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微微笑了笑,“是么,妹妹也喜欢素梅?好花能香一季,这梅枝香而不艳,我是极喜欢的。”那天其实她也在西山,隐约记得那袭青衫拥着桃衫的身影,两人的笑语能透到九重天外。
“我可不喜欢这花,看了一会儿就扔了,”鸾瑚斜斜的瞥了她一眼,妖妖娆娆的说道,“春日里这般暖和了,这梅花竟还开着,真是不识时务的紧。”
李氏转身望向窗外,廊下一抹梅枝半枯,果然是快不活了。
鸾瑚漫不经心的敲着牙桌,眼眸转到李氏手中的玉瓶里,拿在手里细细把玩,“姐姐,你这玉瓶倒是好看的紧,在哪里买的?妹妹也去买一件。”
小红在一旁有些看不过,便告诉她说,“这是宫里送给夫人的赏赐。是上好的和田美玉所制,寻常市上哪里买得去?就算是皇后娘娘的坤宁宫里怕也不见得有几件。”
“哦,”鸾瑚有点失望,便将玉瓶重重的放在桌上。
“鸾瑚,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李氏轻声说道。
小红急的红了眼,“夫人,这么贵重的玉瓶,怎么能随便送人。”
李氏微微摇首止住了她,“左右是个物什罢了,都是愉人所用,有什么名贵不名贵的。”
鸾瑚一笑捧起玉瓶,便姗姗的离去了。
“夫人,宫里又有赏赐送来了。”小红见李氏萧索的坐在床边,一支枯梅也掷在桌上,知道她心绪不快,便安慰道,“这次又是秦公公偷偷的递出来的,夫人可要看看?”
小红一边说着,一边心急手快的打开了一个漆金的铜钮盒子,“宫里这些日子常常有些赏赐送来,怕是也知道夫人在受委屈吧。秦公公虽说失了圣宠,但往咱们这儿来的还是勤。不过这次也不知道装着什么,垫起来怪轻的。”
盒子打开的一瞬,小红轻轻咦了一声,从盒子里拈出了一把紫檀木的折扇来。李氏瞧着扇子上浓墨书了不少字迹,倒有些好奇,“写了些什么,念来听听?”
小红知道这位夫人识字不多,她缓缓展开折扇,却顿时惊得呆了,“夫人,这…这…可是御笔!”
随着扇子展开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李氏闻到这味道便觉得熟悉,这种香味直从鼻中沁入,瞬时脑中一片空茫,眼前好像密密麻麻的浮现了许多字,她瞬时似是看清了扇面上的字迹。她在一个恍然间侧过了头,垂着的眼眸里都是茫然,“罢了,不念了,都收到箱子里去吧。”
小红应了一声,心中好生奇怪,仍在琢磨着扇面上的那行墨迹: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元宵夜,星斗光转,繁花满天。
城中家家户户都有观灯的习俗,便是张居正一家也不能免俗。此刻他带着妻妾女儿漫步过皇城楼下,看着深密夜色中的漫天的火树银花。李氏怀中的女儿小雪露出愉悦的笑容,不时的指着天畔星子咿呀学语,很快吸引了大人的目光,“娘…娘….星….”
张居正微笑的望着女儿一张一合的小嘴,露出了几分慈爱的目光。
“叔大,我心口有些痛了。”鸾瑚微微蹙起了眉头,纤长的十指捧到了胸口上,紧窄俏丽的胡服贴在身上,更显出十分的娇弱。张居正不由关注的握住了她的手,“哪里不舒服了?”
“可能是今日出来的太久了,晚上也没吃东西,逛到这个时辰有些胃疼。”鸾瑚半撒着娇道,一双明眸水汪汪的瞧着自己的夫君,甚有几分西子捧心的弱态。
果然张居正怜惜的道,“既然是累了,那我先陪你回去歇歇。”说着他微微侧头,对着李氏温言迟疑的问道,“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李氏微笑着打量着他们二人,樱红青碧,男子俊雅女子娇艳,真是一对璧人。这个时候自己回去,只是讨不快的嫌人罢了,她轻轻弯了弯眉眼,“我再带着小雪逛逛,她难得出来一趟,可高兴了。”
“叔大,快回去吧。”鸾瑚早已离得七八步远了,冗自往回顾盼催着。
“也好。”张居正应了一声,再无多话。便随着鸾瑚去得远了。街上人潮涌动,人人着着绚丽的新衣,很快他们的背影湮没不见,再怎么眺望也看不到了。
李氏收回了望向他们的目光,微笑着挠着怀中女儿小雪的小脑袋,指着天上最明亮的一颗星说道,“那是猎户座,代表力量与祈求的星星,小雪你看看,像不像个小猎人的样子?”
“猎…猎….”小雪不晓世事,被挠的咯咯直笑,露出甜甜的笑容。
“那是参宿,这个时候只能看到这颗星了,”他在黑暗处静静地看了许久,此时终于慢慢踱了出来,面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神色,“参宿七星明烛宵,两肩两足三为腰。”
“参宿,”她默然低下了头,隔了许久方才抬起,“皇上,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夜凉如水,他霍然觉得周身有了丝冷意,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似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然而清清淡淡的眼眸向她身上瞥去,仍然只见眉目间烟笼月罩的一层薄薄轻寒,她神情中的委屈与无奈尽收眼底。唯有她肩上的绿锦缎的披风嵌了雪狐的幼白的毛,衬得她的小脸愈发的白,如雪里的一丛娇萼。
他蓦然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几分,面上却挂了三分笑意,戏语凝在唇边,“夫人何故,独自一人在街上?”
她被掀开伤心事,心底的疤痕瞬时赤裸裸的暴露在着寒天地冻中。她气恼至极,心中对此人身份的恐惧竟然消褪了去,却乍起胆子仰头回道,“非是臣妇独自,这天下独自的人何其多?否则陛下何故也独自在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