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村里有买卖鸦片的?”
“你还小,当然不知道,那东西谁敢拿出来放在大面上卖啊,都是不见光的交易,那年,我是从一个卖跌打损伤药膏的郎中手里买到的,当时因为好奇,心想着只是尝一点点,没想到,这一点点,就葬送了我的一辈子。”陈标德说道这里的时候,紧咬着干裂的嘴唇,本就脆弱,只一下,就咬破了皮,暗黑的血渗出来,染到了牙齿上。
“后来呢?”
“原本打算在百花村只呆三天,可是吸了鸦片以后,我就走不了了,我一次次的找那个江湖郎中买药,一次次的沉迷在致命的诱惑里,无法自拔,自己身上的银两花完了,我就像一头疯狗似的四处借钱,这个村借不出来了就跑到另一个村借,直到臭名昭著,所有的钱庄都不愿意借我了,因为我根本还不起,足足三百两啊,三百两,我捐官花掉了五百两,那几乎是我全部家当了,老祖宗几代的基业都被我变卖了,根本无力偿还。”
“所以你就卖掉了妻女?为了自己的享乐,为了鸦片,六亲不认,断送结发妻子的清白,让她受尽凌辱践踏!让自己的女儿为奴为婢,终生抬不起头来!”这个故事太悲怒,槿安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时忘了眼前这个也是世间的可怜人,忘了他身上裹着的破烂草席,忘了他枯瘦如柴的颧骨下那双绝望的眼睛。
“对不起,我失态了,陈叔叔。”槿安重新整理了下心情,揉了揉小脸。
“没关系,我能理解,太能理解了。我做的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天理不容的,你如果不愤怒,这才奇怪呢。你骂的对,我为了自己的享乐,对不起同甘共苦的妻子和乖巧懂事的女儿,可是,我已经成这样了,每天被债主追杀讨债,这一刻活着,说不定下一刻就死在臭水沟里了,我不能就这样死,因为我不放心,不放心她们娘两,为了不让她们跟着我过这种苦日子,我才想出那样一计。”
原来如此。
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这个父亲,固然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但却在最后的时刻,想尽一切办法保住了妻女的性命,或许就冲这一点,也是值得被原谅的。
“我又岂会不知青楼是什么地方,可是她一个女人,又能去哪里,跟着我,过着担惊受怕的躲债日子,还不如去青楼,最起码,一天三餐能吃顿饱饭,睡觉的时候能有个热乎乎的床,不像我,睡在这狗都不理的窑房里。晟儿虽然苦些,给主子做牛做马,可免去了给人家当童养媳的苦,再说,进了高家,也不会被地痞流氓欺负了,她还那么小……”
陈标德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本来一个七尺大男人,就因为一个鸦片,被害到了如此境地。
“咳咳……”他又开始咳嗽起来,这一次好像比刚刚更加剧烈了,震得他瘦弱的身体都快要散架了,槿安凑近,小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好瘦!
几乎没有一点肉,摸上去扎手得很,摸着他的背骨有种心疼的感觉,他才四十出头,竟看上去像六十,明明是个大叔,槿安却一不留神就想称之为爷爷。
鸦片竟是如此狠毒的东西。
“哇……”他吐出一大口鲜血来,那血喷到破竹席上,触目惊心。
槿安慌了,使劲上下抚摸他的前胸后背,好让他呼吸通畅些,“陈叔叔,这样吐血的情况有多久了?”
陈标德抬起头,眼里的血丝更浓了,鼻子高高瘦瘦的,因为没肉的缘故,显得特别突兀,若是没有鸦片上瘾的折磨,陈叔叔应该是很英俊的大叔吧,他的女儿肯定是绝美标致的吧,槿安心想。
“记不清楚具体有多久了,只知道有些时日了,每天都会吐一大口血,我已经习惯了。”暗黑的血粘在他的嘴角边,显得唇更黑更青了。
“这样怎么能行呢?陈叔叔,你会死的。”槿安再也忍不住,哭了。
“呵呵……”陈标德擦去嘴角的血,讽刺的笑道,“没想到,我陈标德风光一世,临死了,竟然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反而只有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为我流泪,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陈叔叔,你别这样,不要再想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事已至此,您必须得为自己宽心,若是你再想不开,病情恐怕就更严重了,来,我扶您躺下吧,躺着会舒服点。”
“不,孩子。我不能再等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突然,他眼里放光,仿佛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他苦干瘦长的手指仅仅抓住槿安的双臂,“孩子,你说的对,我需要你的帮忙。”
“陈叔叔尽管说,不论事情有多困难,我都会帮叔叔完成。”槿安擦干眼泪,咬着嘴唇说。
“好孩子。”陈标德轻轻摸着槿安柔软的头发,“你就是上天派来的,是老天爷给我最后也是最大的恩赐,孩子,下面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住。”
槿安看他表情凝重,猜想一定是十分紧要的事,于是集中精神,用心听。
只听他说:“事实上,当年我不仅给自己捐了官,也给我的女儿陈晟祥捐了一个。”
“啊!”槿安吃了一惊,从没听说过女子也有当官的,世上这样的才女板着指头就可以数的过来,这个陈标德胃口倒不小,竟然敢给自己的闺女捐官,先不管捐成没捐成,就单单这异乎常人的想法,就够新奇的了。
“女子也能捐官?”
“这个你就别管了,听我说下边的便是。”陈标德在这个问题上有些不愿意回答,槿安也就不问了。
“我当时给自己捐的是个盐大使,正八品,威风八面。但是,谁都想不到,我给我闺女捐了个正七品的知县,比我的职位高多了。”陈标德说到此处,显得格外自豪,仿佛这是他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也是最能让他宽慰的一件事了。
槿安心里有些纳闷,她在方明哲的书房里翻看过这类书籍,明朝刚刚败亡的时候,盐大使是人人敬畏不敢惹的大官,一直是朝廷河运海运的重要官员,可知县,常听人家说起的时候,都是“小小的七品知县”,既是小小的,可见并不受重视吧,为何,陈标德会说他女儿的官比他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