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凌念不该。
从飞机场鬼使神差的去找他时就不该,然后越错越离谱。
“哥,我不是个好女人。是么?”站在门外看着许疏醒来,凌念终于松了口气,转身看着哥哥却红了眼眶。
“胡说,小念,你只是太善良。”
善良果真是最好的借口。
善良却也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关于除夕夜里她的一切行为,凌念不知道凌沐是怎样向长辈们解释的。凌辰也没有追问。他待女儿一向信任开明,她不说的,他从来不问。
凌念再没有去看那个人。只是许疏住院三天,凌沐每天都去,带着熬得香浓的粥,可许疏从来不喝。
三天之后,许疏按照原定计划回了纽约。
NYU的学位不好修,他说,不能落下课程。
这个说法许离不信,她的哥哥是轻轻松松就能在市里那前几名的神人啊。
至于他想逃避的那些,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
二月底,学校各大部门进行了换届。凌沐在校际选举中成功击败副秘书长欧晴成为了学生会主席,也算是雪了去年竞选副秘书长时败给一个女人的前耻。
晚上的换届酒会,凌沐醉了。
凌念从没见哥哥醉的这么厉害,被人送回家的时候,他嘴里不断地叫着一个名字,小晴。
这一刻凌念才知道,哥哥不是看不上学校里那些女人,而是他看上的那个女人在乎的不是被他看上。
凌念也当上了院会的副主席,并且组建了第一个自己的团队,开始了第一个自己主办的活动。
对于凌念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很好的占用了她的大多数时间,让她不会想他,也不用和他在一起。
策划组成立大会上,凌念将许疏给她的那盒巧克力分给了自己的组员。打开盒子的时候她才知道,那是纯手工巧克力,每一颗都是他自己亲手做好裹上包装纸的。
包装纸也很精美,上面印着各种文字,凌念和她的组员们都不认识。
所以他们都不知道,世界上有两千七百九十种语言,许疏选了最偏僻的二十种印在包装上。每一种翻译成中文都是:
我爱过你。
凌念和程宇还是分手了。
在3月24日,他们在一起的第84天。
凌念给外界的原因是他们性格不合,给好友的原因是他不理解她带活动的艰难,总说她给他的时间太少。
其实凌念心里很清楚,是她自己忘不掉。
分手的起因是某一天凌念要为活动布置场地,时间从下课到上课只有半小时,距离却太远,所以她要没课的程宇接她。程宇忘了。
然后凌念生气了,却又没时间精力和他吵,于是就冷处理。
冷战三天之后的那个早上,凌念在很久不上的MSN上无意中知道了许疏胃出血住院的消息。
住院是半个月前,她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好的差不多。可凌念却在那一刻尝到了崩溃的感觉。她从前只知道他胃不是很好,却从未想过会如此严重。拿着手机想要打过去问问,却发现自己居然连他的电话都没有。
那一刻的茫然无助真切的提醒了她,有些东西从来不曾被遗忘。
那天下午,她主办的系列活动的第二场讲座,程宇没有来。
下午三点,她发短信和程宇分手。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程宇很快回了,说,我也同意。
晚上的时候她和哥哥出去喝酒,碰到了他的舍友。
“程宇说,他一直知道你的心思从来不在他身上,他努力了很久,虽然没有收获却并不后悔,因为如果不试一下会遗憾一辈子,现在他死心了,可以去爱别人了。”
凌念恍然。原来,爱情真的不能讲究,也不能培养,爱与不爱瞒不了任何人。
“他说,从那天在机场,你看那个人的眼神他就知道,你们迟早会分开。”
那天晚上,醉了的凌念拨通了许疏原来的号码。一年半没用,却依旧烂熟于心。
“小念。”电话接通的那一瞬,熟悉的轻唤跨越了九千七百公里。
凌念握着手机泪流满面。
“小念,怎么了?”他的声音透着焦急和茫然。
“许疏,你好么?”凌念忍着泪,问。
“我很好。”许疏一如既往的声音低柔,“小念,我很好。”
“骗人,你不好,你明明一点也不好,胃出血怎么会好?住院怎么会好?”凌念再忍不住,低低啜泣着念叨。
“小念,你醉了?”许疏敏锐地察觉,声音严厉起来,“小念,这么晚了你在和谁喝酒?凌沐在你身边么?”
凌沐揽着妹妹的肩膀,抢过电话,“我在呢。你放心。”说着他又将电话递回凌念耳边。
“小念,你不要哭,我已经没事了。”许疏让声音柔和起来,“真的没事了,那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不要担心。”
最后那四个字有些中气不足,他更想说,你不该担心。
“许疏,我和程宇分手了。”凌念的声音慢慢平稳,“他说,一直知道我心里有别人,可是努力了,虽然没有成功也不后悔,因为不试一下会一辈子遗憾,许疏,他说的对么?”
回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里,凌念终于失去了勇气。
她轻轻笑起来,许久才低声道,“许疏,你不如程宇,我也不如程宇。”
她将手机塞到哥哥手中,盯着它慢慢后退几步,然后转身飞快的跑开。
凌沐冲着手机大喊,“许疏,你他妈的混蛋!”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追着妹妹跑开。
电话那端,被骂了的人握着手机出神。
好多久远的回忆就这样被生生挖掘出来,扯起埋葬它的内心深处一片血肉模糊。
许疏十岁以前的生活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那时候,他和妹妹住着整个纽约最好的房子,吃着全世界最珍贵的食物,穿着顶级服装设计师量身定做的衣服,却遭受着世界上最残忍的折磨。
来自亲生母亲的折磨。
那个把喝酒当作乐趣的女人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歪在各种男人怀里,被他们喂着喝酒。她心情好的时候会把许疏或者许离叫过来,要求他们唱歌助兴,唱得好便逼他们喝酒,唱的不好就让人打他们。
她不许他们上学,说家里有足够的钱养活他们,他们只需要陪他碗就是。
许疏和许离从没见过父亲,他们只知道父亲叫许杉,中美混血。
许杉,这两个字在林家是个禁忌。
许疏十岁那年,在知道母亲逼妹妹陪一个陌生男人睡觉之后,他冲进屋子拉着妹妹逃出了那建在半山腰的牢笼。
“你敢不敢带着妹妹离开这里,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那个自称是他们父亲的男人找到了他,给他一张瑞士银行的金卡,这张卡挂靠在SELLER集团财政资金下,只要SELLER不倒就可以无限透支,“你们去中国吧,到T市去,那里是SELLER大中华区总部所在,刚刚任命了新的总裁,他,是个善良的人,他会照看你们。”
男人写了个地址给他,又交给他一张名片。
地址是他们的家,名片被他扔到了到中国后看见的第一个垃圾桶里。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从那一刻开始,许疏靠自己和那张金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带着妹妹艰难的生活。他逐渐学会了很多,他比任何同龄人都老练都洞察世事,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否则如何保护他小小的妹妹?
许疏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和妹妹相依为命的活下去,直到他遇见了凌沐和那一群兄弟。他们教会了他信任,带给了他友谊。
后来他又遇到了凌念,她让他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许疏一度以为苦尽甘来,却在那个夏天见到了那阴魂不散的女人,从此跌入新的梦魇。
“SELLER需要一个继承人,你和你的妹妹,必须回去一个。”
女人见了他,第一句竟是这个,她不问他们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她根本不关心。
“不。”许疏声音平静却坚决。
女人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不?你的生命是我给的,所以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妹妹也一样。七天时间,告诉我你们两个谁回纽约去。”
然后她迳自离开,许疏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也是那个夏天,十七岁的许离第一次去了酒吧。
许疏知道之后带着凌念去找人,见到歪在男人怀里的妹妹时气地眼前发黑,他问都没问一句将她拉出酒吧,给了她生平第一个耳光。
“哥,你从来没打过我。”许离捂着脸,满心委屈,躲在凌念身后哭的喘不过气。
许疏扶着电线杆脸色惨白,许久说不出一句话。凌念看出他不舒服,慌忙的跑去买药。
“为什么?”他咬着牙问,“你忘了十年前我为什么要带着你逃到这里么?你怎么可以。。。。。。”
“我没忘,就是因为我没忘,我才不要回去过那样的日子。我泡酒吧和男人睡觉,这样的坏女孩他们是不会要的对吧,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回去了,我就能和你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对不对。。。。。。”许离一直在哭。她没有注意到许疏眼底那样深沉的悲哀。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声音温柔,“小离,你不需要这样对自己,哥绝对不会会让你回去的,绝对不会。”
她不回去,就只有他回去。
凌念买了药回来就见到兄妹二人和好如初,心里松了口气,打趣,“看来这药不需要了。”
许疏却没笑,接过她手中的药片咽了下去,不过片刻之后却又转头吐了出来,他不死心的再吃,然后再吐。
就这样反复三次之后,凌念终于察觉不对,死死按住他,“许疏,你怎么了?”
许疏没有说话,只紧紧抱住她,很久很久。
后来,他偷偷问凌念,想不想去留学。
她说,不去纽约,死也不去。
回忆戛然而止。
许疏忽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
也许,那所谓的死也不去不过是一种修饰,也许它是可以改变的。
也许,他们并不是没有未来。
许疏心里蓦然有了希望。
他却不知道,有些事情是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的,并且也顺带着注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他虽然在酒吧找到了许离,却还是晚了一步,因为她已经在那里遇到了她的齐哥。
又比如,他虽然没有问过凌念为什么,但当他知道为什么的时候,只会更绝望,因为那件事无可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