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居民区的好处是,树多。春夏两季,蓊蓊郁郁的,到处都是阴凉。那一回以后,再有没有碰上过杜赛。有时候,从楼下经过,那雪就忍不住朝小院里看一眼。房门紧闭,美人蕉开得正好。篱笆上爬满了喇叭花,紫色,粉色,蓝色,还有白色,挨挨挤挤,很喧嚣了。窗台上晾着一双耐克鞋,刷得干干净净。一条蓝格子毛巾,挂在晾衣架上,已经干透了,在风中飘啊飘。
有一天下班回来,那雪发现厨房里的水管坏了,跑了一地的水。正手足无措间,有人敲门。是杜赛。水漫金山了。杜赛说。一面就往厨房走,弯腰察看了一下,说,没事。管道老化,换一段新的就好了。那一回,为了感激,那雪留杜赛吃饭,杜赛竟一口答应了。那雪做了清蒸鱼,软炸里脊,拌了素什锦,煲了蘑菇汤。那雪的厨艺还是可圈可点的。酒是好酒,孟世代送她的法国葡萄酒。那雪喜欢红酒。那一段时间,那雪下决心要跟孟世代了断。她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他的短信,即便是孟世代亲自上门来求她,她也决不会再次妥协。当然了,她也知道,以孟世代的为人,怎么可能呢?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残忍,尤其是,对在爱情的战场上赤膊上阵而手无寸铁的人。也不为别的。只因为成竹在胸。杜赛端着酒杯,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看。那雪脸颊热热的,知道自己是喝多了。灯光摇曳,杜赛的影子映在墙上,高高下下,把整个房间充得满满当当。那雪有些恍惚。酒从喉咙里咽下,慢慢地涌流到全身。整个人就化作一池春水,柔软而动荡。后来的事,那雪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她哭了。杜赛的身上有一种青草的气息,清新醉人。她感到自己滚烫的身子在青草地上不停地辗转,辗转。草木繁茂,把她一点一点淹没。夜露的微凉慢慢浸润她。彩云追月,繁星满天。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杜赛结实的肩头,她叫了起来。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湿漉漉的,流了一脸。
那雪也不知道,那一晚,杜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是真醉了。后来,听杜赛不止一回嘲笑她。一忽哭,一忽笑,梨花带雨,百媚千娇。杜赛在她耳边说,你知道吗,你那个样子——要多端庄有多端庄。杜赛。这个坏孩子。
有一度,那雪以为,或许同杜赛,他们是能够携手走过一段很长的人生的。那段日子,那雪对厨房充满了热爱。每天下了班,她做好饭菜,等杜赛过来。像一个十足的贤惠的妻子。吃完饭,他们做爱。杜赛是一个多么贪得无厌的孩子啊。然而那雪喜欢。他们一起上街,买菜,做家务。对生活,杜赛总是充满了灵感。杜赛把一个树桩子拿回家,左弄右弄,自己动手制作了一盏落地灯。杜赛把一个断柄的勺子做成漂亮的花插。杜赛。把暖气管用美丽的棉布包起来,那是什么呢,是令人心旌摇曳的“春凳”。杜赛喜欢即兴发挥。沙发上,书桌旁,阳台上,处处怜芳草。杜赛还喜欢在厨房里纠缠她,就那么站着,吻她。鱼在锅里挣扎,喘息,呻吟,尖叫。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屋子的香气,一屋子的俗世繁华。杜赛。杜赛。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杜赛。
可是,谁会想得到呢。那一回,做俄式红菜汤的时候,发现盐没了。杜赛放下手头的事,出去买盐。此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杜赛不见了。
有时候,那雪会看着书架上那个没有完工的水果托盘发呆。那是杜赛随手放下的。用淘汰下来的筷子,巧妙地拼起来,已经有几分样子了。杜赛说,放洗干净的水果,顶合适。沥水,还透气。
后来,从楼下平房经过的时候,那雪会朝那篱笆墙里再看一眼。偶尔,一个女孩子张着湿淋淋的双手出来,警惕地看着她。那雪有些恍惚。杜赛。 她没有找过他。从来都没有。那雪一直没有搬家。她想,如果他愿意,总会回来找她。他又不是不知道回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