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廖耀湘的具体处境是“最靠近的解放军士兵离我约四五百米,步枪子弹就从我头上飞过”。他找新三军军长龙天武,龙天武已经带上几个人离开了司令部,丢下部队不管,私自逃命去了。他找新一军军长潘裕昆,潘裕昆也不知去向,军部的人都不知道军长在哪里。他无法再指挥部队,只得逃命。他先去了新一军的三十师,然后又在当天下午到了位于唐家窝棚的新六军二十二师。因为新二十二师是廖耀湘的老部队,抗日战争时期廖耀湘在印度时就是这个师的师长,新六军的现任军长李涛则是他以后的继任师长,所以廖耀湘和李涛都逃到了新二十二师。廖耀湘想在这里重建临时指挥系统,可是一直到他被俘,临时的指挥系统也未能建立起来。
五、一场大“混战”歼敌十万
10月26日这一天,廖耀湘和他所属各个部队全都乱作一团,各级军官大多自行主张,东奔西突。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东野总部已很难给各部队下达具体的作战命令。林彪决定,已经包围和插入廖耀湘兵团的九个纵队,即一纵、二纵、三纵、五纵、六纵、七纵、八纵、九纵、十纵,全部向包围圈中的敌人进攻,总部把指挥权下放到各个纵队,纵队可以再下放到师,哪里有敌人就往哪里打,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打。10月26日晚上,林彪向各纵队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一)今夜及明日、后日,各部队均应主动寻敌攻歼。
(二)应集中主力各个击破敌人,最好以三个师围敌一个师,以二三个团歼敌一个团。
(三)应各抓住一股敌人,先包围后,经过几小时准备再发起攻击,对溃退的敌人立即发起冲锋。
在林彪的命令下,几十个当地叫作这家窝棚、那家窝棚的小村子的地区,我军近40万大军向10万敌军发动了砍瓜切菜般的围歼战,这也是一场战争史上罕见的“混战”。因为我军从四面八方向敌人打穿插,双方绞在了一起,不仅是敌我交叉,甚至是我我交叉,既有包围与突围,也有反包围与反突围。卫立煌从沈阳派来了飞机,可是飞机上的空军却不敢向下面丢炸弹或打机关炮,因为他们既无法与地上联络,也分不清地面上的部队到底是哪一方的。敌军不是不想突围,廖耀湘在无奈之中也曾要求已联络上的部队一齐拼命向沈阳方向冲,争取能突出一部分。
可是,由于我军从四面八方向敌军冲去,敌人实在无法组织起队伍进行有层次的攻击,只能无把握地乱闯,在我军的优势兵力面前,其结果只能是一部分一部分地被我军吃掉,一大批一大批地当了俘虏。
在这场以混战形式出现的歼灭战中,出现了很多一般战场上难以见到的结果:
六纵十六师四十八团有两个排,在对着打散了到处乱窜的敌军高喊“缴枪不杀,赶快投降”的同时,两个排的战士都端着枪,站成一座“解放门”,然后向敌人喊话,告诉敌人,凡是放下武器从这个“解放门”过去,就算作解放。不长时间,就有2000多人从中过去。一登记,竟有廖耀湘兵团五个军九个师的番号。
在晚上的交战中,我军一个连队见到前面有一大群人,对方高声问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我军中调皮的战士说:“新六军的。”对方说:“好,我们是新一军的,可找到你们了。”一走近,对方全部成了我军俘虏。
也是在晚上,我军一名炊事员给部队送饭,喊了一声:“二营开饭了。”竟引来了附近敌人的一个二营。这个二营当然也就全部当了俘虏。
五纵作战科长侯显堂带了两个通信员从师里回纵队司令部,路上碰到一个营的敌人。三个人对一个营,不好打,侯显堂干脆向敌人喊话,要敌人投降。这一个营的敌人果然放下了武器。三个人就抓了新六军一六九师炮兵营的400多个俘虏。
五纵十四师在追击敌人时,敌人四散逃跑。彭飞龙师长命令师直属机关的人也去抓俘虏,于是机关干部和通信员、司号员、理发员、炊事员等“八大员”都出动了,没有枪的就提上一根棍子。就这样,70多个有枪或无枪的机关干部和“八大员”一共抓了800多个俘虏。
有一个炊事班,在送饭回来的路上,顺便“捡”回来的俘虏竟有两百多个。
敌新二十二师在突围时,昏头昏脑地竟冲到了位于前、后尖岗子之间的我军八纵司令部门口。这时的八纵司令部中只有一个警卫班、一个通信分队、一个侦察分队,其余就是机关工作人员。于是,连段苏权司令员、邱会作政委都拿起手枪投入了战斗,不仅打败了敌人,还抓了600多个俘虏。
在这一次战役之后,东北野战军中出现了一句新编歇后语:“辽西战役的俘虏——越带越多。”
对于1948年10月27日这一天的情况,廖耀湘的参谋长杨昆有如下回忆:
俗语云:“兵败如山倒。”对国民党军队来说,这话一点也不假。1948年10月27日拂晓,当我们所在的那一路撤退的行军纵队(新编第二十二师第六十四团、兵团部及直属队、新编第六军军部及直属队、新编第二十二师主力等)被解放军切断、隔离、分别包围的时候,那种惊慌、混乱、奔逃的情形,简直无法形容。那时廖耀湘、李涛和我三人也杂在这些乱窜乱奔的人中瞎跑。那是一个相当大的开阔地,被围在开阔地上的人,至少有三千人以上。还杂有辎重、行李、骡马、大车、汽车等。东边枪响,人群向西边跑;西边枪响,人群向东边跑。
我们几个人,先是站在汽车门的两边,开着汽车跑。后来颠颠簸簸,又下来跟着跑。跑来跑去,只听见四面八方枪响,却未见解放军人员逼近。于是我们几个人分别向乱跑的人群大喊:
“你们不要跑,组织起来吧!帮我们突围出去,要官有官,要钱有钱哪!”“司令官、军长都在这里,你们保护着出去,保证你们升官受赏!”……我们喊得声嘶力竭,这些人还是不睬不理,奔逃如故。我们认不出他们是什么官阶、职务,更叫不出他们的姓名,弄得无可奈何。后来,人群渐渐跑散了,渐渐稀少了,只剩下我们少数人蒙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我说:“我们三个人都带有随从,同在一起跑目标太大,还是分散开来各跑各的好,免得大家同归于尽。”他们两人都同意,于是就分散开了,各走一方。但解放军人数众多,大小村庄到处都有,解放区人民都已组织起来。尽管我们躲躲藏藏,昼伏大决战 辽沈战役夜行,或化装成老百姓,也没有能逃出去。多则混过七八天,少则几个小时,都一一被查出做了俘虏。辽西兵团的所有高级将领,除新编第一军军长潘裕昆、新编第三军军长龙天武两人逃脱外,其余的后来在解放军官教导团里都会在一起了。
10月28日清晨,围歼战基本结束。我军指战员绝大多数是连续作战四十几个小时。如果加上作战之前的急行军,很多人是几天未休息了。
有不少人在吃饭时连筷子都拿不稳,端着碗就睡着了。
但是,战士们在只经过了短暂休息之后,又得到了新命令。因为这一仗的全胜已经让沈阳的敌人感到了灭顶之灾,他们正在准备出逃。中央军委命令东野立即行动,消灭沈阳之敌。根据中央的命令,东野总部做出了如下部署:一纵、二纵向新民前进,从西面截住敌人;已在沈阳附近的十二纵直接进军沈阳;七纵、八纵南下营口,切断敌人最后的退路;三纵、五纵、六纵、十纵这几天打得最苦,留下来打扫战场,清理、收容俘虏。还在塔山战场阻击敌人的四纵、十纵已无须再打,后撤休整(当围歼廖耀湘兵团过程中,葫芦岛的侯镜如东进兵团按蒋介石的命令也在向我塔山一线进攻,但都被我东野二兵团打退。廖兵团被消灭后,我军从塔山退出)。
在打扫战场、清理俘虏中,我军见到了一个个国民党军队高级将领的窘态:曾在法国留学的廖耀湘头戴毡帽、身穿破衣、肩披麻袋、赶着小毛驴,以“南方商人胡庆祥”的身份(廖耀湘的湖南口音让他只能装成南方人)被抓;曾在美国西点军校深造的李涛,手提一条破面袋,身着一件女式长衫,以“铁岭县政府文书王玉祥”的身份被抓。另外两名军长,向凤武是穿着老百姓服装混在俘虏群中被查出来,只有郑庭笈因为是在带着特务连突围时被俘的,所以还未化装,身上还穿着军服。
包括国民党军队“五大主力”之二(新一军和新六军)的廖耀湘兵团,从司令官到士兵,一共5个军12个师10万余人,就这样在两天之中,全部被我东北野战军所消灭,绝大多数都当了俘虏。这一仗,不仅是东北野战军所打的前所未有的最大歼灭战,对于整个东北的解放,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而且也是整个解放战争中前所未有的最大的歼灭战,对于全国的解放战局都是一个很大的胜利,很大的鼓舞。中共中央在给东北野战军的贺电中指出:
庆贺你们此次在辽西地区歼灭东北敌军主力5个军12个师的伟大胜利。东北我军在两星期内连获锦州、长春、辽西三次大捷,使敌人损失26个整师共约30万人的兵力,对于全国战局贡献极大。尚望激励全军,再接再厉,为全歼东北匪军、解放沈阳而战。
六、大捷中也有失误
廖耀湘的辽西兵团被全歼,是东北野战军所取得的巨大胜利。不过,这场胜利并不是完美的,在取得这场胜利的同时,东野也有失误,而且还是不小的失误,这个失误就是在营口放跑了敌五十二军。
五十二军是最早进入东北的国民党军队之一,也是苏联红军撤离之后进驻沈阳的部队,这以后就一直在沈阳附近活动,除派出一个师参加过四平战役外,一直未打过什么大仗,部队的建制和装备都保持得比较完整。辽西大战开始时,卫立煌给五十二军的任务是在新民地区维护廖耀湘兵团的后方。五十二军军长刘玉章知道卫立煌一直有从营口撤退的打算,刘玉章就主动向卫立煌提出,愿意率五十二军去打通通向营口的通道,以保证辽西兵团必要时从营口撤退。卫立煌同意了刘玉章的方案,五十二军就在10月23日拂晓从辽阳、鞍山出发,在路上只遇到我地方武装的少许抵抗,便轻易地在24日黄昏占领了营口,控制了全城,还任命军参谋长廖传枢担任营口市长,同时在各据点修建工事。一方面准备对付东野可能的进攻,一方面做好从海上撤退的准备。
营口是当时东北的国民党军队可能外逃的唯一海上通道口,其重要性是十分明显的。毛泽东和中央军委在锦州战役结束之后就曾多次指示林彪,必须派部队占领营口。林彪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我们在前面曾经谈到,他是派当时驻在盘山、距营口最近的独立二师去的,还派去了总部的参谋处长苏静。当时独立二师也的确切断了敌人通向营口的通路。可是当黑山阻击战打开以后,林彪认为我军在黑山、大虎山地区可以把廖耀湘兵团挡住,廖耀湘已不可能从营口逃走,所以就命令独立二师返回,到新民附近参加侧击廖兵团。而这时,五十二军碰巧南下营口,钻了我军在营口无大部队的空子,占领了营口。10月25日,当林彪得知五十二军占领营口时,围歼廖耀湘的战斗正打到高潮,无法派部队立即南下,但他还是如实向中央做了报告。毛泽东当天就在电报中严肃批评林彪,并做出了明确的指示:
你们事先完全不估计到敌人以营口为退路之一,在我们数电指出后,又根据五十二军西进的不确实消息,忽视对营口的控制,致使五十二军部队于24日占领营口,是一个不小的失着。……长春各独立师现在何处?我们认为这些独立师应迅速经铁岭附近兼程南进,收复营口、牛庄、海城,并以主力位于打虎山、营口之间,配合你们主力夹击敌人。
林彪得到毛泽东的电报之后,自知问题不小,但从长春调部队时间太慢,而且独立师的战斗力也不很强,于是就命令驻在公主岭附近监视沈阳之敌的十二纵立即南下。十二纵司令员钟伟不敢怠慢,立即率部队出发。谁知铁路已被破坏,火车无法通行,只能步行。等十二纵到达铁岭时,已经是10月30日了。
当围歼廖耀湘兵团战斗快结束时,林彪决定抽出七纵、八纵、九纵和独立二师迅速南下,切断敌人从营口逃跑的退路。可是由于辽河上无桥,林彪命令辽宁军区司令员陈奇涵架设浮桥,浮桥又不能马上建起来,所以大部队在渡河时花了不少时间。当行军速度最快的九纵先头部队到达营口外围的石桥子时,也是在10月30日下午。
就在这段时间,敌五十二军在营口已经做好了从海上撤退的准备。
为了对付我军南下的主力,五十二军事先已在市外布防,当我军立足未稳时就抢先向我军进攻。10月30日晚上,我军无法发起较大的进攻。而就在这天晚上,敌东北“剿总”从葫芦岛派来接敌五十二军打前站的炮舰已经到达了营口,说运输船随后就到。于是,五十二军有了逃生的希望,就拼命对我军进行抵抗。10月31日,我九纵主力和独立二师都赶到了营口,由于是急行军,又要渡辽河,所以重武器未随身带来,在和敌五十二军作战时,不能迅速结束战斗。11月1日,敌五十二军一边抵抗我军,一边安排上船。由于人多船少,刘玉章命令将所有辎重抛弃,船上尽量多装人。11月2日这天,我七纵、八纵的先头部队也赶到了,我九纵和独立二师也攻入了营口,可是敌人已有1.5万多人上船出海。其中有一条船装了3000多人,由于装得太重,船底触礁,不能开动,秩序大乱,引起火灾,3000多人大部分被烧死,其余的敌人则逃往葫芦岛。
所以,我军虽然在营口消灭了五十二军的一万多人,缴获了不少军械物资,可是毕竟让敌人跑掉了一万多。虽然在东北的国民党军队在辽沈决战中仅跑掉了这一万多人,但总给人留下了很深的遗憾。
还有一批国民党军队的下落有必要在此交代一下。塔山阻击战之后,由于锦州已入我手,在葫芦岛由侯镜如指挥的东进兵团已没有向前进攻的必要,一直还在葫芦岛地区。廖耀湘兵团被歼后,杜聿明和国民党海军总司令桂永清就安排将这批部队运走了。他们知道如果再不运走,葫芦岛港口封冻之后就很难再走。这批部队包括侯镜如的第十七兵团部、林伟俦的六十二军、黄翔的九十二军、王伯勋的三十九军、阙汉骞的五十四军、朱致一的独立九十五师,还有刚从营口运过来的刘玉章的五十二军。这些部队大多已是建制不全,但都在11月上旬从海路运走,其中的六十二军、九十二军和独立九十五师原来是华北的部队,所以就运往秦皇岛,归还华北建制,其余的到上海转中原战场。从此蒋介石在葫芦岛所设立的冀热辽边区司令部,卫立煌在葫芦岛所设立的指挥所也就不再存在。
在东北指挥打响内战第一枪的是杜聿明,指挥撤走最后一个蒋军士兵的也是杜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