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考虑政事的利弊兴废,努力向陛下进献忠言,那就是郭攸之、费袆、董允的责任。希望陛下把讨伐奸贼、复兴汉室的重任交给我,如果没有成效,就惩治我的罪过,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如果没有劝勉陛下发扬美德的建议,就责备郭攸之、费袆、董允等人的怠慢,公开他们的过失。陛下也应该认真谋划,并征询治国安邦的良策,采纳正确合理的意见。当我深切地追念先帝的遗嘱,更觉得深受大恩,感激不尽。
现在就要远离陛下,率军出征,我面对着奏表,禁不住热泪纵横,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注释】
先帝:指蜀汉的开国君主刘备。崩:专指天子死亡。殂:死。崩殂:指帝王的死亡。
三分:分成三个国家。指当时的魏、蜀、吴三国。
益州:东汉十三州之一。见《草庐对》注⒁。因蜀汉建国于此,故这里指蜀汉。
秋:秋季是一年的收获季节,极为重要。这里引申为紧要时刻。
不懈于内:在朝廷内毫不懈怠。
忘身于外:在朝廷外奋不顾身。
开张圣听:扩大圣明的听闻。意思是要后主刘禅广泛地听取群臣的意见。圣:封建时代臣下对君王的尊称。
恢弘:同“恢宏”,发扬扩大。引申为激励鼓舞。
妄自菲薄:轻率地小看自己,否定自己。现为成语。
引喻失义:打比方不合道理,意思是说话不恰当。引喻:称引,譬喻。义:适宜,恰当。
宫中:指皇帝宫中的侍臣。府中:指丞相府中的官员。
陟(zhì):进用、提拔官吏。罚:处分。臧:善,好。否(pǐ):恶。臧否:奖善罚恶。
作奸犯科:意思是为非作歹,违法乱纪。奸:指奸恶的事。科:法令、条律。
有司:指主管某种事情的官员。古代设官分职,职有专司,故称官吏为“有司”。
偏私:出于私情,偏袒一方。
内外异法:宫内外存在不同的法度。
侍中、侍郎:都是古时君主的侍卫之臣,因能出入宫廷,顾问应对,地位十分重要。郭攸之、费袆任侍中,董允任侍郎,均为蜀汉大臣,是当时具有才德的人。
志虑忠诚:志向和思虑忠诚无二。
悉以咨之:都拿来询问他们。咨:询问。
裨补阙漏:补救缺点和疏漏之处。裨:增添,引申为补益。阙:通“缺“,缺点,过错。
有所广益:意思是收到更大的效果。广:扩大成果。益:增加效益。
向宠(?-公元240年):字巨违,三国襄阳宜城(今湖北省宜城南)人。初任蜀汉牙门将。彝陵之战中,他带领的部队损伤很少。刘禅即位时封他为都亭侯,后任中部督,统率近卫部队。
性行:性情行为。淑均:和善公正。
举:推举。督:即中部督,统率近卫部队。
行阵(háng-):队伍的行列,指军队。
优劣得所:好的差的各得其所。意思是能力强的和能力差的都能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
贤臣:指德才兼备的臣子。
小人:旧时指道德低下、行为不正派的人。
后汉:指刘秀建立的东汉。倾颓:倾覆衰败。
未尝:未曾,不曾。桓:指东汉桓帝刘志,在位二十一年(公元147-167年)。灵:指东汉灵帝刘宏,在位二十二年(公元168-189年)。桓、灵二帝在位时,宠信宦官,朝政腐败,使东汉王朝走向衰败和覆灭。
侍中:指郭攸之、费袆。尚书:是汉代主管朝廷军政要务的高级官员,这里指陈震。长史:汉代在丞相府及三公(太尉、司徒、司空)府协助管理政务的高级官员,这里指张裔。参军:汉末军中的参谋官员,这里指蒋琬。
贞亮死节之臣:坚贞诚实,能以死报国的忠臣。亮:同“谅”,诚实。
计日而待:计算着日子来等待,意思是不需要多久的时间。
南阳:郡名,包括河南省旧南阳府、湖北省旧襄阳府一带。诸葛亮当时在南阳邓县邻近襄阳的隆中隐居。
闻达:显达,意思是显姓扬名。诸侯:指当时割据自立的群雄。
卑鄙:身份低、见识短。
猥:辱。这里意思是降低身份。枉曲:意思是屈尊相访。
驱驰:策马疾驰,这里借喻为奔走效劳。
倾覆:覆没,兵败。指公元208年(建安十三年)刘备在当阳长坂被曹操击败的事。
奉命:接受命令。指刘备逃到夏口后,诸葛亮奉命去东吴求救的事。
尔来:从那时以来。二十有一年:即二十一年。从公元207年(建安十二年)诸葛亮辞别草庐跟随刘备起,到上表出师北伐,已经二十一年。
临崩寄臣以大事:彝陵之战后,刘备在永安宫(四川省奉节县)病危时,托孤于诸葛亮,嘱咐他说:“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又对刘禅说:“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大事:即刘备托孤的事。
泸:水名,指南泸水。公元225年(建兴三年),南中诸郡叛乱,诸葛亮率师南征,沿今四川省安宁河南行,在安宁河与雅砻江合流汇入金沙江的东段江岸渡江,进入云南,追击孟获。渡泸:指南征一事。
不毛:不生草木五谷,指荒瘠未开垦的地方。
南方:指四川西南部和云南北部地区。
三军:周制天子有六军,诸侯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一军为一万二千五百人,三军合三万七千五百人。春秋以后把三军当作军队的通称。这里指全军。
中原:指曹魏控制的黄河中下游地区。
驽:劣马。钝:刀刃不锋利。驽钝:比喻才能平庸。这是诸葛亮自谦的话。
旧都:指东汉国都洛阳。因蜀汉认为自己是继承东汉的事业,所以称洛阳为“旧都”。
职分:职责和本分。
斟酌损益:斟情酌理,掌握分寸。损:减少。益:增加。
彰其咎:揭示他们的过失。彰:显示,揭示。
察:细看,明察。纳:采纳。雅言:正言,即正确合理的意见。
遗诏:君主临死前留下的诏命。这里指刘备给后主刘禅的遗诏(见《三国志·先主传》),诏中告诫刘禅“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临表:面对着奏表。涕零:落泪。
(后出师表)
【题解】
诸葛亮向刘禅上《前出师表》后,即北驻汉中,挥师北伐。但这次出兵,却未能成功。于是,诸葛亮所坚持的北伐之举,就遭到了蜀汉官员中反对兴师动众者的非议,认为这不是复兴汉室的上策。为此,诸葛亮在公元228年(建兴六年)冬,又再次上表,通过雄辩地论证,阐明蜀汉与曹魏势不两立,北伐是势所必然的道理。这就是流传后世的《后出师表》。奏表中,诸葛亮首先分析了刘备把讨伐曹魏的重任托付给自己的原因,接着针对曹魏所面临的局势,指出当时正是出兵进击的好时机,然后通过刘邦、曹操和自己的战争经历,以及刘繇、王朗、孙策的成败得失,从多方面阐明了“安”与“危”的辩证关系,并得出结论:要想得到安宁,就不能不冒着危难出兵北伐。在奏表结尾,诸葛亮重申了自己不计成败利钝,尽忠为国的决心。
在《后出师表》中,诸葛亮根据曹魏“适疲于西,又务于东”的形势,及时地捕捉住北伐曹魏的有利时机,并提出了“兵法乘劳”的用兵原则。他纵观古今,有力地说明了“安”与“危”的辩证关系;他洞悉时局,精辟地阐述了“以战求安”的战略思想。如果说《前出师表》是重在劝谏,那么,《后出师表》则是重在说理,显示了诸葛亮高瞻远瞩、洞悉时局、滔滔雄辩的政治、军事才能。可以说,《后出师表》是诸葛亮军事战略思想的具体体现,它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分析战争时局、总结战争经验、及时捕捉战机的范例,极大地丰富了我国古代兵法理论的遗产,是一笔值得我们认真研究的宝贵财富。
关于《后出师表》的作者,为《三国志》作注的裴松之认为不是诸葛亮,而出于张俨的《默记》。但张俨作为东吴朝廷的重要官员,他不可能在文中写出“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的话。加之《后出师表》在《三国志》和《诸葛亮集》中均未收录,文中涉及的赵云去世时间与《三国志·蜀书·关张马黄赵传》所述不合等原因,其真伪在学术界尚存争论。
先帝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讬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待亡,孰与伐之!是故讬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得偏全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谨陈其事如左:
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计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
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髣髴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余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今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以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三国志》卷三十五《蜀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裴注云出张俨《默记》。
【译文】
先帝考虑到汉室与曹魏双方对立,不能并存,要复兴王业,不能偏安于蜀地,所以把讨伐曹魏的重任托付给我。以先帝的圣明,衡量我的才干,知道让我担负讨伐曹魏的重担,我的才能薄弱而曹魏的势力强大。可是,不讨伐曹魏,统一大业就会失败;与其坐等失败,不如主动去讨伐他们,所以先帝毫不犹豫地把讨伐曹魏的重任托付给我。
我接受使命以后,每天总是寝食不安。考虑到要北伐曹魏,应该先平定南中的叛乱,以解除后顾之忧。所以在五月渡过泸水,深入到边远荒凉的地区,那时军旅繁忙,两天只吃一天的粮食;我并不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是因为王业不能偏安于蜀地,所以冒着艰险危难,来奉行先帝的遗命。可是,那些反对出师北伐的人却说这不是上策。现在曹魏刚好在关中疲于奔命,又忙着往江东一带调兵遣将,兵法认为要趁敌人疲劳时去进攻,这正是进兵的大好时机。现在,我谨将这方面的意见陈述如下:
汉高祖的英明可以同日月相比,他的谋臣知识渊博,计谋深远,可是却经历艰险身受创伤,在历经危难之后才平定了天下。现在陛下您比不上高帝、谋臣不如张良和陈平,却想用长期相持的战略来战胜敌人,安安稳稳地去平定天下,这是我不能理解反对北伐的议论的第一个原因。
刘繇和王朗两人,各自占据着一州或一郡。他们在谈论安危和计策时,动不动就引用古代圣贤的话,使大家有满腹的疑虑,众人胸中充满了困惑,今年不出战,明年又不出征,使得孙策安然地一天天壮大,于是一举吞并了江东,这是我不能理解反对北伐的议论的第二个原因。
曹操的智谋和韬略,远远超过别人,他用兵作战时,仿佛就是孙膑、吴起在世,可是却在南阳被困,在乌巢遇险,在祁山遭难,在黎阳被逼,在北山几乎战败,在潼关险些战死,在经历许多危难之后,才伪称国号于一时,何况我的才智薄弱,反而想不经危难就平定天下,这是我不能理解反对北伐的议论的第三个原因。
曹操五次攻打昌霸却攻不下,四次从巢湖进击吴军而不能获胜,他任用王服,王服却暗中谋害他,他委任夏侯渊,夏侯渊却因战败而身亡,先帝过去常常称赞曹操很有才能,可是仍有那样多次的失败,何况我的才能如此低下,怎么能够每战必胜呢?这是我不能理解反对北伐的议论的第四个原因。
从我率军进驻汉中,到写这篇奏表时仅仅一年多,就失去了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将领及曲长、屯将这一级官佐七十余人,还损失了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等精锐一千余人,这些都是在几十年征战中聚集起来的各地精锐将士,不是益州一个地方所能拥有的,如果再过几年,就会损失全军将士的三分之二,那时还拿什么去对付敌人呢?这是我不能理解反对北伐的议论的第五个原因。
现在百姓贫穷,军队疲惫,可是伐魏的战事不能停止。既然战事不能停止,那么防守和出征所付出的劳力和费用正好相等,反对北伐的人却不愿趁现在的有利时机去进攻敌人,想靠益州一个地方的力量,来同曹魏长期相持,这是我不能理解反对北伐的议论的第六个原因。
战事是难以预测的。过去先帝曾在当阳长坂兵败,那时,曹操高兴得拍手称快,认为天下已经平定。后来,先帝联合江东的孙权,夺取西南的巴蜀,然后率军北伐,一举斩杀了汉中守将夏侯渊,这都是曹操的失策,而复兴汉室的事业就要成功。后来孙吴又违背盟约,使得关羽在麦城兵败身亡,先帝兴师伐吴在秭归大败,而曹丕却在中原废汉称帝。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是很难预料的。现在,我只能恭敬谨慎,不辞辛劳,竭尽全力,坚持到死为止。至于复兴汉室的事业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是顺利,还是困难,就不是我的才智所能预见的了。
【注释】
汉:指蜀汉。贼:指曹魏。
偏安:王朝据地一方,不能对全国进行统治。
惟坐待亡,孰与伐之:与其坐等失败,哪比得上去讨伐他们呢?孰与:哪如,哪比得上。
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睡觉不安稳,吃饭没味道。意思是寝食不安。
南:指蜀汉南方益州、永昌、牂牁、越巂诸郡。入南:指进入南方诸郡平定叛乱。
并日而食:两天只吃一天的粮食。
顾:但,连词,表转折。偏全于蜀都:偏安于蜀地。
遗意:遗诏的旨意。
议者:指蜀国官吏中反对出师北伐的人。非计:不是上策。
贼适疲于西:曹魏的军队刚好在关中疲于奔命。公元228年(建兴六年)初,诸葛亮攻祁山,魏的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今甘肃东部一带)叛魏降蜀,关中震动。本句即是指的这件事。
又务于东:又忙着往江东一带调兵遣将。公元228年8月,东吴陆逊战败魏将曹休,斩获万余,因此说“又务于东”。务:致力。这里意思是忙碌。
乘劳:趁敌人疲劳时去进攻。
进趋之时:进兵的时机。
高帝:汉高祖刘邦。见《论光武》注③。明并日月:英明可以同日月相比。
渊深:这里指知识渊博,计谋深远。
涉险被创:经历艰险,身受创伤。
坐定天下:安安稳稳地去平定天下。
刘繇(-yóu):字正礼,东莱牟平(今山东省蓬莱东南)人。汉末任扬州刺史,因惧怕袁术,不敢到州所。后南渡长江抵拒袁术,被任为扬州牧。不久又被孙策击败,退守豫章(今江西省南昌市)。王朗:字景升,东海郡(郡治在今山东省郯城县)人。汉末作会稽(治所为今浙江省绍兴市)太守。孙策渡江略地,王朗领兵与孙策交战。战败后,被孙策穷追不舍,于是向孙策投降。后来被曹操征用,在魏国作官。
论安言计:谈论安危和计策。
群疑满腹:大家都有满腹的疑虑。
众难塞胸:众人胸中都充满了疑难。
坐大:意思是安然地强大起来。坐:无故,自然而然。
并:吞并。江东:长江中、下游地区。
殊绝于人:远远超过别人。
髣髴(fǎng fú):即仿佛,好像。孙、吴:即孙膑、吴起,均为战国时的著名军事家,极善用兵,有兵法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