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点头:“是的,是的,在我们革命党内,就应该这样。谁有错误,就批评谁,这才是真正的民主嘛!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呀!”
依万诺夫:“我回答,我回答。依我看,俄国推翻沙皇恐怕还需要十年。”
孙中山:“十年?时间太长了。据我观察,不需要十年。”
依万诺夫:“那……需要几年?”
孙中山:“三五年就可以。”
依万诺夫惊讶地问:“三五年?这……不太可能吧?”
孙中山:“完全可能!”
依万诺夫:“根据是什么?”
孙中山:“我虽然没有见过列宁,但我非常注意研究俄国革命的情况和列宁的著作。1905年俄国革命失败以后,经过一个相当长的黑暗时期,现在又看到曙光了。你看这份报上说,1914年五一节那天,俄国有一百多万工人举行罢工,后来在彼得堡,又有三十万工人起来斗争,还和军队发生了巷战。看到这个情况,我非常高兴。有这么强大的工人阶级,有这么坚强的革命党,有列宁这么好的领袖,再加上爆发了战争,沙皇只顾打仗,人民的痛苦和愤怒会像火山一样爆发!”
依万诺夫紧紧握着孙中山的手:“孙中山同志!如果您不是中国人,我还以为站在我面前的是列宁哪!”
孙中山:“不,我不是列宁。我要向列宁学习。你托人给我带来的列宁的著作,我都请人翻译成中文或日文,认真地看了。只是列宁对我赞美过分了。”
依万诺夫:“可列宁对您的批评也很厉害呀!”
孙中山:“是很厉害,但中国有句古话:‘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二次革命失败后,我一直闭门思过,至今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依万诺夫:“孙先生,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坚强的党,还要特别注意不能让坏人混进党内。1912年,我们党中央就混进了一个密探,叫马林诺夫斯基。他是中央委员,出卖了几百个优秀的同志。”
孙中山:“太可恨了!”
依万诺夫:“孙先生,我给您带来了一大捆《真理报》,其中有一篇列宁的文章《落后的欧洲和先进的亚洲》。”
孙中山惊喜地说:“啊?这个题目很有趣,因为谁都知道,欧洲先进,亚洲落后呀!”
依万诺夫:“哈哈,列宁就是这么说的!”
孙中山:“列宁是怎么说的?”
依万诺夫:“他说,亚洲数万万人民正在觉醒起来,追求生活,追求光明和自由。”
孙中山:“是这样!亚洲的先进就表现在这里,是吧?”
依万诺夫:“是的。”
孙中山:“那欧洲的落后又表现在哪里呢?”
依万诺夫:“列宁算了一笔账:欧洲支持袁世凯,反对共和制度,准备贷给中国二亿五千万卢布,几个星期内,一下子就赚得一千五百万卢布的纯利!如果中国人民不承认这笔借款,那么,欧洲当权势力就会出动大炮,和那个野心家、卖国贼袁世凯联合起来,扼杀年轻的共和制度。”
孙中山笑道:“妙,妙!列宁这笔账,算得真好!看来,他不仅对政治、哲学造诣很深,而且对自然科学、数学也有很深的研究。不过,话又说回来,中国这么穷,不向外国借款又怎么筹到钱呢?没有钱,又怎么兴办实业发展科学技术、提高生产力、改变贫穷落后的状况呢?当然,我一向主张,向外国借债兴办实业,主权必须操在中国人手里。这是中国的特殊情况,俄国就没有这个问题。唉,没有办法,中国实在太穷了,太落后了!”
说着,说着,孙中山连声叹了几口气。
在孙中山和依万诺夫谈话过程中,窗外不时闪过一个黑色的人影——山本。他是奉健岛之命来暗杀孙中山的,可他下不了手。他看到与他共过患难的张东海在卧室和贾彦、龙小宝有说有笑,看到客厅里令他崇敬的孙中山,看到救过他命的依万诺夫,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耳边响起健岛的声音:“杀了孙中山,你才有活命!”他时而痛苦地闭上眼睛,时而惊恐地望着,最后还是在黑暗中消失了。
一些天后,东京郊外,深山老林中,山本躲藏在草棚里。
依万诺夫和张东海来到山本家,山本夫人惊恐地连连摆手。他们刚出门,山本的儿子追上,领着他们来到草棚。这时,一缕香烟袅袅升起,山本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正要举刀自刎。
张东海一把抓住他的手,依万诺夫把他紧紧抱住。
山本伏在他的肩上哭了:“健岛要我杀了……孙先生,可我……怎么能呢?我去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痛苦。我要忠君爱国,可我又舍不得你们——我的好朋友,我的好兄弟……我只有自己死,死了算了!”
依万诺夫:“不,你不能死!”
张东海:“山本君,你要活下去!”
山本:“我怎么活?我一直……不敢回国,以为健岛把我忘了,谁知一到东京,就被他们发现,把我吊起来毒打,威胁我若不暗杀孙先生,就新账老账一起算!我没法活下去呀!”
依万诺夫和张东海都明白,这里已经被盯上了。
依万诺夫:“这样吧,明天夜里,你跟我们一起走!”
山本:“去哪儿?”
张东海:“山东。你带上夫人和儿子,就在那里安家,好吗?”
山本:“不行,目标太大。”
张东海:“分开走,我们都得‘冲出去’啊。”
山本下了决心:“好吧!”
过了几天,山本化装成老头,挑着行李,跟在贾彦的后面上了轮船。
山本夫人打扮成中国阔太太,挽着龙小宝的手臂,上了轮船。
山本的儿子成了中国留学生,随依万诺夫一起上了轮船。
张东海也化装得让人认不出来,拄着文明棍,在码头上走来走去。
健岛匆匆赶到码头,轮船已经开走了。
张东海暗自发笑,驾车而去……
东京。健岛在家中大发雷霆:“这群混蛋!山本跑了!他不但没有杀孙中山,反而跟着革命党跑了,全家都跑了!”
夫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杀孙中山呢?”
健岛:“袁世凯说了,有孙中山在,《二十一条》他就不承认。”
夫人:“为什么?”
健岛:“他就是承认了,孙中山也会把它推翻的。”
夫人:“孙中山不是早就下台了吗?”
健岛:“可孙中山在中国影响很大,连日本政府也不得不考虑,万一孙中山再上台……”
夫人:“嗨,这怕什么?孙中山跟你是老朋友,你一直还帮他买枪买炮,发动起义,他不会不认账的。我看,他还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正说着,健岛的女儿陪着孙中山来了。
孙中山:“健岛君,好久未来看望,今天听说你贵体欠安,特地来府上问候。”
健岛:“不敢当!不敢当!请坐,请坐。”
孙中山在客厅席地而坐,单刀直入地说:“欧战爆发,西方列强顾不上中国,日本便乘机派兵占领山东、南满,甚至把手伸向蒙古,条件是同意袁世凯当皇帝。最近,盛传日本将向北京发出最后通牒,逼袁世凯承认企图独霸中国的《二十一条》,不知健岛君对此有何高见?”
健岛故作惊讶:“孙先生,我向来主张对中国亲善友好,不惜一切支持共和革命,怎么能让袁世凯恢复帝制呢?”
孙中山:“这就好,这就好。1914年‘二次革命’失败后,我们流亡日本,成立中华革命党,号召党员协力同心,共图三次革命,扫除专制政治,建立中华民国。蒙健岛君慷慨相助,至今记忆犹新。只是最近传闻不断,望健岛君设法转告日本政府,《二十一条》丧权辱国,必将遭到全中国人民的反对!”
1915年5月7日。报纸上大字标题《日本政府最后通牒》《袁世凯承认《二十一条》。
北京、上海、长沙等地青年学生集会,表示抗议。
毛泽东在《明耻篇》封面上写下四句誓言:“五月七日,民国奇耻;何以报仇,在我学子!”
巴黎。
张学勤拿着中文报纸,向大家宣布:“袁世凯想当皇帝,不惜卖国求荣,承认‘二十一条’,把中国的主权卖给了日本。同学们,我们坚决反对!”
众高呼:“反对!反对!”
列娜也拿着法文报纸匆匆赶来:“我要向大家报告一条可怕的新闻:德国科学家哈柏,像一条疯狗,在波兰华沙西侧博利矛夫附近,向俄国军队连续发动了三次毒气袭击,使两千五百名俄国士兵中毒伤亡!”
人们惊呼:“太可怕了!”
“德国人会不会到巴黎来放毒气?”
“这样的人不能叫科学家,只能叫杀人犯!”
柏林。哈柏又一次兴冲冲地走上楼,喊着:“克拉拉!克拉拉!”
哈柏夫人痛不欲生:“你……你别靠近我!……看看你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哈柏:“克拉拉,我亲爱的,别这样,别这样!”
夫人悲愤填膺,在胸前连连画着十字:“啊,上帝,我的上帝!愿上帝饶恕他的罪恶!”
哈柏:“亲爱的,我是履行一个爱国主义者的职责,我……有什么办法回避!”
夫人:“你不是爱国者,你是毁灭者!德国要被你们毁灭,人类要被你们毁灭,地球要被你们毁灭!”
哈柏走近她:“克拉拉,亲爱的!……”
夫人掏出手枪:“你别……别靠近我!……别!……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
哈柏:“你疯啦?我是你丈夫哈柏,费里茨?哈柏,一个化学家,被称为科学天才……”
夫人:“不,你是……杀人犯!”
砰的一声枪响,夫人愤而自杀,慢慢倒地。
哈柏喊着“克拉拉”跪倒在她身边。
人们奔走相告:“克拉拉自杀了!”报纸上大字标题《哈柏爱妻悲愤自杀》。
爱因斯坦拿着报纸,痛苦地大声疾呼:“科学家们团结起来,为了和平,反对战争!”
巴黎。蔡元培在看报纸上的大字标题《哈柏夫人愤怒自杀,爱因斯坦悲痛不已》。
他放下报纸,对张学勤说:“爱因斯坦和哈柏是好朋友,如今已成为仇敌。哈柏发明毒气杀人,狂热地鼓吹战争。”
张学勤:“哈柏是科学家……”
蔡元培:“科学上的发明创造,几乎总是被运用于军事。像飞机,人能飞上天,这是多么伟大的创造。可现在,首先用来打仗。”
张学勤:“我听说过一个笑话,有的俄国飞行员带几块砖头去砸德国飞机的螺旋桨,有的在飞机后边装一把长刀,把德国飞机、飞艇划破了一道道大口子!”
蔡元培:“这不是笑话,是真的。俄国飞行员卡杜可夫用一个抓钩钩住了一架德国飞机,用机身把它拉了下来。这就说明,飞机一发明出来,首先就被用于战争,但它还处于幼稚阶段,于是逼得科学家再创造,从而又推动航空科学的发展。这大概是一个规律吧。”
张学勤:“这是什么规律?”
蔡元培:“我想起两千多年前,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一句名言:‘战争是万物之父。’”
张学勤:“这话是什么意思?”
蔡元培:“他说:‘战争使一些人成为神、使一些人成为人,使一些人成为奴隶、使一些人成为自由人。’”
张学勤:“我还是不懂。”
蔡元培:“你仔细听着。他说:‘冷变热、热变冷,湿变干、干变湿’,就是说任何事物都包含着彼此依存、互相转化的两个对立面。犹如冷和热、干和湿,是不是两个对立面?”
张学勤:“是呀。”
蔡元培:“那么,它们是不是彼此依存、互相转化?”
张学勤:“是呀。”
蔡元培:“互相转化,也就是事物变化,原因是什么?是两个对立面的斗争。正如他说:‘互相排斥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不同的音调造成最美的和谐。’世界万物都在永远不停地变化着,犹如川流不息的河水。和平转化为战争,战争又转化为和平。科学被用于战争,而战争又推动科学的发展。”
张学勤:“这么一说,战争岂不成了好事?”
蔡元培:“当然不是好事。人人都要反对战争,特别是科学家要像爱因斯坦那样,不能让科学发明变成战争的工具。”
张学勤:“可科学家自己做不了主,还不是要听政府的吗?战争又不是科学家发动的。”
蔡元培:“问题就在这里。要反对战争,就必须反对发动战争的政府。”
张学勤:“这就复杂了。幸亏中国没有战争!”
蔡元培:“但是,战争和中国政府密切相关。日本不是乘战争之机把《二十一条》强加给中国了吗?”
张学勤:“蔡先生,你是我们的老前辈!”
蔡元培:“老前辈说不上。”
张学勤:“你已年近半百,德高望重。中国留法学生越来越多,因战争爆发,大家彷徨无路,很多人难以生存,想回国又舍不得,所以要我来向你请教,务请你给以指点。”
蔡元培:“我早已听说了!”
传来敲门声。
吴玉章走了进来:“蔡先生,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蔡元培:“我先给你介绍一下……”
吴玉章:“不用介绍,我们早就认识了!”
蔡元培:“啊?什么时候?”
吴玉章:“一到德国,我就进了讲习班,张先生给我们上课。”
蔡元培:“张先生说,中国留法学生……”
吴玉章:“大部分想回国,我正想找你,商量一下怎么办?”
蔡元培:“你们二位的意见呢?”
吴玉章:“不能回国!”
张学勤:“我也主张留在法国,继续学习。”
蔡元培:“我赞成。”
张学勤:“袁世凯政府不给钱,留学生怎么生存?”
蔡元培:“勤工俭学,自食其力!”
1915年6月,在巴黎中华印票局宿舍,挂起了留法勤工俭学会的招牌。
晚。几十名中国留学生纷纷走来,在豆腐坊里集会。
蔡元培、吴玉章、张学勤等被人们团团围着。人们热烈鼓掌。
蔡元培发表讲话:“同学们,我宣布,勤工俭学会今天正式成立。它的宗旨是:勤于工作,俭以求学。勤工俭学,早已有之。1907年,我才十四岁就到德国留学,一边做工,一边读书。李石曾来巴黎学习生物化学,用化学方法对中国的大豆进行分析,发现大豆的营养很好,很受外国人的重视。于是,组织了豆腐公司,1909年在这里开办了豆腐工厂,制造各种大豆食品。厂里三十名工人,都是李石曾从河北老家招来的。李石曾组织他们勤工俭学,每天晚上和休息日,大家都学习科学知识。经过六七年的学习,他们大部分都上了大学,有的已经成了硕士。现在,法国有中国留学生近二百人,包括我蔡元培在内,都在学习欧洲的先进文明,准备把科学与民主的种子带回国!”
场内有人喊:“放屁!”
有人附和:“我们是来留学的,不是来卖豆腐的!”
三个人吹着口哨走了。
场内议论纷纷,有人大声喊:“我们要回国!”
“德国人放毒气,放到巴黎怎么办?”
“活命要紧呀!”
又有几个人灰心丧气地走了。
剩下的二十个人默默地望着蔡元培。
蔡元培笑了笑:“去跳舞的,恐怕都是凭借遗产的纨绔儿,说不定还有八旗子弟,不但不要羡慕,而且要加以鄙视!到外国来吃喝玩乐,丢了中国人的脸,将来也只是粪土一堆。劳动光荣,劳工神圣,你们说是不是?”
众:“是!”
蔡元培:“我还要告诉大家,欧战爆发,各工厂劳动力严重缺乏,法国政府正在交涉,要在中国招募华工,第一批五千人。这么多同胞要来,你们要担当起保护和帮助他们的重任,你们说是不是?”
众:“是!”“是的!”
蔡元培:“如果有成千上万的同胞来法国勤工俭学,把科学和民主的种子带回国,撒向我们贫穷落后的华夏大地,那将是一幅多么激动人心的图画啊!”
众鼓掌不息。
蔡元培:“现在,请吴玉章先生给大家讲几句话。”
吴玉章:“蔡先生讲得很好。我只想说,辛亥革命失败了,但革命的火种并没有熄灭,总有一天会重新燃烧起来,把一切黑暗腐朽的东西烧成灰!如何把革命的火种点燃起来呢?这就是蔡先生和许多人提倡的科学与民主!你们说是不是?”
众说:“是!”“是这样!”
吴玉章:“由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压迫,我们国家现在还很穷,特别是农民大众,吃不饱,穿不暖,卖儿卖女,惨不忍睹。为了生存,成千上万的华工要到法国、俄国做苦力,有的在前线挖战壕,有的下矿井挖煤,有的在北极圈修铁道,真惨呀!”
此时,华工纷纷上了列车。
在西伯利亚的铁路上,满载着华工的列车在疾驶。
哈尔滨。一群一群的衣衫褴褛的农民狂奔着涌向招工站。
人声嘈杂,拥挤不堪,招工头用喇叭喊着:“先排队,后拿号!”
一个个人拿了号,去检查身体。
俄国老板像挑选牲口一样,左看右看,看中了一个,用手一指:“行!”看不中的,吆喝着:“不行!”
左侧,一个招工头叫着号:“九千一百零一号!”“九千一百零二号!”
右侧,一个招工头在叫号:“两万三千七百零五号!”“两万三千七百零六号!”
夜。灯笼高挂,叫号声还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