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骅先和刘震寰、王连芳见了面,询问了情况,然后,在刘震寰和郭宗凯等的陪同下,又一起来到十八团检查队伍分散后活动情况。黄骅问了几个具体问题后,很满意地说:“很好,你们的工作很细。敌人为了围剿冀中,把沧州和德州一线的敌人抽掉了不少,现在敌人在铁路沿线的力量比较薄弱,这便于咱们进行破路。只要将南北两端的路段破坏,既可以牵制敌人,也可以阻止南北敌人乘火车来援。现在关键是配合冀中的同志,选择时机。”
“黄副司令,现在邢司令来了,又有了参谋长,你肩上的担子该轻一些了。”杨柳新汇报完情况以后,闲说话时,问道。
“应该是这样。邢司令是这儿的老领导了,地形熟情况熟人员熟,在邢司令的带领下,咱们边区的形势一定会有一个更大的变化。”黄骅心情轻松地说。他对于杨柳新自担任团长以来的工作很满意,这一次搞接应,兵力部署也不错,放心了。此时,他心情也格外好,说话的声腔也高,那浓重的湖北口音,人们听着感到更亲切了。他又说:“杨柳新同志,你当营长时工作表现很好,立了不少战功,旅部的领导很满意。现在当了团长,地位变了责任重了,情况就不一样了,你要很快适应下来。你们团力量还不够强大,兵员还要补充,现在的战士大都是原来县大队调上来的,只是多了身军装,得需要加强训练,武器也有待于进一步装备;不过这都得需要你们自己去做,旅部不会让你吃现成的。有困难可以提出来,我们帮助你解决。”
“是!副司令员,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努力。我们只是希望旅部多给我们像今天这样的锻炼机会。你说过,只有在战火中才能锻炼出钢铁般的队伍来。我们团渴望这种锻炼。”杨柳新虽然屡经沙场,俨然宿将,但他依然只是个满脸稚气,才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打仗有一股小老虎的气势,天不怕地不怕的。黄骅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就像当年在山西对新军二一三旅的旅长郝玉玺一样。
“那很好。你放心,战斗还多得很呢,日本鬼子就够咱们打几年的。你们得向老队伍学习,你们是正规军、是主力部队嘛;同时也应向地方部队学习,比如回民支队。你看他们发展多快,现在都快两千人了!”黄骅指着刘震寰对杨柳新说。
黄骅站起来说:“走,到外面看看去。”几个人便跟他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说话。
刘震寰立即跟上,谦虚地说:“黄骅同志,可别说我们,我们还差得远呢。杨团长,你们可是正规军呀,我们得向你们学习。”接着又问道:“哎,黄骅同志,邢司令怎么老见不着?每天都做嘛了?”
“哦,你问邢司令?他刚来不久,需要先了解情况,情况熟悉了才好指挥战斗嘛。再说,边区事务太多,他得处理,时间就紧些,熟悉以后就好了。”黄骅解释道。
“我们回民支队是新建的,怎么也不找我们了解了解情况呢?我听说,他光找原来的老部下,眼里哪有我们?”刘震寰说,口吻中甚有不满。
“震寰同志,不应该这样说,这样下面议论领导不好,啊,要犯自由主义的。工作总有先有后嘛。会找你们的。”黄骅用委婉的语气批评了刘震寰。
几个人在周围转了一圈,刚回到指挥部,就见崔参谋汇报,说侦察员刚刚报告,在献县方向传来激烈的枪炮声,那里发生了战斗。据了解,是冀中某机关的同志们在转移中遭敌包围,战斗正在激烈进行。
黄骅立即趴在地图上看了一会儿。杨柳新问:“黄副司令,咱们怎么办?在这边打据点策应,还是过铁路?那边可是冀中的地盘。”
黄骅瞅着地图先没有答话,须臾,命令道:“刘震寰同志,命你部按刚才计划,迅速沿铁路分南北两侧,实行破路,同时攻打敌人据点。目的是牵制敌人,声响弄得大些。郭宗凯,你们‘铁帽子’连,听从刘震寰支队长指挥一同前往执行任务。杨柳新,你率全团同骑兵连,随我过铁路驰援冀中的同志。”
“黄副司令,这么着可就是到冀中地面上打了。咱们的任务不是打接应吗?”十八团政委杨爱华提醒说。
“对,咱们到冀中地面上打。兄弟部队有难咱们就得上,不仅是打接应,还要打解围。打鬼子没有前方后方,没有地域之分;再说,咱们过铁路也是出敌人意料之外的事,打他不防。咱们冲过去,有敌人就有战斗,有战斗就不分地方。先解围再接应,不解围怎么接应?解围就是接应。”黄骅说得干脆而又坚决,“骑兵连先上,十八团跑步跟进。”说着,自己先纵马和骑兵连一起冲上前去了。
警卫员小李喊了一声:“还没吃饭呢!”见他们出发了,便去伙房用搌布包了几个窝头,跨上马就追了上去。
冀中军区的参观团和后勤人员五百多人以及武装宣传队七十多人,在转移中被敌人包围,冀中回民支队司令马本斋奉命率本部掩护突围,跨过子牙河后向东突围成功,但在渡过清凉江后,却又遭到五倍于己的敌人包围。
马本斋,原名马守清,回族,经名尤素夫·马本斋,河北献县人。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冀中军区回民支队的创建人。曾任奉军某部团长,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因不满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毅然弃官还乡务农。卢沟桥事变后,高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口号,起而组织“回民支队”投入冀中八路军吕正操部下,成为一员抗日骁将。
此时,他见后有追兵,前有来敌,看看自己的队伍依然在敌人包围之中。大炮轰鸣之后敌人涌了上来,飞机也时时光顾,炸弹落在人群中,立即是一片血光。数百名非战斗人员,散开在一片开阔地面上,有的卧在沟壕里,有的伏在庄稼地里,面对着轰炸毫无办法。马本斋看看周围的敌情以及不时倒下的战士,不由得一阵阵心焦,但是他依然沉着应敌,指挥着战斗。突然一个炸弹在他旁边炸响,他的警卫员立即扑倒在他身上。尘土落定后,看看警卫员已经受了重伤,他急忙呼喊卫生员包扎,又奋起指挥。他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寻找突破口,准备向东突围。
马本斋和他的队伍原计划是途经冀南往冀鲁豫边区转移,但是敌人似乎已经看出他们的意图,便在冀南方向增加了重兵阻拦,并且向北压了过来,他们不得已便往东,向津浦线方向移动,打算先转移到冀鲁边区再行转移去冀鲁豫。然而此时,驻扎在津浦线一带的敌人也压了过来。
敌我相遇立即交起火来。敌军以逸待劳,火力又非常猛烈,一下子压得马本斋的队伍抬不起头来。马本斋此时只有强攻,“狭路相逢勇者胜!”他咬了咬牙,指挥着集中火力进行反击,喊了一声:“决不能当孬种!顶上,打呀!”立即,双方火力交织了起来。
此时他的回民支队兵力分散,有在大队后面殿后的,有在两边担任侧翼保护的,一共一千来人,能够集中到前沿充当前锋的就不算太多了。虽然是锐气不减,但是已经一天半没有吃饭了,一路行军终究是人困马乏,战斗力明显不如以往。鲜血四处喷洒,牺牲不断增加,火力也渐渐减弱,马本斋此时心急如焚,眼看着敌人便要扑过来,如何能够完成掩护参观团的任务?他不由一声长叹。
正当马本斋心急火燎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声嘹亮的军号声,那声音是那么熟悉,是那么亲切,那么优美,那么振奋人心!它破空而来,冲击着自己的耳膜,缭绕在自己阵地的上空。是幻觉吗?好像是,又分明不是。即使是幻觉也好啊,它可以鼓舞自己队伍的士气,必然能调动起自己士兵的战斗精神奋勇杀敌。此时不进行冲锋还待何时?“冲啊!”马本斋竭尽喉咙之能,狮吼一般喊了一声。紧接着,就听到千声万声的回应:“冲啊!”“杀啊!”他的战士们一下子都跃起身来杀了出去。
突然间敌人阵脚大乱,只见从敌人的后面冲过来无数骑兵,战马踏过,人仰马翻,战刀挥处,鲜血迸溅。敌人阵地一下子被撕开一个有半里多地的大口子。“冲啊!冲啊!”马本斋明白有自己的兄弟部队来救援了,他立即不失时机地指挥着士兵和参观团的队伍突围。顿时,如同决了口的堤坝,洪水奔流了出去,不一会儿,马本斋的队伍和他掩护的参观团队伍都拥了出去。
敌人开始被打懵了,骑兵如同飓风一般掠了过来,四处踏阵,一下子打乱了他们的围击部署,直到骑兵连又跃马挥刀回身掩护着马本斋的队伍脱离险境之后,他们才明白过来。于是又立即整理队伍追了上来,穷追不舍。然而就在敌人追击的时候,立即就有一道闸门,将通路封闭了起来,形成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冀鲁边区的十八团冲了过来,他们在一道高塄后面形成一道屏障,封住了敌人。
又是一场激烈的战斗。步枪、轻机枪、重机枪、迫击炮、掷弹筒一起上,到处是轰炸声,震耳欲聋。鲜血,断肢,尸体,触目皆是。双方都不断有人倒下。炮火之后,日伪军连续冲了几次。杨柳新指挥着他的队伍顽强抵抗,敌人在阻击阵地前像夏收时被撂倒的麦子捆一样纷纷躺下。这是十八团自建团以来遇到的第一次恶战,他们决定以自己的坚不可摧夯实自己团队的基础,但是,地形并不算有利,牺牲不断增加,他们遭受了巨大损失。幸亏有骑兵连在敌人两侧不断冲击和骚扰,有地方武装的有力支持,使得敌人不敢全力进攻,但是骑兵连和地方部队也有不少人牺牲。
黄骅见冀中的同志们已经逐次撤到铁路以东,接应的队伍也已经会合,便下令队伍相互掩护,逐次撤退。此时太阳已经西垂,敌人担心天黑后遭埋伏,也停止了追击。
夕阳西下,渐渐微弱的天光普洒余晖。两支部队会师了,双方都很激动,特别是冀中的同志们,许多人都眼圈红红的,紧握着对方的手久久不肯松下。
看着这两支部队激动会师的情景,黄骅的脑海里浮起了当年自己和战友们过了雪山后同四方面军会师时的情形。他太理解这时冀中同志们的心情了,他心情沉重地对一直握着他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的马本斋说:“你是马本斋同志吧?我是黄骅,教导六旅的副旅长、军区副司令员,奉一一五师师部命令来迎接你们。你们辛苦了,同志们辛苦了。”
“感谢了,感谢冀鲁边区的同志们在我们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了我们最宝贵的支援!我知道,你们是用鲜血和牺牲来援助我们的。没有想到你们竟然穿过铁路来给我们解围!要不是你们来,今天很难说会怎么样了。谢谢,谢谢你,黄骅同志,谢谢冀鲁边区的同志们。”经历了那么残酷的战斗,经历了那么多的流血和牺牲,在九死一生中得到了同志的救助,最终完成了上级交给自己护送参观团的任务。马本斋满心激动,紧紧握着黄骅的手不放,一连说了几个谢谢。
“马本斋同志,不要那么说。这一条铁路把我们分成两家,跨过铁路我们就是一家。天南海北的革命同志都是一家,全中国凡是抗日的人们都是一家,何况我们都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都是为了共产主义而奋斗的革命者。我想在我们遭难的时候,你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不是吗?”黄骅满脸坦然,微笑着,满腔热忱又充满真诚地说。
马本斋听了没有再说什么,上前和黄骅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东光和南皮的县大队以及乡亲们早已准备好饭菜。他们知道,这些满身战尘和血垢的虎士,早就饿了。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早就肠胃空空了。
黄骅突然注意到,马本斋的队伍中仍有许多人站在旁边,只是看着并不动筷。他以为这得需要马本斋亲自下令才行,正要向马本斋说什么,旁边杨柳新扽了他袖子一下,悄声说道:“副司令员,他们是回民,计较。”
黄骅听了,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跌声说道:“哎呀,你看我这个大意!赶紧,赶紧,赶紧组织回民老乡,请他们来做饭,附近有阿訇吗?赶紧去请来。马本斋同志,请原谅,我太大意了,竟忽略了这一点。”
接着,他又对骑兵连连长秦一新说道:“秦连长,你立即派人去刘震寰那里。他们已经完成任务,让他带领回民支队立即来这里汇合。让咱们的回民支队和冀中的回民支队见见面,我们可以向冀中的同志多学习学习。马本斋同志,我们边区也有一支回民支队,回民群众非常支持,现在也有两千来人了。见了面你好好给我们传传经。”
“是吗?咱们挨那么近,只隔着一条铁路,消息就那么闭塞!你们的支队竟然有那么多人?比我们的大多了。我们得向你们学习!”马本斋对于黄骅为自己队伍吃饭的事那么上心,心下大为感动。听了黄骅介绍说边区也有一支回民支队,而且已经壮大到那么多人,比自己的队伍人数多多了,他深感钦佩,也打心底里赞叹。
还有一件事令马本斋感叹不已。在他们于边区休整的这几天,经常是刘震寰陪同他们,吃饭也在一起。虽说冀鲁边区粮食紧张,但是给他们吃的还大都是面食,有时还给他们找来阿訇宰羊改善生活。
黄骅与十八团常常是单另开伙。开始马本斋还以为他们是为了尊重回民生活习惯,吃饭离他们远一些是为了方便。可是一次吃晚饭比较早,而后他去找黄骅一起去十八团看望伤病员,见黄骅正和战士们一起吃饭。马本斋不经意地看到,黄骅手中的高粱饼子中有一大半都是野菜,扭头看看,和战士们吃的完全一样。他坐在黄骅旁边掰下一块糠菜饼子,放进嘴里一吃,粗糙的简直难以下咽。黄骅笑笑说:“怎么样?这是我们的新吃法。高粱饼子不太好消化,掺上野菜好消化。”马本斋私下问战士,战士们都说,黄司令员和他们一样,战士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直是这个样。马本斋什么也没说,只是要了几个菜饼子,回去让他指挥部的同志们看。
马本斋和他的队伍在冀鲁边区休整了许多时日,这期间,黄骅亲自带队一直陪同他们,保证他们的安全。冀中那边,敌人的“扫荡”愈加猖狂,又不时传来地方机关被围的噩耗。前几天,黄骅还派部队接应了冀中第八军分区二十三团的同志们转移到边区。
在送马本斋和他的队伍往冀鲁豫根据地转移时,马本斋握着黄骅的手,依依不舍地说:“黄副司令员,黄骅同志,我们是在那么一个特殊的境遇下认识的,相聚时日不多,但是你给我、给我们回民支队和参观团的同志们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不仅是你和你的部队救了我们,尤其是你对革命的忠诚和对革命同志的真诚感动着我们。这些日子,你是真心真意地为我们着想,为我们考虑,更难得的是你对我们回民老表的尊重,这里面没有一丝一毫虚情假意,让我十分感动!我们的其他同志也都和我一样有这样的感受。”
“你们的回民支队是一支很光荣的队伍,他们立了许多战功。我们和他们有许多交流,战士们之间也都互有交流。真难得你对他们的重视和民族习惯的尊重,我也注意到他们在队伍中坚持党的领导的原则,这很好。我们的事业,我们的抗日斗争,我们中国的革命事业得有共产党的领导。这一点不能含糊,否则就会走到邪路上去。这一点我们和他们都一样。”
“黄骅同志,我们是受命把参观团的同志护送到冀鲁豫,然后听从那里军区领导的安排,否则,我真想就留在你这里,在你的领导下进行斗争。我真有点儿舍不得离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