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在两个月前。进了五月,天就一天天热起来了。晚上,吃完饭,他喜欢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仰起脸来看星星。这城里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仿佛笼在一层黯淡的烟雾里,星星们一点儿也不亮,稀稀落落的,在夜空上淡然地看着人间的一切。这时候他就特别想念老家村子的星星。夏天的夜晚,庄稼们都沉默下来,只听见各种小虫子在什么地方吱吱叫着。天空是蓝黑蓝黑的,像一匹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老布,湿漉漉的。星星们亮着呢,一颗一颗,挤挤挨挨的,稠得很。风吹过来,掠过赤裸的脊背,吹透了每个毛孔,那感觉真爽。这个时候,他总是一把把媳妇摁倒在草苫子上,不管不顾地撒撒野。夜是凉的,身子是热的。他喜欢这样的夜晚。
良子,城里的星星数得清不?有人笑他。
他不吭声。娘的,城里的星星就这可怜的两颗,还用他费心数?正当他要把目光收回的时候,他看见对面窗帘上映出一个人的身影,一个女人的身影,细腰,肥屁股,奶子很鼓。他的心像惊了的野马,没头没脑地狂窜起来。窗帘是那种薄薄的纱帘,浅粉色,把女人的轮廓很清晰地印在上面。这女人只穿了裤衩胸罩!他身上呼地一下子热了。娘的。
那天晚上他仿佛揣着天大的秘密,翻来覆去睡不着。 从那以后他就更喜欢站在院子里仰脸看天了。别人都说良子你天天仰着个脖子看星星,能看出朵花来?还不如去蹲马路牙子上看城里娘们儿的大腿,再不就是守着那台破电视去过过女人的干瘾。看星星,良子你真是疯了。良子不说话。那种把天大的快乐藏在心里的快乐才是真的快乐。他不想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毒得很,工地上满眼白花花的,弥漫着一股燥热的土腥气,他光着背,推着手推车来来回回地运料。黄豆大的汗珠子从油亮黝黑的脊梁上噼里啪啦地滚下来,把裤腰子浸得精湿。有人看见了就喊,良子,挺卖力气哎,莫不是把车把子当成媳妇的大腿啦。大伙儿哄地一声笑起来。日你娘。他心里恨恨地骂道,眼睛却鬼使神差地朝着对面那扇窗子望去。
窗帘是拉开着的,窗玻璃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但他还是看清了阳台衣架上晾着的东西,乳白色的胸罩,淡肉色的裤头。都那么小巧,秀气,让人心里痒痒的,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媳妇宽大背心里松松垮垮的布袋奶,还有那条总是味道复杂的花裤衩子。
根据他的观察,这个女人喜欢在冲完凉后只穿内衣在房间里活动。而且,只开台灯。台灯的位置很特别,角度正合适,光束照下来,打在女人身上。他猜洗完澡后的女人一定很诱人,像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新鲜,光滑,说不定还滚动着透亮的水珠子。看得出,这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女人。大多数时候她会坐在桌前,上身挺直,两臂前伸,很专注的样子。有时候女人会很长时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当然她的手指肯定在动,她在电脑上敲键盘。这些他都看不大明白。他觉得女人这个样子很好看,像一尊女神,肃穆,端庄,让人心生敬意。他也有点遗憾。女人这样坐着的时候,他只能看到她的上半身。这时候他就很耐心地等,盼着女人累了,忽然慢慢站起来,就像上次那样。
上次,他像往常那样,仰脸看着那面窗户,那个身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他的脖子酸了,蚊子很放肆地在他的腿上嬉戏着,叮得他不停地跳着脚。
临时的简易工棚就在工地上。说是院子,其实还是工地。几场雨过后,工地上竟然冒出几棵草来,民工们的大脚在上面踩来踩去,草们终于没有成了气候,只有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是绿生生的一片。蚊子很多,不知道是不是草们招来的。就在他心灰意冷打算回去睡觉的时候,他看见女人慢慢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的奶子很诱人地往前突出来,仿佛马上就要把胸罩撑裂了。女人的细腰扭动着,屁股向后面翘起来。女人脸上的表情肯定很娇,他猜,懒洋洋的,像只要人抱的小猫。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把藏在身体里的那股邪火给点着了,火苗子噌一声就窜出来,烧得他浑身难受。这时候对面的窗子忽然一下子黑了,女人没有了,像变魔术一般。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回过神来,心想肯定是女人关灯睡觉了,要不就是去别的房间干什么去了,比如说洗澡,喝水,吃东西,上厕所。这些当然都是他自己瞎猜,他能望见的,只有这一面窗子。
城市的夜晚是暧昧不明的。不像庄上,黑夜就是黑夜,白天所有的一切,庄稼,树木,房屋,鸡,狗,人,都淹没在一片深远的静谧里。他盯着窗帘上那个影子,突然很响地打了个水嗝,一股水管的铁锈味儿泛上来,他不由地呸了一下。
不知什么地方隐隐传来激烈的音乐声,让人听了心烦意乱。跟白天的忙碌嘈杂相比,晚上的工地显得有点荒凉。这些日子,大家对那台破电视的热情好像慢慢凉下来了。吃过晚饭,人们在电视前起一会子哄,就渐渐散去了。尤其是歇工的日子,人们好像一下子就蒸发掉了,仿佛正午日头下的水珠,眨眼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歇工的时候一般是在雨天,老天爷大概看他们太累了,心里不忍,就下场雨让他们名正言顺地歇一歇。 起初他还以为大家去城里看风景了。城里的风景多好啊,单是蹲在马路牙子上,就够他们眼花缭乱的了,更不用说去公园动物园商场游乐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