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庙,村子里是热闹的,人们的心都被大戏吸引了去,说话,做事,心不在肝上。娘是个戏迷,这机会更不能错过。爹醉心于戏台下面的事。几个人围在一起,掷骰子。哥哥嫂子也出去了。小米歪在炕上,把电视频道噼里啪啦地换来换去。换了一会,小米啪地一下关了电视,跳下炕来。
街上人来人往,空气里蒸腾着一股子热腾腾的喜气,仿佛发酵的馒头,香甜,带着些许微酸。小米喜欢这种味道。她有些高兴起来。
村南的果园子旁边有一个草棚子,这地方人叫做窝棚,是看园子的人住的地方。如今,果园子早已经过了它的盛季,窝棚也就闲下来,显得寂寞而冷清。小米对身后的胖涛打个手势,说过来呀。十月,乡下的风终究是有些寒意了。胖涛的清鼻涕一闪一闪的,隔一会,他就慌忙吸一下。
小米是在家门口碰上胖涛的。胖涛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小米说,胖涛,二霞哩?胖涛说二霞去看戏了。小米说噢,就转身走,没走几步,又停下了。胖涛——小米说,你跟我来。
周围很静。有风掠过果园子,树木簌簌地响着。窝棚里弥散着一股干草的气息,有点涩,有点苦,还有一点芬芳的谷草的腥气。小米和胖涛面对面躺着,谁也不说话。胖涛说,咱们,干啥?小米说,不知道。胖涛说,那,去看戏了。小米说,看戏有啥意思。胖涛说,那你说,干啥?小米说,你说呢?一阵风吹过,有丝弦的声音隐约飘过来,细细的,游丝一般,若隐若现。……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这断井残垣……胖涛吸了一下鼻子,说,不知道。要不,看戏去?小米白了他一眼,说,傻。就知道看戏。
冬天是乡下最清闲的时节。庄稼都收进了屋,人们也就放了心。爹专心摆弄自己那匹牲口,有时候也去给人家当厨子。爹的手艺不错,在村子里是有些声名的。冬天,办喜事的人家多起来,爹常常被请去,出了东家进西家。娘原是喜欢玩纸牌的——也不玩大,一角两角的,一晌下来,也分不出输赢,白白磨了手指头。 如今娘却不怎么玩了。孩子正是淘的时候,不肯在屋子里呆,娘和嫂子就轮流抱着出去,孩子在寒冽的空气里手舞足蹈,脸蛋子冻得通红。
这些日子小米总是郁郁的。有时候,小米也会想起窝棚里的事。她的慌乱,胖涛的委屈,麻雀在窝棚的地上跳来跳去,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月事照常来,一步都不差。小米的一颗心就放回肚子里,又有些怅怅的。小米想起了二霞的话,越想越感到烦恼。娘抱着孩子回来了,嘴里呼啸着,孩子的笑声像碎了的白瓷盘子,亮晶晶撒了一地。
小米——娘喊她。小米不答应。娘就教着孩子叫,姑姑——姑姑——不听话——小米还是不答应。孩子的小手肉乎乎地,一把把她的辫子抓在手心里。小米刚想回头,眼泪就在眼窝里打转。娘说,臭小子,看把你姑姑弄疼了。小米的眼泪终于扑棱棱落下来,怎么也收不住。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