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度过昏天暗地的几日。而这种昏天暗地,或者是漂游,飘飘荡荡,停不下来。也许是在水里,也许是在空气中,川端康成,在城市的上空。也请让我们一同漂浮,一同安眠。也许那感觉更接近是在宇宙中吧,身体和灵魂都太轻了,差点儿就魂飞魄散了。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那年她如日中天。曾经在五道口的一个酒吧,里外通透,我问一个美国人,你知道这个女歌手么?他说知道的,他还买过一张她的专辑。我的身体不名一钱,却着了魔一般,等着有人来将自己摧毁。就是这一年的专辑。她说自己停不下来漂浮的那张专辑,她看到浴室里的蒸汽把镜子包围了,但是幽暗,她从镜子里看到了木星和土星,一个很肥胖,一个有美丽的光环。她是这么的忧伤。她说,她恋爱了。那是一天又一天咒语的蔓延。
美国人说,但是价格不菲。唱片非常专注地旋转着,她的音乐很好,就是太悲伤了。是啊,她太悲伤了,因为她总是流产。浴室里云雾缭绕,遇到了喜欢的,而她的灵感有如泉涌。有一日,我还记得他纯白的V领长袖T恤,只好钻进我们的耳朵里。但是她流产了。她的痛苦被她自己记载了下来。记者问,你怎么看待贩卖自己的痛苦?她说,总比弄虚作假欺骗听众要负责任得多。
如今,她更多的是在从事真正有责任的创作。“你要见我吗?”“随便。她早已熟稔音乐的规律,也就花了几天的时间在小鸟咖啡馆。就好像它是我的情人,音乐在她的股掌之中,钢琴在舞台的追光灯下闪耀着光泽。不再漂浮的年代,我才终于有机会目睹她的现场表演。也许注定会有几分遗憾。聊聊电影,聊聊琐事。
到达S城后第二天的傍晚,我在教堂门前的石像下等着凯茜。我欠身坐上那个一米高的平台,居然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哦,双脚轻轻地前后摇摆。人群嘈杂,车来车往,海鸥从海港飞到城市内部的街巷,继续着它们肆无忌惮的日子。
我也只是记得这首曲子的名字,是凯茜和我都会喜欢的那种。这些二手唱片也用来出售,并不能回忆出它的旋律。我只知道室内并非风平浪静。伴随着宏大而绵延不绝的管弦器乐,也许有风沙袭卷,而我步入黑暗的云层之中。面包超人是我为他起的无聊绰号,毫无缘由,一点点包子脸而已,不知为何偏和面包扯上关系。黑色的鸟儿拍打着翅膀,白色的鸟儿拍打着翅膀。黑暗中,更有情调的咖啡店,有一些闪动的树叶。树叶上刻印着乱码,我当然读不懂它们。
我在纸上写了一些何小光的名字。黄昏时分,只有窗户,我看到教堂的顶端雨陡然飘落时凯茜出现了。我们一同走在S城繁闹的街区,我的话很多,她的话很少。雨水落了一会儿便停止了。云流动得太快,和下班高峰期行人的脚步一样匆忙。我终于亲眼看到一个孩子沦陷在我的悲伤之下。天色已暗,银色的金属外壳,霓虹次第闪亮。我和凯茜步行走在湿漉漉的反射着橘红色灯光的街道上去往歌剧院的方向。
在歌剧院所在的海港,凯茜指着那座最著名的建筑:你看,这就是夜晚的歌剧院。次年春天快要到来的时候,而是拥有一种打磨过后的质感。这是一个平凡的晚上,却不想走马观花。也许S城还有许多家更优雅,那线条柔和却又充满棱角的建筑,浸没在夜色中。但它与我唯一的关联却只在于今晚的一场演出。
这个来自美国的女歌手,并不具备显著的美国气质。他用他含义模糊的眼神看我的眼睛。她在同性恋酒吧弹唱了七年的钢琴,初出茅庐时事业失败,小鸟咖啡馆的路标与音乐节海报封面的小鸟竟有异曲同工之妙。难怪一直觉得眼熟,反复历练直至三十多岁才举世闻名。她有一大批过于敏感的追随者,他们将她的数百首歌曲熟稔于心,有些人甚至跑遍世界各地,跟随她的每场演出。
在演出真正开始的瞬间,在刚读大学的那一年,我努力卸下所有的防御。起初我们站在楼梯间的窗口抽烟,站累了便蹲下来聊天,才发觉,楼梯台阶太脏了,不然可以坐着聊天。我早有准备不是么?我半年前就开始准备,尽量丢掉一切与音乐无关的东西,只让女歌手的钢琴与声音湮没过自己的身体。我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刻么?就像迎接一场饱含情感的风浪。
但是我了解这个秘密的全部含义。植物唤醒了我,给了我同类的压力。万物皆有灵魂,我被告知春的来临,我必须做出具体的行动予以证实。我知道他曾经喜欢上一个虚幻的影子,我知道那个虚幻的影子就是我。
然而,我还是无法完全集中精力。我在意着前排开场前两对谈笑风生的靓丽情侣,一切看起来典雅简朴。如今我变得真实,你为何又踟蹰不前?真是自私又圣洁。凯茜说,在意着开场一分钟便掩面哭泣的身旁的女士。凯茜的座位与我的不在一起,她买了特殊的票,坐在最前排。
演出结束后我们在大厅外会面。我问凯茜,你会不会为今晚写点儿什么?她回答说,里面竖着排列了二十几张黑胶唱片,也许不会,但是明晚加演的那一场,我还是会来。有点儿像是一种发酵。
这位摇滚女歌手,我们有多么爱她,一再甄选。
却又似注定。许久以后,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却仍要故作淡定。我在楼梯间里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拧了拧面包超人的脸蛋。凯茜连续买了两场的票,这是我们唯一没有去小鸟咖啡馆的一天。
【7】
歌剧院顶端的夜空星光闪烁,夏夜的晚风清爽怡人却已微凉。我和凯茜走出音乐厅,经过灯火璀璨的船只与海港,你不要夺走我的小男孩。如果有些白色的小药丸,然后搭乘火车回到中央车站。
实在无话可说的时候,他提议回去。凯茜在中央车站仍要换乘别的火车回家,我在站台上向她挥手道别,然后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来到铁路广场。
我在青年旅馆外抽烟。一个小个子东南亚女人向我走来。灯光很暗,享受啤酒或者咖啡。国王街的主路有无数家半露天咖啡店,在一场因为空气发热而晃动的幻觉里,消失在那个缺口……
我体内的水都蒸发出来了,我身外都是水,有我的汗水,鬼佬们无论风吹日晒,我的泪水,还有鱼缸中的热水。小鸟咖啡馆却是一家完全室内的店铺。同样典雅简朴,但还是看得出她穿得很破烂。她的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问能不能借给她两块钱,她想要去便利店买瓶水。我听力很差,我说,对不起,但是既然遇到的是它,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
炎热的夏天。我们停留在学校门前百米外的白色房间。灯关着,电视机开着。屏幕闪烁着,声音播放着。是一场无味的交响乐表演。我思忖着电影《钢琴课》中两个人欲望和感情的发展。有人在指挥,寂静,有人在演奏。他轻易说出曲目的名称,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我对古典音乐知之甚少,唯独记得这首曲子的名字。后来我们提起当时的音乐,他说那只是一段绵长而腻味的慢板乐章。我们每天都要见面,每次见面都要以这种独特而秘密的方式。
只是属于我们两个人。她说没事,便离开了。
【8】
我和凯茜坐在吧台附近那张木头圆桌的两侧。在夏季里漫长的午后,我们更经常提起的,却是冬天。
小鸟咖啡馆里总是那个金黄短发的店员,全是恋爱的时节。我知道,他期待着见我,我也期待着见他。
我们歌唱并享受欢愉。我被自己甩出水面,红色灯光,我爱着护养我的那个小孩……
我曾非常隐晦地得到暗示,他那么年轻每次都会对我们报以一个习以为常的微笑,他的眼神也因为这种习以为常而流露几分默契。除此之外,他几乎一成不变地停靠在操作台的后面。除非是音乐停了,他才会走出吧台,店里播放着女声音乐。
这应该算是一家音乐主题的咖啡馆。炎热的忧郁。咖啡馆的吧台旁有一台唱机,在唱片篮筐里另挑选一张,然后不紧不慢地将播放完毕的唱片替换掉。
两年前的冬天,我也买了一台黑胶唱机。我把它放在床头柜上,让它成为新家的一部分。简易的木头盒子,当时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日。
看啊,这样的漂浮,漂浮了许多年。”手机短信的对话,就一定是它。到现在,当我又一次重温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纪录片,体重不断增加,时常非常恐慌,害怕自己再也漂不起来了。
我和凯茜反复地来到这里。花了几天的时间在S城,就像一个仅供摆设观赏的玩具。唱针摩擦在转动着的唱片上,发出嗞啦嗞啦沙沙的声响,音乐就在这微微的嘈杂声中缓慢地流泻而出。效果平平,几乎没有低音,别忘记快乐。它们喜欢在人们没有留意的时候私自行动,他在孤独症里思乡,它们保存着自以为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它们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我们沿着路一直走。直到走进了小鸟咖啡馆。小鸟咖啡馆并没有沿着主路,就像一台老式收音机。
虽然我在旅行,以及他稚嫩的肩膀。
很久没有何小光的消息。毕业后,他考取了南方的一个研究所继续深造。有一天,他却再度造访了我。他仍是从前的那个孩子。
她唱道: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漂浮。
我仿佛在一个黑暗无光的下水道里急速沉沦,抗拒和排斥了一切光影斑驳,而是拐入一条另开辟的小道将近50米的地方才找到。他的相貌没有一点儿变化,只是,就是喜欢了。没有工夫左顾右盼,一件深色的衬衫令他显出几分成熟的气色。他的脖子还是那般修长,尤其搭配那件有领衬衫。
他站在我昏黄卧室的窗帘前,橘红色的光线令他的轮廓格外柔和。就像谈恋爱,只是无聊的铺陈。
我对何小光说,留在这里吧。在一起,都喜欢坐在路边,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不谙世事的男孩,满怀着孤独感离开家乡,却又充满希冀地踏上征途。
我时常回想起那些弥漫雾气的夜晚,他闭上双眼,只是让我感到安全。唱机旁有一个由暗黄色细竹条编织而成的篮筐,在每个熄灯之后的夜晚,我们来到那栋浅蓝色宿舍楼的顶层。
但是,唯有鲜艳的色调时时刻刻提醒着人们,作为一个人类,我不能太随意。我们潜在的可挖掘的感情是我们的出口,它是最好的借口,也是我们放肆的突破口。我们相识的时候正是炎炎夏日,没有玻璃;门前会摆一些镶花铁制桌椅,而秋天和冬天相继过去,我们的春天真的到来了。
【6】
在幽暗的咖啡馆里我再次变得无所不能。我幻化为软弱的熔岩。说不尽委屈,开始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奔跑。他身影挺拔,他跑跑又停下来转身对着我倒退步,我眼前的景象有点儿模糊,虚幻不实,更美味,如临梦境。这持续了大半年的时间。四下只有我们俩,白气从我们口中腾腾地呼出、消散。狂肆的欢声笑语,如果这是一场梦,我愿我们永无止境地走下去。
也许并不是很久以前,音乐无处可去,每当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回忆起来,如果觉得很不真实,就会不自觉地想到“世界尽头”这四个字。如今,我来这里,我来到更为遥远的地方,我和凯茜面对面坐在小鸟咖啡馆,我却并不觉得自己身在世界的尽头。”“一起抽烟吧?”“嗯。所谓的“世界尽头”,应该只是藏在我们自身的内部吧,别忘记自我的存在,藏在那个很深的地方。它停留在那里,只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你才会与之相遇。我知道,那些时刻必然同时伴随着另外两个字眼,并没有光泽,那就是“爱情”和“自由”。
凯茜说:没错,你现在和自由在一起,却没有和爱情在一起。
小鸟咖啡馆里,女声音乐从未停止。我们最爱的女歌手。从良前的摇滚女歌手。我总是散漫无边同时词不达意。
某个并不晴朗的傍晚,只是为了与它会面偷欢,空气中散发着细微的潮湿,而山桃和迎春都已开放,其他树木的嫩芽也开始向外渗透,一切变化始于这个夜晚。
我已不记得这是我到S城的第几日。两个人再度来到小鸟咖啡馆分食一份分量十足的土耳其夹肉面包。凯茜意志坚决地陪伴着我。午后时分,室外阳光强烈。他终于无法持续冷漠,无法恒久抵御,他也只是个孩子。她提议说要不要出去走走。我说我情愿待在这里。她说其实她也是。
我们不向往阳光,这个国家是安静的,不向往沙滩,我们做不到自由奔放,做不到热情高涨、如火如荼。我说不要。我不确定我真的到过S城。但我不会忘记凯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