明其他的昆虫也不例外。每一种昆虫都冷眼旁观与它的储备不同的猎物,每一种热情都是对于它储存范围内的类别,不过要符合替换猎物的体积和发育程度与被替换者相接近的条件。所以,喜欢吃嫩肉的跗猴步甲蜂,不同意将一撮肉味鲜嫩的小蝗虫换成肉老壳硬的一个大蝗虫,大家伙应该是步甲蜂的储存品,而装甲车步甲蜂也从来都把小蝗虫拒之门外。虽然同属同种,但是年龄不一样,这也能决定猎物是受欢迎还是遭拒绝。
当昆虫捕猎的是一个成员繁多的种群时,它是怎么将自己的食物与其他种类区分开的呢?它如何做到只看一眼就准确无误地找到洞里的储存品呢?依靠外观的指引吗?不可能,因为在泥蜂的储存室里就有一些细长带形的隐喙虻和一些绒团状的蜂虻 ;在柔丝砂泥蜂的存储间,正常体形的幼虫和尺蠖幼虫紧挨着,向前一开一合的尺蠖幼虫,如同一个活的卡钳 ;在赤角大唇泥蜂和弑螳螂步甲蜂的粮仓里,螳螂旁边有大量的椎头螳螂,椎头螳螂经过漫画家描绘后,便成了面目全非的魔鬼。
色彩吗?也不是,这种例子举不胜举。节腹泥蜂的食物是吉丁,这些吉丁的颜色简直是五彩缤纷,泛着各种金属光泽,构成了一个色彩的世界!即使具有金色、青铜色、红色、翠绿色、紫晶色的画家的调色板,与吉丁丰富的色彩相比也是相形见绌。然而,即便是整个族群的色泽都五光十色,但节腹泥蜂就好比一个了不起的昆虫学家,对吉丁家族的每一位成员都熟悉。方头泥蜂的储粮间里有灰棕、红色、钢蓝、恺木黑、铜绿、围着黄带、染着胭脂红斑点多种服饰的双翅目昆虫。
让我再举一个更鲜明的例子。铁色节腹泥蜂以象虫为食。一般情况下,暗灰色的叶象、根瘤象和树脂般褐色的耳象是它储藏间里的收藏品。但是,我有时会在泥蜂的家里挖到对比鲜明的具有耀眼金属光芒的卷叶象。它们喜欢把葡萄树叶卷成烟卷的形状,主要有天蓝色和金铜色两种颜色,两种颜色都极其鲜明,那么,节腹泥蜂如何认出这两种散发着珠光宝气的家伙和普通的叶象是近亲呢?它遇上这样的情况也很可能会捉摸不定,上辈遗留下来的只是一些不确定的因素,因为卷叶象似乎也不是它的家常便饭。在我无数次的挖掘中,也只有在很少的情况下才发现它的食物是卷叶象。也许,它第一次路过一个葡萄园时,看见一片葡萄叶子上闪着一种象甲的光芒,它是新的、奇特的、别具一格的,这对节腹泥蜂来说不是每天摆在餐桌上的饭菜,不是家族古老的习惯。但是,这个在葡萄叶上闪光的奇特家伙也被搬进了储藏室,光彩夺目的卷叶象放在了灰色的叶象旁边。不,颜色也不能决定选择。
形状的因素也会排除在外。沙地节腹泥蜂把凡是中等大小的象甲科昆虫都当做捕猎对象。如果把我储藏间里的所有食物列出一份菜单,那么读者要具有很大的耐心才能读下去。现在我只说最近在村子附近做研究时发现的两种。在附近小山上的绿油油的橡树枝头上,节腹泥蜂捕捉到了柔毛短喙象和欧洲栎象。柔毛短喙象和欧洲栎象在形状上有什么共同点呢?我并不是指分类学家在放大镜下观察到的细小结构,也不是像拉特雷依为了建立一种生物分类学而采用的一些精细特征,我让没有接受训练的和不懂科学的人来看看象虫的整体体貌,尤其是目光敏锐的小孩子。
如果这样看,短喙象和欧洲栎象有共同之处吗?所有的观察者包括城里人、农村人、小孩和节腹泥蜂都异口同声:它们是完全不同的。
短喙象几乎呈圆柱形身体,上面还散布着鼠毛一样灰暗的点,头有一个吻端和一张粗大分界明显的嘴 ;欧洲栎象单薄的形体、呈椭圆形或心形,红褐色,头上有一个弯弯的像鬓毛一般纤细、跟身体一般长的喙,像一个长烟斗样。
谁给这两种差异巨大的昆虫取了相同的名字?除了专门研究它的人,谁都不会。然而,目光敏锐的节腹泥蜂能一眼看出这两种都是象虫,都是神经系统集中的猎物,并且给它做麻醉手术。在以粗喙昆虫为丰盛的猎物之后,它现在突然遇上了长着奇怪喙管的家伙,它会吃惯了第一种而拒绝第二种吗?不会的,它从第一眼就认出这是它的菜。
已经储存了几只短喙象后会用欧洲栎象作为补充。如果这两种都难找到并且家离麻栎很远,节腹泥蜂就会攻击象甲科昆虫,不论属、种、形状和颜色如何不同,比如根瘤象、尺蠖、耳象等都是其收藏品。我伤透了脑筋在苦思冥想它是凭借什么能在同一个类群范围内认清这么多的猎物,尤其是叼着大烟斗的相貌奇特的欧洲栎象。我想从进化论、遗传论以及其他理论中找到这个我无法解答的问题的答案。用诱鸟笛捕鸟的猎人捕捉红喉雀、朱顶雀和燕雀给儿子做美味的烤肉串,我们就轻易得到结论,这种通过吃的方式使孩子从烤肉串了解鸟的种类,那么当孩子自己捕猎的时候就不会混淆?一代一代地用烤小鸟的方法,会不会练就一位本领出色的捕鸟者呢?节腹泥蜂以象虫为食,它的上辈也严格按照这个饮食习惯。如果你从这里找到膜翅目昆虫是识别象虫科高手的原因,为什么不承认捕鸟者也能通过烤肉串传授识鸟的技艺呢?
我不再考虑这些没有头绪的问题,而是开始从另一方面讨论食物的问题。每种捕食性膜翅目昆虫的猎物都在一个有限的类别范围内。
它有自己喜欢的食物,除了自己喜欢的,其他的对它来说都是不放心的。不安全的。实验者略施小小的诡计骗它放弃食物,然后再还给它另一种食物,昆虫在丢了食物后很快发现得到了一种新食物,但是它在感到吃惊的同时却不会上实验者的圈套。是它的东西它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不是它的东西它连碰都不会碰一下。那么,这种对从未出现在家庭餐桌上的菜肴的强烈反感是从何而来的呢?这可以通过实验得到答案。我只有从昆虫身上获得帮助,因为它从来都不会欺骗人。
我唯一能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吃荤的幼虫有它自己独特的口味,或者说,它的口味是有排他性的。它能吃某一种食物,但是却不吃另一种食物,因而母亲们必须依照它的喜好来选择喂养的食物,每种昆虫的这种喜好都是固定不变的。这家幼虫吃的是虻,那家吃的是象虫,另外一家吃的是蟋蟀、蝗虫和修女螳螂。每一种不同食物对于相应的幼虫来说是很好的美味,但对于还没有对这种食物形成习惯的幼虫来说,也许有百害而无一利。喜欢蝗虫的幼虫认为蝶蛾幼虫是难以下咽的食物,以蝶蛾幼虫为食的幼虫则把蝗虫看做是令人捣胃口的饭菜。
然而,从味道和营养上来看,我简直不能辨别蟋蟀的肉和距螽的肉到底有什么不同。尽管如此,以这两种食物为食的飞蝗泥蜂也有自己不可更改的饮食习惯。每种昆虫都持之以恒地坚守自己的家常菜谱,而对别的菜肴不屑一顾,固定的口味是不容商量的。
此外,卫生状况可能也是决定的因素之一。蛛蜂的美食是蜘蛛,然而对于吃虻的泥蜂来说,蜘蛛就是有毒物质或是不清洁的食物 ;砂泥蜂吃起多汁的幼虫时津津有味,但对吃干蝗虫的飞蝗泥蜂就会倒胃口。母亲对这种食物的喜爱,对那种食物的讨厌,原因可能取决于自己孩子的嘴巴,它根据孩子的口味烹饪出合适的美食来。
吃素食的幼虫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改变它的口味,这更坚定了吃荤的幼虫在饮食上的排他性。尽管饥肠辘辘,吃大戟类的天蛾幼虫对着新鲜脆嫩的甘蓝叶一点儿也不会有胃口,宁可活活被饿死,因为它是甘蓝叶菜青虫的专利。它的胃已经吃惯了麻辣味重的饭菜,对于含硫丰富的十字花科植物觉得索然寡味,难以下咽。菜青虫对大戟类则会敬而远之,否则就会因不慎误食而有性命之忧。啮虫的幼虫只吃茄科类的土豆,凡是不含茄碱的食物对它来说都是有害的东西。这并不表示吃含生物碱和毒素食物的幼虫一定只吃自己的食物,也不表示其他饮食清淡的幼虫固守自己的饮食习惯。因此,每一种昆虫都有特定的植物或植物类群,除了这些食物,它们拒绝其他一切美食。
记得有一次,一场始料未及的春寒突然来袭,桑树最早萌发的叶芽一夜就被全部冻僵了。第二天,我家附近的蚕农们个个心急如焚 :
蚕宝宝已经孵化出来,但是突然没有了桑叶,要等到太阳出来融化冻僵的桑叶,然而,这些饥不可耐的新生儿怎么才能忍受没食物可吃的这几天呢?人们知道我经常穿山越岭采集药材,还给我起了一个“草药商”的美名。我用琉璃翠配制出了治百日咳的糖浆,用虞美人的花调配明目的仙丹,我还从山茶叶中提取精华蒸馏出洋甘菊茶。总之,我因配制植物药品获得了一个好名声,也算是一件功德吧。
因此,四处的主妇们哭着找到我,向我叙述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桑树重新发芽前,为蚕儿找什么替代食物呢?这的确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值得怜悯和同情。有位主妇靠用养蚕将来为女儿换取作为嫁妆的布料,另一位主妇想靠养蚕买一头猪,到了明年冬天就能养得膘肥体壮。所有的主妇都心疼藏得很深的钱,钱放在一只单只袜子里,藏在柜子的深处,可以让生活过得不那么拮据。她们心里充满了恼怒,在我跟前掀开一半布满蚕儿的法兰绒布说道 :“瞧,先生,我们没有桑叶喂养它们!该怎么办啊!”
可怜的蚕妇们!在所有的人当中,你们从事着多么辛苦的工作,你们的职业令人尊敬可又存在不确定因素!你们不辞劳苦地养蚕,在快要有成果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就让你们所有的希望化成泡影。然而,面对这些可怜的蚕妇们的遭遇,我却束手无策,只好以植物学为参考,做了一些尝试。植物学表明:榆树、朴树、荨麻、墙草这些邻科的植物可以替代桑树。这些切得细细的新鲜脆嫩的叶子,放在蚕儿跟前,每个人都凭着灵感进行着实验。可是,一切都是白费心机,新生的蚕宝宝一个个宁愿活活饿死,一个也不例外。而我的名声在这次失败中给人们留下了阴影,可是,是我弄错了吗?当然不是,这全是蚕儿自己的缘故,它太固执地专一于它的桑叶了。
我开始尝试用一种特别的食物来喂养食肉类幼虫,我几乎确信这个尝试同样会遭到失败。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我在不抱多大希望的前提下,做了我认为注定会失败的实验。工作忙碌的季节快要过去了,只剩下泥蜂还在附近山丘的沙地上孤独地飞来飞去,还能给我提供一些实验的题材,使得我的研究不至于延后。跗节泥蜂给我提供了我想要的幼虫,尽管它们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补充营养,但它们已经发育得很好了,能承受住搬迁的折腾了。
这些刚刚搬迁出来的幼虫由于表皮娇嫩,需要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同时也需要原封不动地把食物搬了出来,这些食物是母亲不久前捕获回来的几种双翅目昆虫,卵蜂虻就在其中。在一个旧的沙丁鱼罐头盒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细沙,并用纸隔成了几个房间,然后我在一个单间里安置一只幼虫。我的目的是,把这些以蝇虫为食的幼虫培养成吃蚱蜢的食客,于是就用飞蝗泥蜂或者步甲蜂吃的食物来替换泥蜂的蝇虫。我没有兴趣为它们特意跑到很远的地方捕获猎物,便在家门口进行搜寻。一只带着镰刀状短刀的镰刀树螽,正在一株矮牵牛的花冠上肆无忌惮地啃噬,让它戴罪立功的机会到了。我在矮牵牛的花冠中挑选了身长 1~2 厘米之间的小树螽,为了不让它活动,我残忍地把它的头给碾碎了。然后,我就把没了头的小树螽送给了泥蜂幼虫,代替它们原有的食物。
如果读者和我一样,有充足的理由确信实验一定失败,那么,他现在将会跟我一样感到不可思议。铁树真的开出了花,荒谬成了真实,预见与真相截然不同。从第一只泥蜂诞生到现在,泥蜂是第一次品尝这道小树螽的美食,它居然不假思索地吃掉了、消化了。请浏览一下我对一位泥蜂幼虫做的详细记录,其他幼虫也只是在一些小细节上略有差别而已。
1883 年 8 月 2 日,泥蜂幼虫和搬迁时相同,大约只发育了一半。
在它身旁堆放着一些食物残渣,主要是一半半透明、一半熏黑的卵蜂虻翅膀。喂养的食物应该是每天补充更新的,我把一只小的镰刀树螽放在了泥蜂幼虫面前,幼虫一点也没有顾虑地饱餐了一顿。幼虫似乎毫不在意食物的口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它用大颚一口接一口地啃着丰富的肉块,直到彻底消灭干净。到了晚上的时候,树螽已经被掏空了,于是,我又重新放了一只长 2 厘米的新树螽。
8 月 3 日,我发现我放的食物不见了,只剩下一层没有被肢解的干枯的外壳,树螽腹部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里面的东西被一扫而光,真正以螽斯为食的昆虫做得也不过如此。我用两只螽斯若虫换走了这具空壳,一开始的时候,幼虫没有吃它们,因为它已经在昨天饱餐了一顿丰盛的美食。可是过了中午,它开始吃一只小螽斯了。
8 月 4 日,尽管前一天还有剩饭菜,我更换了食物。每天我都更换新鲜的食物,防止变质的食物影响幼虫的食欲。我给它提供的食物不是那些经过麻醉手术后一动不动的牺牲品,而是被突然碾碎了头的死尸体。由于温度很高,食物会很快变质,因而我必须给它们频繁更新食物。我准备了两份食物,其中一份很快被消灭。幼虫的胃口还和以前一样好,吃得香甜无比。
8 月 5 日,幼虫原先的好食欲下降了。我给它提供食物时太慷慨了,应当在每餐丰盛之后让它稍微忍饥挨饿一会儿。幼虫母亲必然懂得节省的道理。如果每个成员都像我这样喂养,让它们撑破肚皮,可母亲就没办法弄到这么多的食物。因此从健康上考虑,今天让它停食一天。
8 月 6 日,我再次给它们提供了镰刀树螽。幼虫消灭了一只后,又开始吃另一只。
8 月 7 日,今天的食物它随便吃了几口后就抛开了。幼虫似乎很心不在焉,它用尖尖的嘴敲了敲房间的隔板。这种现象暗示建造蛹房的时间到了。
8 月 8 日,幼虫在昨天晚上编织好了丝带,它现在正把一些沙粒嵌进去。随着时间的流逝,接下来到了变态的发育期。吃了自家不认识的树螽后,幼虫一切正常,它和它吃正常食物的同类一样,一步步完成整个变态发育的过程。
我用小螳螂为替代品也取得了理想的实验效果 :有一只实验的幼虫甚至让我相信,它喜欢上了新口味,而抛弃了传统菜肴。它一天的食物就是两只尾蛆蝇和一只修女螳螂。幼虫开始就对尾蛆蝇不感兴趣,它在尝了一下螳螂后,感觉口味非常好,甚至完全丢弃了尾蛆蝇。它是在多汁可口的螳螂肉的诱惑下,喜欢上了这道佳肴了吗?我不能肯定这一论断。泥蜂并不是一直迷恋着双翅目昆虫,它会有吃腻的时候,从而转到新的菜肴上。
预想中的失败反而获得现实上极大的成功,这是否是最有力的证据?我们除了依靠实验求证外,还能指望什么?看着这么牢固有支撑力的预想被瞬间打破,如果没有事实做后盾,我连一加一等于二都不敢确定。我下面的观点虽然缺乏事实,但却非常符合事实的可能性。就像我事后总能发出一些论述来支持一开始不想承认的观点,现在把我想表述的论述如下 :
植物是一个大工厂,组成生命最基本的单元是有机物,这些有机物是在无机环境下生长的。有些物质在整个植物体系内都是没有区别的,但其他更多的物质各自独立的特性,好像是专门的实验室里造出来的。每个类型每个物种都有它特有的物质成分,有的分泌香精,有的生产生物碱,有的含淀粉、脂肪体、树脂、糖和酸。这些具有不同成分的物质产生出特殊的能量,并不是每个素食动物都能够承受所有的物质。因此,消化乌头、秋水仙、毒芹和天仙子需要特定功能的胃,没有特制的胃,就不能食用这些物质。另外,能够吃含毒素的动物,也只能食用动物体内含有的那种毒素。土豆的茄碱对啮虫的幼虫没有妨碍,但大戟类的毒素就会毒死它,而大戟类植物只能被大戟天蛾安全地食用。食素幼虫的食性必须是专一的,因为植物的特性在不同类别之间具有天壤之别。
植物产品丰富多样,而作为消费者的动物,它们不是生产者,产品却有着相同的一致性。鸵鸟蛋和燕雀卵的蛋白,母牛、雌驴乳汁中的酪蛋白,狼、绵羊、田鼠、青蛙和蚯蚓的肌肉,始终是蛋白、酪蛋白和纤维蛋白,即使没被吃过,也是无害的。这里没有可怕的有毒物质,没有有害成分,没有专门为食客准备的能致死的生物碱,因此可食性动物就可以选择好几种食物。人没什么东西不可以吃,人们喝来自遥远北极的海豹的血做成的美味汤,食用柳树叶包裹鲸脂块的蔬菜 ;阿拉伯人把晒干的蝗虫当成了美味,中国人把油炸的蚕看做珍馐。如果不是实际情况的限制,克服习惯上养成的厌恶,人有什么不能吃呢?猎物具有相同的营养成分,食肉的幼虫因此必须适应任何猎物,特别要适应那些与习惯相近的新猎物。如果我要从零做起,就会这样一步步去推理,这种推理只是一个大概,但是,就像我所有的论证都抵不过一个事实一样,最终是不是要实验来证明?
这就是我第二年研究的范围更广、对象更多的内容。对新论断的实验和整个饲育过程的记录,我不想全部叙述出来,因为记录里尽是当天的失败和第二天总结经验后的成功。全盘托出未免枯燥乏味,我只需用三言两语说出实验结果和精细的食物条件就可以了。
首先,千万不要试图把卵从最初的猎物身上转移到新猎物上。因为卵的头端是与猎物紧紧贴在一起的,稍微挪动就会损伤它。因此,我任凭幼虫孵化,有足够的体质不损伤地迁移。此外,我挖掘时最常遇到的是幼虫形态,我选择发育到正常体态 25%~50% 的幼虫进行饲育。剩下的要么太小容易弄死,要么太成熟,饲养的时间会很短。
其次,不能一下放许多只猎物,最好一只猎物就可以满足它整个生长所需的营养。我还需要强调一点,如果只食用一只猎物,则不仅在选择上要精挑细选,而且还要维持半个月的新鲜,猎物必须在它快要被吃完的时候死去。因为死尸是保存不下来的,当猎物没有生命时,就只剩一张表皮了。吃单一大猎物的幼虫必须有一种特殊的进食方法,并且存在着风险,稍有差池就有生命危险。如果幼虫迫不及待地提前享用,食物就会腐烂变质,进而毒死它。幼虫啃错了地方,就不会再吃到原汁原味的美食了,猎物也会因腐烂而死。如果给它不符合常规吃法的猎物又会发生什么呢?它不知道采用什么吃法,于是就把猎物杀死了,一两天内就腐烂了。我没有办法用蛀犀金龟的幼虫饲育双带土蜂,我用绳索绑住金龟子的幼虫和被完全麻醉的距螽来喂养土蜂,它热情地欢迎了这两种新的菜肴,但一两天之内美食就坏掉了,土蜂因食物中毒而死。保持距螽新鲜的方法是飞蝗泥蜂的看家本领,但土蜂却毫不知情,对它而言,这一道美味就意味着一盘毒药。
就这样,我用一个大盘菜替换正常配菜的其他实验,也都惨遭失败。在我的记录中,非常侥幸艰难地成功了一次,并且再没有出现类似的情况。我成功地用一只黑蟋蟀成虫喂食毛刺砂泥蜂的幼虫,它圆满地食用了。
为了防止因用餐时间太长导致食物变质,我选用了小猎物,至多是被幼虫一天之内吃完的。这样,不管猎物从哪里开始被咬,还在抽动着的肌肉是来不及变质的。于是,幼虫开始狼吞虎咽、饥不择食,例如,泥蜂幼虫消灭掉一个双翅目昆虫后,紧接着再享受第二个 ;节腹泥蜂的幼虫不紧不慢地逐个啃着象虫。大颚刚啃噬几口的时候,猎物就可能死去了,但这并不妨碍,快速的用餐速度足以避免食物变质腐烂。在不远处,其他活着的猎物还维持着新鲜,在那儿一动不动,等待被吃掉的命运。
我是知识浅陋的外科医生,不能掌握昆虫高超的麻醉方法,采用神经上注射氨水,氨水的气味会让幼虫无法忍受。为了让猎物不能活动,现在我只有取了它们的性命。事先一次性把食物储存好也是不行的,因为当幼虫吃完一只后,其他的就开始腐烂了。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每天辛苦地更换食物。当万事俱备的时候,要实现成功的人工喂养也依然困难重重,不过没关系,只要多花点心思,尤其是耐心,还是有成功的希望的。
我就采用上面的方法,用飞蝗泥蜂的螳螂来喂养以卵蜂和其他双翅目为食的跗节泥蜂 ;用小蜘蛛饲育吃尺蠖的柔丝砂泥蜂 ;现在用一些嫩的蝗虫类代替车工长腹蜂的蜘蛛 ;现在给沙地节腹泥蜂提供隧蜂,把它喜爱的象虫放在一边 ;把专吃蜜蜂的大头泥蜂的食物换成了尾蛆蝇和其他双翅目昆虫。尽管我们所说的没有全部实现,但我还是看到双带土蜂高兴地吃着蛀犀金龟幼虫,并且飞蝗泥蜂对距螽也很满意 ;还有 3 只毛刺砂泥蜂,它们对幼虫的替代品蟋蟀也吃得津津有味。我曾说,它们其中的一员,在一些无法说清的情形下,甚至会保鲜它的食物,让它进行完全发育,一直到能够织茧。
时至今日,我的实验只得到了这些成果,但在我看来,已经足以得出结论了:食肉幼虫没有专一的食性。因为选用其他的口感好的美食能够替代母亲喂养的单一、味道有限的食物。幼虫并不讨厌丰富多样的食物,它会像吃单一饮食一样没有妨碍,它和单一饮食一样有益于幼虫,甚至对幼虫的种族更加有利有营养,不久后我们就会目睹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