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有人在吗?”槿安又问了一句。
“咳咳……”忽然,里屋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槿安用力将脚下的杂物踢开,加快了脚步向里屋走去,一进去,就看见一个暗黄色的席子上躺着一个瘦不拉几的老人,那块席子已经破了好几个洞了,细竹散开了,老人衣不裹身的小腿肚上依稀可见几条红色的印子,那是被竹条刮划的,由于发炎,殷红殷红的,有的甚至发了脓,流着乳黄色的脓水。
那老人头发蓬乱,脸部发青,一双眼睛活生生陷进深深的眼眶里,上面布满了血丝,骨瘦如柴,简直就是一副皮包骨头。
“请问,您是陈标德叔叔吗?”槿安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人不说话,两只眼睛像幽灵一般死盯着,没有一点生气,嘴巴慢慢蠕动着,喉头一动一动。
周围寂静,只有咻咻的风声,非常恐怖。
槿安不由得裹紧身子,她想跑出这个房间,但内心有一股力量驱使她要镇定,不能离开,如果此刻屈服了,那么她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她壮着胆子,凑近了些,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好人,没有恶意。
“请问,您是陈标德叔叔吗?他们说这里住着一个叔叔,是您吗?”
或许是槿安温柔善意的声音打动了他,又或许是他见她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对他都不成威胁,总之,他不想先前那般迟钝了,张开嘴说,“哪里来的小孩子,快回家去吧,别来这里玩,这里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他像是在对槿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叔叔,我不是来玩的,我要找陈标德叔叔,你是吗?”
“陈标德已经死了,不要再来找他了……”那人皱着眉头,眼睛里满是绝望凄凉。
槿安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确定,他就是陈标德。
“您就是陈标德,对吧?”
“陈标德已经死了!你还来找他做什么!苍天呐,你难道还不知足吗?我已经被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了,临死之前,你难道就不能让我有点尊严吗?为什么还要让我在一个小孩子面前丢人现眼?为什么为什么!”他悲伤的责问老天。
“不是,陈叔叔,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取笑你的,我只是……我只是……”槿安踟蹰了,该怎么说,同情?还是可怜?照现在陈标德的反应,他是个很有自尊的人,并不是完全抹灭了人性,并不是厚脸皮的什么都不在乎了,这样一个在乎尊严的人若是听到别人同情可怜他,应该是极不愿意的吧。
“你只是什么?可怜我?对不对?”那人抬高了音调,双眼发红,像头中了箭的狮子。
“不不!我不是可怜您,我只是想帮您。”槿安脱口而出。
“帮我?”那人青得发紫的嘴唇微微张开,疑惑的说。
“是的,帮您。每个人在一生中都有困难的时刻,我无意间听说了您的故事,而我,本身就是个孤儿,从小尝尽了生活的苦,所以,当听了您的事情后,怎么也放心不下,我想尽我最大的力量帮您一把,尽管我大事帮不了您,但是有一些小事情我还是很会做的,比如,帮您洗洗衣服,又或许,给您送饭也成。”槿安眨巴着她那双灵动的眸子,说。
也许是这番掏心窝的话感动了陈标德,他开始放下了起初的戒备,眼睛里的光不再那么坚硬,而是带着些许父亲的慈祥。
槿安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测,或许,这个陈标德把妻女卖掉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若是他完全丧失了心智,不可能散发出刚刚那样柔和的父爱之光。
“想不到,你年纪小小的,就这么有孝心。”他双眼迷离,喃喃说道,“细细想来,我的晟祥也到了这般年纪了。”
“晟祥?”
“是的,她是我女儿,今年十二,跟你差不多大。生的特别乖巧,聪敏。你如果见了她,一定会很喜欢她的。”
“既然您这么爱她,又怎么会舍得……”槿安不好说下去,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
“舍得卖她对不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如今你还是个孩子,我是不会对你说的。”陈标德随手捻起席子上的一根甘草,嚼在嘴里,狠狠咬着。
“你可以不把我当孩子,事实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槿安舔了舔薄薄的嘴唇,低着头说。
陈标德见了这场景,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呗被碰触到了,或许是他想起了自己那乖巧的女儿吧。
“你想听我的故事?”他问道。
“嗯。”槿安点头。
“你不会觉得我很肮脏吗?住在这猪狗不如的破窑房,吃了上顿没下顿,整天跟野狗抢食,你难道就不会瞧不起我?”
“以前会,现在不会。”槿安说。
“为什么?”
“我听说你以前很富有,虽说不上腰缠万贯,但也不愁吃喝,后来染上了鸦片,卖了妻女,我听后很瞧不起你,但是现在,你已经受到了教训,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每个人都会犯错的,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饶恕,你已经都这样了,如果我再不饶恕你,就太残忍了。”
“想不到,你这么小,却懂得这么多,心地如此善良。”陈标德感慨,“也罢,今生能够遇到你,也算是我陈标德的缘分吧,或许,这是老天送给我最后一样恩赐了,孩子,今天,我就把所有的故事都将给你听。”
“我本是南方人,家里祖上有些基业,赚了不少钱,富是富了,但却苦于没有名气,人是最贪婪的,永远都不知足,富了,还想着贵,有钱买不来书香的世家,买不来尊贵的权位,所以,我花了五百两银子在京城捐了个官位,后来,京城里下了通知,说官已经捐了,但是需要到京城补缺。”
“所以你就从老家出发,一路北上,想到京城补缺官位。”
“对。补缺的路上,我一直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为了有面子,我带上了老婆孩子,雇了几辆豪华马车,日夜护送,经过百花村的那年,我染上了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