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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是,三十二天的旅行结束了。是,心绪不宁。是,明天回家。是,你穿着黑衬衫在那儿等了我好一会儿。是,我陪你去剪了发。是,我的朋友觉得你很好。是,你是一个有什么也什么都不说的好人。是,深圳、成都、北川、绵阳、德阳、北京、上海,这路程,还要再会,还要。

是,就算在多看重的爱情前面,一个人还是不能丢掉自己,其实没有了自己的空间,也将没有跟喜欢的人建筑的共同空间。我是这样看。

我的天空,春夏之间,是事情蠢蠢欲动的时节,你说从四月运程看,可能是你将要特忙,有些可能瞎忙,但忙乎之余,你将要孕育很多新东西。

是,我是金牛座AB型血的露,未婚,有一辆私人火车。是,我是会陪你将白纸翻过来的露。

想象你换床单时忽然嘴角含笑被自己感动了一下的样子。你是好女孩。

我跑的地方特别多的时候,回到家里,常感觉不到熟悉,反而有异样的陌生感,好像所有东西放的位置都有些别扭,它们在我不在时伸过懒腰吗?街上的景物与碰上的目光有久违的新鲜。

然后就可以开始在最熟悉和陌生的地方浪游吧。你写了上海投寄到深圳,我想起一直在写他入迷的巴黎的班杰明,他对琐事的专注像变魔法,他逃离了巴黎后再没能活下去。

这个世界好像总在赞扬无动于衷的释然,我有时也赞扬无动于衷,但它该是两个悸动的尖峰间的山谷。

去年出现在窗角筑巢的小鸟回来了,灰黑白斑,很静雅。

一直沉浸在像低音部重复的某种难过里,你已经回来了,我不知道我难过些什么,可能夏蝉太早吵起来,可能一天晴一天阴的时节我每天起来时天空都特陌生。

想洗一个冷水浴,如果湖的中心不沉下去就好,我可以泅一条剪过湖心的切线。

你什么也没失去,你什么也不会失去,我,你也永不会失去。我跟你说,我明白了我为什么要走那么远时,就明白了你的心情。

我也知道爱的心痛和伤害,什么都知道。你早逝也好,长寿也好,你在时爱你,你不在时爱你,我在时爱你,我不在时爱你,我都知道,所以很心痛。

所以爱一个人,该是这样的。

我的心很碎,碎了是应该的,碎了才能给你,我的心不在外星系,我的心在地上,铅制的那颗。

看了侯麦的一出电影,是沿着他的年份看的,刚看到1987年的,我还未出生,你进大学,第一次看侯麦的便是刚翻看的这出,仍能感觉到他的年轻。

年轻无所顾忌,那时感觉的自足,是日后无法恢复的,那时的世界狭小,但觉得丰盈。

长大不快乐,长大失去的总比得到的多,我想陪着你走过。

你感冒了,所以在我家喝了很多茶和咖啡。

你的精神崩溃该是正常的,你我崩溃时暴哭的节奏也是剧幕一般,安排好的。

今晚,你来看我,我家。

你看我换衣,说并没有觉得很久没见我,又说想的只是为我送晚餐来,那些热腾腾的肉包子,我们坐在一起吃完了它们。

那些斯里兰卡柠檬茶,数杯咖啡还有酒,最后都成了 “红色厌倦地毯”。接着,我们去武昌最“光灰(辉)”的马路中央散步,听《Sister》,跳了舞。

我吸着烟,你看着我,我们跳。我们还听了《Tomorrow is dead》。

你知道,我对这类音乐是没有抵抗力的,你知道你也是听喜悦音乐也无法欢愉的女孩。

我想告诉你,若有一个镜头把我们拍下来给我们看的话,我们会哭的,

因为,我们很美丽。

你的新歌,歌词第一句“妈妈说,这个世界上的芭比娃娃不是为你准备的”,和最后一句“当你睁开眼醒来,我已经不爱你了。”

我真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又疲倦地想,你才二十一岁,你像我最爱的Matita那么纯粹。

我,我……好吧,我再也不去想那些坏情绪了,好吧,就让我只记得今晚,在路上跳舞的事情。

心绪不好的话,对美的东西格外敏感。

你小时候的照片不像你,嗯,可能像你心内的你(中性,短发),你现在还是孩子,有天你心内住的是长发爱哭的女人,你便长成一个女人。

你的锐气与无所顾忌是美丽的,有需要可以收起锋芒吗?你的锋芒随时日长成圆钝与自足时,它自有到时的纯光,不必催促,你是年轻的女孩子,无惧年轻的任性。

沧桑和你不搭配,无妨等一会儿,等你五十五岁时再看它有没有来访过。

每见有蜘蛛打网,便用折下的野草秆把网拨碎,将惶惶的蜘蛛送到篱笆上;你知道,它反正还是要回来的。

奇斯洛斯基的《两生花》我以为是他拍的电影中最好的,这片之前他拍的多是纪录片和写实题材,之后变得很抽象,《两生花》是夹缝中长的诗,文字的诗字词逸出它们寻常的字义,电影的诗也是难以言诠的。

君特·格拉斯的自传叫《褪去洋葱皮》,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过去看成包藏在重重帘幕之中的东西呢?钱钟书写完《围城》之后写了一部后来遗失了的小说手稿,叫《百花心》,对时间的构想,和格拉斯的相仿吧。

精神恍惚地看了出电影,其实很虚脱了,你由此说想自己快点老,你觉得老去就是看火车窗外的风景。你不要不快乐,风景其实很好。

踏着碎落叶的声音,真是勾人心神,是离去的人的踪迹,是不愿离去的人的踪迹。

层层褪去后发现核心空无一物。

想起你曾在的某一个北京,北京不是一个地方,它是你的披肩,帽子。把你每一段航程连起来,够来到我面前偷看我一眼后回去。你有时是光和影,闪过我眼帘后,我会醒来无端难过。

我的薄荷死了。

它不能耐干,在我又出去的一周,没有浇水,枯死是必然的。植物会,人也会。何时能以平常心看呢?大概总不能。

花园里的野生植物每天有新面貌,想起早上起来前,有只偌大的乌鸦走过,它像只雄鸡那般大,它飞扬时如鹰隼。

你是走过了很长很弯的路了。不回转头看时,也不知原来起点莫辨了。

一步一步走,放慢,和新叶的舒展一样慢,便能拥抱一个季节。

你的行李未放回原处,又要打点出门到云南了,有时觉得你的身体小小的,像在电脑的屏幕上看到的你那么小,你哭的时候,变得更小了。

我心中充满怜爱,心疼得很。我知道你比我想的硬朗,倔强,我知道你比你想的自己脆弱。

我不觉得生活没有意义,生活只是太多矛盾,要很费神把事与事之间的切面磨滑,生活才不那么痛吧。

你有时是虚,虚弱那种虚,但今天,你是有点虚无,虚无可能是假的,比如说,刻意把在意的东西看轻时,就易浮起虚无的感觉。

我知道你将喝很多酒,酒后不开车,我知道你将写很多信,站在瀑布下,给他写,我知道你将看卡佛短篇集。到昆明、香格里拉、大理、丽江,到等待变成不耐烦的毛毛虫。

前晚通宵写字,不肯定在说什么,知道在写什么。今天,整理书稿一夜,发现若干错别字,不恼火,静静改去。2008年、 2009年写的一些字,还是有趣,大抵只有看多年以前的字,才真心渐感世间短促。现如今,警戒自己的句子是:珍惜缘分、学会开阔,做一个平静的人。不再是过去“没心没肺,命就好了。”

赫拉巴尔说他每年要翻看《肉桂铺子》和《道德经》一次,像四月的驱魅仪式那样,那正是其中两本我一次都不能读完的书,我和他,真的性格不合。

开车经过的小路,树荫把天空切成不同形式,听着铃木童子的歌,她懒洋洋无力的声线像你爱喝的杜松子,我希望这路可以一直开下去,阳光不落,快拍的一瞬不妨重播又重播,想起汤玛士和特丽莎,她们在好天气底下,在农田间的泥草路上笑着开车,没有再回来。

非常不靠谱地觉着离愁,你出门已是常态了,你越是东奔西跑,我越觉得你在武汉的家对我多么重要。你以前说不喜欢旅行,觉得旅行回来会变生疏点,你不会变生疏,你只是觉得自己有时长得很快。

你的工作就是有挫折起伏,你也会越卷入越深,越占用你的精神时间,珍惜这种创造的狠劲,向前走,你的生活今年将会开阔很多。

但旅行时,可以的话,还是先放下牵挂的事,不要总是忙得团团转,不要思前想后,不要不停按手机,多触摸鲜绿,湛蓝,少抽点烟,多看星星,多睡,吃好,不做繁多的梦,万一闹情绪了就哭,眼睛肿肿的继续去看风景,感觉轻松的时候多哈哈笑。

黎明和黄昏,是精灵出没的时刻,城市已经丢掉这种神秘了,只有人为的开灯关灯。你的房间临湖,偌大若海,是可以吃掉落日的水,能养心神,你,多呼吸,听,多安静。

工作上的进进退退是常有的事,我知道你懂得不会灰心,你可能还要调整的是应付这些情况的情绪,你会说静静处理这些事,很懂事。

有些风气在中国是强烈的,你要保护你想做成的东西,不是别人借你手完成的东西,慢慢来。

遇到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多避之则吉,他们不一定是存心不好的人,只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重要,便每个人都要用同样的态度看重他们,受不了别样的看法,这是很悲剧的事,牛顿说他是巨人肩上的小孩。

很多人小孩的纯真没有了,还以为自己是巨人。你别在意那些人,你的未来不取决于他们。

莎士比亚的原作好读,他借罗密欧的口说:为何,爱情嘈吵,爱情恨,为何,轻的重,庄严的浮夸,铅筑的翼毛,发亮的烟,冷的光,病的健康,睡着的醒,不是什么的什么,爱感动我,感动里,为什么没感觉爱。

患得患失。

樱花木真美,有天我不在了,希望能埋在樱花底下,把生前的一切,付于春夏间的凉风。

你在公路上抽烟,像个波利维亚旅人,他们抽浓重口味的烟,背吹奏的木乐器,浪迹天涯。你性格中的那种不加修饰的直接性,爱你气你的人都因为它,你也奈它不何,我觉得性格是不能逆着来的,逆来便失真,得不偿失,不如顺着它成熟,看它开出的是爬山虎,还是山茶花。

生活本就很累人,有时累得虚脱,有时累得欲说无言,有时累得只想不停续杯喝咖啡,从生活盗来的火,也只是雪夜的火柴般微暗,可一根接一根地划亮着,又能忘了夜有没有尽头,我攀着我那根火柴,终于找到你了。

想到海德格尔说遗忘是对存在本真的遮蔽,他真是不懂生活的糟老头。

是的,你有时是坏孩子,叫人吃苦头,但是我喜欢你,很多人也喜欢你,喜欢你的也会爱上你坏孩子那一面,只喜欢别人的讨好的那一面,不叫喜欢。

你放心,我虽然有时也按不住要说些道理,但不是爱说教的人,我觉得除了做伤害人的事之外,生活的方法和性格的取向,是没有什么必然性的,没有所谓哪种才是“正当”的方法,人总有自己的选择,也总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是得是失也是自己的事,我常希望人能够多宽容点,不要太急待想去当别人生活的导师,这样世事才多色彩。

有人说你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实不是挺好的事吗?我们的烦恼,就是为了迁就外面的世界,失掉自我太多了。我有时会特别虚无,觉得事事无所谓的不耐烦,想一直开车,或者一直喝酒,或者一直走路,或者一直待着,这几天是这种状态,我不理会自己。

你说自己是不开心的专家,说得很可爱;我倒是发呆的专家,经常走到老远的地方去,只是看看天空,看看树木。

经常想你,不停,很想,每一分钟都想对你说一次想你,想你能平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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