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佳:“啊,你回来啦?都半夜了,快休息吧!”
卡佳正要离去,胡天福唤住了她:“卡佳,你说,我该怎么办?”
卡佳:“关于什么?”
胡天福:“关于我的前途。”
卡佳耸耸肩:“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胡天福:“兵工厂不会再要我了,我去哪儿?”
卡佳:“你能做的事情很多,因为你很聪明,很能干!”
胡天福:“你说,我是留在俄国,还是回中国?”
卡佳:“回中国?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胡天福:“一个哥哥、两个弟弟,还有母亲……我很想念她!”
卡佳:“你……结婚了吗?”
胡天福摇摇头。
卡佳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心跳得很快。但她还是克制着自己,试探地问:“你真的很想回中国?”
胡天福:“真的很想,可回去又怎么办?”
卡佳:“办法总是有的。你不是安慰过我,说‘天无绝人之路’吗?”
胡天福:“这倒是的。”
卡佳温柔地望着他。
胡天福感到一阵温暖,但马上躲开了她的目光。
卡佳:“我给你起个俄国名字好吗?”
胡天福:“好呀!”
卡佳:“以后我就叫你阿辽沙,好吗?”
胡天福:“好呀!”
卡佳向他伸出手:“阿辽沙!”
胡天福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轻声唤道:“卡佳!”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久久地,默默地。还是卡佳打破沉默:“太晚了,你睡吧!……再见!”她吻了他的头发,缓缓地走出房间,把门带上了。
胡天福望着她离去,一动不动地坐着,脸在发烧。
卡佳在隔壁房间,双手掩面,感到喘不过气来。
胡天福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卡佳脱去外衣,躺在床上,也望着天花板发呆。忽然,她耳朵贴着墙,听着隔壁的声音。
胡天福终于平静下来,坐到桌子前看着《无产者报》,越看越放不下,于是到处找纸找笔,可又找不到,抽屉开了关,关了又开。
卡佳听到隔壁有响动,贴着耳朵听,突然传来胡天福的声音:“卡佳!卡佳!”她一骨碌跳下床,连睡衣都来不及穿,奔到隔壁:“阿辽沙!什么事?”
胡天福:“笔、纸,在哪儿?”
卡佳有点失望地问:“啊,你要笔、要纸干什么?明天我再给你找,好吗?现在睡觉!”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没有穿睡衣,急忙奔回房间,睡在床上,而房门却开着。
胡天福好像才发现她没有穿睡衣,发现她是那么的美丽!……他的心在怦怦乱跳,一步一步走到卡佳的门口。
卡佳把头蒙在被单里,听着一步一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好像要跳出来了。可是,脚步声没有了,一切又都静止了。她偷偷地撩开被单,用火一般的目光望去,只见胡天福站在门口望着她。
卡佳从被单里伸出两条雪白的手臂,仿佛等待着拥抱似的,轻轻地呼唤着:“阿辽沙!……”
胡天福激动万分,但他终于把握住自己,只轻轻地喊了一声:“卡佳……夜安!……”他慢慢地把门带上,又回到自己房间,坐到桌子前拿起《无产者报》……
卡佳躺在床上,泪水夺眶而出。
第二天,卡佳在母亲玛丽亚怀里哭着:“妈妈,妈妈!……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玛丽亚慈爱地亲吻着女儿的头发,禁不住热泪滚滚,安慰着:“别哭,亲爱的,我的好女儿!”
父亲安德烈粗声粗气地说:“哭什么!他是对的!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玛丽亚:“你就住到家里来。”
卡佳:“可他一个人怎么办?我不能丢下他!”
安德烈:“啊!是这样。这么好的男人,何况又是一个中国人,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
玛丽亚:“那你说怎么办?”
安德烈:“回去,卡佳,好好照顾他。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一个正直的有良心的人!”
卡佳又回到了自己的家。
胡天福在埋头翻译。
卡佳把牛奶、黄油、面包放到他面前。
胡天福连头也不抬,在灯下写着。
卡佳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忽然她敲着墙壁:“笃笃笃!”
胡天福以为有事叫他,丢下笔,打开门:“卡佳,你叫我?”
卡佳:“我要你早点睡,天都快亮了!”
胡天福:“好,还有最后一段。”说罢,他又带上门,坐到桌子前翻译。
胡天福把《无产者报》交给依万诺夫:“我已经把这篇文章翻译成中文了,现在该怎么办?”
依万诺夫:“是呀,怎么办?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我们如何才能见到孙中山?”
胡天福:“我也一直在考虑,如何才能见到列宁?”
依万诺夫:“列宁已经离开芬兰到国外去了。”
胡天福:“哪个国家?”
依万诺夫:“可能是德国。”
胡天福:“德国?”
依万诺夫:“怎么?你在德国有朋友?”
胡天福:“可能有。”
依万诺夫:“怎么是可能有呢?”
胡天福:“因为我知道他,可他不一定知道我。”
依万诺夫:“啊,什么关系?”
胡天福:“朋友的朋友,明白吗?”
依万诺夫:“明白。在柏林,我也遇到一个中国人。”
胡天福:“叫什么?”
依万诺夫:“不知道。在大街上,我给了他几份刚刚出版的《火星报》。”
胡天福:“《火星报》?”
依万诺夫:“是的,《火星报》第一期。”
胡天福连连点头:“嗯,可能,可能……”
依万诺夫:“什么可能?”
胡天福:“我说不清楚,说了你更弄不清楚。彼佳,我看这样,德国离这里很近,是不是到德国去一趟,也许能碰上好运气,找到一条出路。”
依万诺夫:“你说是什么出路?”
胡天福:“哎,你要找孙中山,我要找列宁。”
依万诺夫:“孙中山会到德国?”
胡天福:“那很难说。他周游世界,日本、美国、越南、菲律宾、英国、比利时、法国,哪儿都去!去年,他就到德国去过。”
依万诺夫:“是吗?你怎么没有对我讲过?”
胡天福:“这是秘密!你怎么没有对我讲过列宁在哪儿?”
依万诺夫大笑:“哈哈,我们都是地下工作者,她……”
胡天福:“卡佳?卡佳也是布……布……”
依万诺夫:“布尔什维克!”
胡天福:“我呢?”
依万诺夫:“你暂时还不是。”
胡天福:“为什么?你们都是,为什么我不是布……布……”
依万诺夫:“我还要请示。”
胡天福:“请示谁?”
依万诺夫:“党。”
胡天福:“什么党?”
依万诺夫:“布尔什维克党。”
胡天福:“党在哪儿?”
依万诺夫:“地下。”
胡天福:“地下?那我到哪里去找?钻到地下去找?”
人们哈哈大笑。
连斯基又出现了。他去找宪兵队队长。
宪兵队队长和连斯基在奔跑。
晚。瓦丽亚家。谈话还在进行。
依万诺夫:“明天一早我们去德国。”
胡天福:“好,就这么定了!”
依万诺夫:“你赶紧回去收拾一下。”
看见卡佳和瓦丽亚在小声交谈,胡天福也把依万诺夫拉到隔壁,指着门外:“她们俩……”
依万诺夫:“怎么?你也想她们一起去德国?”
胡天福:“不,只是……”
依万诺夫:“只是什么?卡佳跟我说了,她很爱你。我想问你,你爱不爱她?”
胡天福微微点了点头。
依万诺夫:“既然你爱她,为什么你不敢向她求爱?”
胡天福默不作声。
依万诺夫:“为什么你对她的爱无动于衷?你还算个男子汉吗?”
胡天福还是默然。
依万诺夫开玩笑地问:“怎么,要请示?”
胡天福点点头。
依万诺夫严肃地说:“真的要请示?请示谁?请示你的母亲?请示孙中山?”
胡天福指指心口。
依万诺夫:“什么意思?”
胡天福:“请示我的良心!”
依万诺夫在他背上打了一拳:“唉,你呀,真是个大傻瓜!”
传来急急的敲门声。
瓦丽亚望着窗外的连斯基和宪兵队队长,沉着地说:“你们赶快跑!”
卡佳打开后门:“快!”
胡天福:“你……”
卡佳飞快地吻了他,然后把他推出门:“快跑!”
门被轰开了。
宪兵队队长吼道:“依万诺夫!依万诺夫在哪儿?瓦丽亚,瓦丽亚,你怎么也是布尔什维克呢?把她带走!还有她(指卡佳)……”
连斯基抓住卡佳的膀子,卡佳猛地甩开了他,怒视着……
依万诺夫和胡天福爬上火车头。
火车司机让他们穿上工作服。
炉火熊熊。他们在加煤。
汽笛声声,开往柏林的火车开动了。
依万诺夫和胡天福在柏林街头徘徊。
胡天福走进满清政府驻德国公使馆。
脑后拖着大辫子的看门人向他指着一个房间。
胡天福和公使馆官员交谈。
二梅突然闯了进来:“胡大哥!”
胡天福惊喜万分:“二梅,想不到……”
二梅:“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贾彦,这是胡天福。”
贾彦:“啊,胡先生!早就听二梅说起过你。”
胡天福:“我也早就听二梅说起过你!真是‘无巧不成书’,哈哈!你们二位……”
二梅羞怯地说:“没有。”
胡天福:“可别忘了请我这个胡大哥喝喜酒呀!”
贾彦:“那还用说!”
胡天福:“什么时候?”
贾彦:“明天。”
胡天福:“明天?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
二梅:“胡大哥,我真没想到,你从天而降!”
胡天福:“我的名字就叫天福,从天而降的是福嘛!”
看门人进来:“贾先生,端方王爷有请!”
胡天福又惊叫起来:“端方?他在德国?”
贾彦:“怎么,你认识他?”
胡天福:“认识。他拜见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就是我给他当的翻译。”
贾彦:“这太好了!我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二梅:“胡大哥,你从俄国来?”
胡天福:“是呀。这几年,从日本到东北,又从东北到俄国。”
二梅:“一切都还好吧?”
胡天福:“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呀!我想问你,张东海大哥还在日本?”
二梅:“不,他在英国。”
胡天福:“他怎么跑到英国去啦?”
二梅学着他的腔调:“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呀!哈哈哈!……”
胡天福:“二梅,说正经的,你怎么知道东海哥在英国?”
二梅:“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东海哥一起到的英国,还有一个日本人。”
胡天福:“日本人?谁?”
二梅:“山本。”
胡天福:“山本?山本也在英国?”
英国。海军学校。张东海和山本又在操场上跑步。他们边跑边谈。
山本:“听说下个月要出海。”
张东海:“真的?”
山本:“当然,教官亲口对我说的。”
张东海:“他怎么说?”
山本:“他问我去不去?我说要问你,你去我就去。”
张东海:“费用呢?”
山本:“学校全包了,每天还发补助费。你说去不去?”
张东海:“去!这么好的机会还能放过?”
山本:“可你的身体……”
张东海:“没有事!”
山本:“海上风大浪大!”
张东海:“不怕。就这么定了!”
山本:“安娜家里很困难,弟弟、妹妹不能上学,都到工厂做工去了。”
张东海突然止步:“这不行!晚上,我们到她家去。”
查尔斯走来:“怎么样,年轻人,你的身体恢复了吗?”
张东海:“教官先生,你看呢?”
查尔斯:“看样子,不错。下个月要出海,任务是测量海图,时间很长。我想你们作为学习海军的实习生,这次远航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可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
张东海:“教官先生,请放心,我的身体绝无问题!我一定要去!”
山本:“我也去!”
查尔斯:“那好,欢迎你们跟我一起去!”
张东海:“谢谢!”
查尔斯取出一封信:“从德国来的。”
“谢谢!”张东海收下信,“二梅的!”他撕开信一看,不禁叫了起来:“啊!胡天福到了柏林!”
山本也欢呼道:“哈哈,太好了!”
张东海:“二梅还说,依万诺夫向你问好!”
山本:“依万诺夫?他也到了柏林?”
柏林街头。依万诺夫和胡天福走着,买了一大束鲜花。
二梅披着婚纱,站在镜子前。
新房的墙上挂着贾彦的照片。
二梅望着照片,想着贾彦……
柏林。皇宫。贾彦又一次站在德国皇帝威廉二世面前,担任端方的翻译官;而德皇的翻译还是他的老同学罗斯克。他们相互握手微笑。
威廉:“欢迎您,端方阁下,到德国来考察!”
端方:“不是考察,陛下,是来求教,求教!”
威廉:“坦率地说,我们是有值得贵国学习之处。从1860年到1900年,德国用了四十年的时间,完成了英国一百多年的事业,实现了工业化。其秘密就在于科学技术发生了革命!”
端方:“首相阁下已经详细介绍了贵国科学技术革命的情况,使我们获益匪浅,但也深感望尘莫及,希望皇帝陛下多加指点。我想请教的是,德国1871年才得到统一,如何在短短三十年内,世界科学技术中心就由英国转移到德国,世界经济中心自然也由英国转移到德国。这其中,除了科学技术革命之外,还有什么奥妙?”
威廉:“奥妙?哈哈,我又不是什么魔术大师。不过我可以告诉阁下,政治革命也好,科学技术革命也好,必须以练兵为先。所以,德国国民都崇尚武力,以服从为主义,纪律森严,一切井井有条。
端方连连点头。
谈话过程中,贾彦一边翻译,一边不时看表。威廉觉察到他的动作,笑道:“看来,这位年轻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罗斯克:“陛下,我的这位老同学今天要举行婚礼。”
威廉:“哈哈,我猜得不错吧?祝贺你,年轻人!最后,大臣阁下,我要提醒一句:我们已经从胶州、高密撤兵,但是德国必须保留在山东的一切权利,否则……”
端方:“陛下,请放心!”
此时,二梅正在往楼下走。人们向新娘鼓掌,胡天福、依万诺夫向她献花。
贾彦匆匆赶到,和二梅手拉着手,在《婚礼进行曲》的乐曲声中缓缓而行。他们在观音菩萨前烧香磕头拜天地,大红灯笼高挂客厅,双喜剪纸贴满墙壁。胡天福和依万诺夫还在门前燃放鞭炮,抛撒喜糖,四邻男女老少都来看热闹。
晚。客厅里喝酒猜拳,喜气洋洋。
贾彦酒喝多了,脱口而出:“孙中山来德国,要我们参加……革命组织。我问他,纲领是什么,他说了四句话,前三句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可最后一句‘平均地权’,同盟会内部有人不赞成,我也反对!”
依万诺夫:“为什么?”
贾彦:“为什么?我家在山东,有两千亩地,老祖宗传下来的,要是‘平均地权’,那还了得!”
依万诺夫:“平均一下,你们家也有一份。”
贾彦:“可其他的地呢?全平均了!全共产了!你给我的《火星报》我仔仔细细看了,列宁反对俄国侵略中国,好!我要向他说一声谢谢!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我不赞成!”
胡天福看见气氛紧张,忙说:“今天是喝喜酒的日子,来,二梅,为你们的爱情、幸福干杯!”
二梅端起酒杯,但面带忧愁地说:“谢谢!为我大姐,为东海哥,祝他们早日团圆,干杯!”
伦敦街头。张东海和山本走着。看见一个旧货店,他们走进去,各人掏出怀表,老板看了又看,给了他们几张钞票。他们走进伦敦工人区。
安娜从医院出来,匆匆赶回家。
她弟弟、妹妹从工厂下班回到家里,累得往床上一躺,睡着了……
张东海看见桌上放着恩格斯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随手拿起看。
安娜看见张东海、山本,高兴得拍手,又飞快地吻了他们的脸:“恩格斯到这里来考察过。”
张东海:“这是伦敦东头?”
安娜:“是的,当年是贫民区,现在还是贫民区,只不过外表稍微好看一点。”
张东海:“啊,据说孙中山也到这里来考察过。”
安娜:“我记得有个中国人来过,他叫孙逸仙。”
张东海:“外国人叫他孙逸仙,我们叫他孙中山,实际是一个人。”
安娜:“他好像是什么博士,是革命党的领袖?”
张东海:“是的,他是中国革命的领袖。”
山本提醒:“小声点,弟弟、妹妹都睡着了。”
张东海:“安娜,你弟弟十四岁,妹妹才十一岁,怎么能到工厂去做工呢?”
安娜:“没有办法,正如你那天夜里看病,连挂号的钱都没有!……我父亲在中国失踪已经六七年了,我母亲又刚刚去世。现在,我既是父亲,又是母亲!”
看见安娜泪流满面,张东海安慰她:“别难过,天无绝人之路。如果回到中国,我一定想办法打听你父亲的下落。”
安娜:“太感谢了!”
山本掏出卖表的钱:“安娜,我和东海君……这点钱,请收下!”
安娜:“不。你们比我更困难,我不能要!”
张东海:“安娜,你听我说……”
安娜:“你不用说了。我绝对不要你们的钱!”
张东海:“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弟弟、妹妹上学的。”
山本动了感情,声泪俱下地说:“我也有弟弟,妹妹,也像他们一样大,也像他们一样做工、受苦!……”
张东海:“安娜,我没有妹妹,你就当做是我的妹妹吧!”
安娜激动得呜咽起来:“啊,你们……你们就是我的哥哥!”
张东海给她手绢擦泪:“小声点,别把他们吵醒了。”
其实,安娜的弟弟、妹妹都没有睡,在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不时睁开眼睛,最后竟然也坐起来。
张东海:“安娜,明天就让他们上学,绝对不要到工厂去了。”
山本:“再过一个月,我们就要到海上去实习。回来的时候,马上来看你们,钱也会有的。弟弟、妹妹上学绝无问题。”
张东海:“太晚了,你也该休息了!”
安娜像妹妹一样吻了他们的脸。正在这时,小妹妹忍不住爬了起来,投入张东海的怀抱;小弟弟也爬了起来,和山本拥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