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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个王朝的背景(2)

玄宗在成都一面回味着失去故都和爱妃的伤痛,一面又为成都的安适所陶醉,但同时也遇到过不少麻烦。玄宗逃到成都以后,朝廷中的各级官员和大批禁军相继入蜀,这些平日里在京城作威作福惯了的官吏和士兵来到成都以后,自以为是天子身边的人,因此对蜀中的百姓和士兵“多所侵暴”、蛮横无理,这必然就会激起蜀军的愤怒,因此就发生了大规模的兵变。先是剑南兵马使贾秀等五千人谋反,被唐朝将军席元庆和临邛太守柳奕镇压下去。过后不久,正在成都的蜀兵也在郭千仞等人的率领下,再次发生兵变。当时唐玄宗正在成都城内,他深知自己的旧将和禁军专横跋扈,因此他登上玄英楼,面对叛乱的蜀军发表演讲,这位唐朝皇帝站在成都城壮丽的城郭上,脸色有点黯淡,嗓音也不洪亮,他犹豫地挥动着自己的双臂,晓谕蜀军要以国家利益为重,千万不要窝里斗打内战,而应当把矛头指向安禄山……蜀军将士们听着这位落魄皇帝的演讲,发出阵阵嘘声和起哄声。玄宗想象不到人杰地灵、民风淳朴的蜀地士兵竟然如此无礼,一时间勃然大怒,命令六军兵马使陈玄礼、剑南节度使李垣率军攻讨。唐玄宗的女儿和政公主当即让她的丈夫柳潭打先锋。这个姓柳的驸马武功高强,骁勇善战,冲入蜀军中杀死了五十名叛军,很快把这次叛乱平息了下来。

不久,传来皇太子在北方即位的消息,这对于隐居避难在成都的玄宗皇帝来说,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但儿子继位总比奸臣篡位要好很多,因此玄宗只得顺水推舟自册自己为太上皇,并且在册命中宣称:“朕虽然是太上皇,但军国大事还是先报告给当今皇帝知道,然后再奏明给我。”新即位的唐肃宗因父亲在成都,于是下令升蜀郡为成都府,号“南京”。

玄宗在成都一共待了一年零两个月。在这一年零两个月的生活中,史籍没有记载他在成都的生活细节,但估计他对成都的生活还是感到满意的,说不定还游览过成都的街道和江河,在成都府中看过蜀中美女表演的歌舞。虽然这些缠绵清新的蜀中歌舞没有《霓裳羽衣曲》美妙,蜀地的美女也没有杨贵妃丰满,但玄宗破碎的心灵多少感到了一丝慰藉。有关玄宗幸蜀的事迹,诗人李白有《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加以概括:

一、胡尘轻拂建章台,圣主西巡蜀道来。剑壁门高五千尺,石为楼阁九天开。

二、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三、华阳春树号新丰,行入新都若旧宫。柳色未饶秦地绿,花光不减上阳红。

四、谁道君王行路难,六龙西幸万人欢。地转锦江成渭水,天回玉垒作长安。

五、万国同风共一时,锦江何谢曲江池?石镜更明天上月,后宫亲得照蛾眉。

六、濯锦清江万里流,云帆龙舸下扬州。北地虽夸上林苑,南京还有散花楼。

七、锦水东流绕锦城,星桥北挂象天星。四海此中朝圣主,峨眉山下列仙庭。

八、秦开蜀道置金牛,汉水元通星汉流。天子一行遗圣迹,锦城长作帝王州。

九、水绿天青不起尘,风光和暖胜三秦。万国烟花随玉辇,西来添作锦江春。

十、剑阁重关蜀北门,上皇归马若云屯。少帝长安开紫极,双悬日月照乾坤。

大诗人李白在这一组花团锦簇的诗句中,把玄宗幸蜀一事描绘得如临仙境。成都既有热闹的市井,“万户千门入画图”,又有美丽的锦江绕城而流,到处是鲜花绿树,“水绿天青不起尘”,气候温暖如春。玄宗皇帝带着一身的伤痛和惊恐来到这锦绣般美丽宜人的成都,可谓是正确而明智的选择。

玄宗在成都度过一年多的岁月以后,郭子仪收复了长安,肃宗派使臣啖廷瑶入蜀迎接玄宗回京。玄宗离开成都时有点依依不舍,但成都再好也不是他太上皇该住的地方,于是玄宗一步一回头地离别成都向北方进发。玄宗的车驾来到咸阳时,他的儿子——当今皇上肃宗亲来迎接,父子两人抱头痛哭,所有的文武百官也都“呜咽流涕不自胜”。

《唐书》记载此时的情景有一段很微妙的描述,说是玄宗和肃宗父子相见以后,肃宗要给父亲玄宗“牵马控辔”,以示孝道,但玄宗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背,然后独自骑马向前走了。玄宗至西安时,“京城士庶夹道欢呼,靡不流涕”,这时玄宗才明白,身在京师真的要比避难在成都威武百倍。

怀念香消玉殒的胖美人

在唐代辉煌的历史中,玄宗算不上一个出色的国君,他只能算一个耽于儿女情长的、多少有些懦弱的男人。当离开成都返回长安,来到杨贵妃自缢身亡的马嵬驿时,唐玄宗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前去祭扫了贵妃的坟茔。时间仅仅过了一年多,杨贵妃的坟头上便已经长满了萋萋的芳草,成双成对的蝴蝶在这里翩翩起舞。玄宗站在贵妃的坟前,感到人生如梦,他在那儿呆呆地站立了许久,一边默默地流泪,一边回忆着两人曾经拥有过的恩爱幸福。唐玄宗回到长安城以后,曾经下诏把杨贵妃的坟墓迁葬,因为当初下葬实在太潦草,既没有举行盛大的葬礼,也没有请风水先生和工匠建造华美巨大的陵墓,玄宗觉得心中的愧疚很沉重。

据《新唐书·贵妃传》记载,唐玄宗为贵妃迁坟的诏书尚未正式下达,即引来了群臣的非议和诘难。杨贵妃何许人也?她不就是大奸臣杨国忠的妹妹嘛!就算你玄宗皇帝喜欢她,但明目张胆下诏为她迁坟,老百姓会怎么看?痛恨杨国忠的满朝文武会怎么看?当时,礼部侍郎李揆是持反对态度最坚决的一个。唐玄宗没办法,只好忍气吞声,“密遣中使者具棺椁它葬焉”。看来只是换了一副好点的棺材,杨贵妃并没享受到应有的丧葬规格,而且只是偷偷摸摸地换了一个地方,坟墓迁到哪儿去了也不公之于众。冷酷的历史就这样把一个鲜活美丽的蜀地女子打入了冷宫,然而若干年过去了,人们还记得她跳过的舞、曾经沐浴戏水的地方,记得她丰满的身姿和美丽的容貌。

那么,杨贵妃的坟墓究竟从马嵬驿迁往何处了呢?有人说迁到了成都,因为成都附近的灌县(今都江堰市)是贵妃的出生之地;而且,1975年冬天,成都近郊发现了杨贵妃姐姐韩国夫人的墓志。然而猜测归猜测,在没有找到杨贵妃的青丝白骨以前,任何的猜测都是臆想。唐玄宗回到宫中以后,也许又像一条水中的鱼一样穿梭游弋于后宫三千粉黛之中,他可能会把杨贵妃的笑靥和舞姿渐渐抛诸脑后,只有那些懂得情感的人,才会时时想起这个不走运的贵妃和她的爱情故事。

僖宗幸蜀

唐代的成都既是诗人的成都,也是帝王的成都。

无独有偶,唐朝玄宗皇帝到成都避难以后,过了一百二十多年,僖宗皇帝也跟随他的足迹跑到成都来避难三年。这一回不是避安史之乱,而是由于黄巢发动了如火如荼的农民起义。为什么唐王朝以及蒋介石政府都把四川作为避难之地?究其原因大致有两个:一是四川的地理位置比较偏远,不易受到战火的滋扰和侵害;二是四川物产丰富,能够提供战时所需的各类物资。

唐僖宗逃离西安时的情景比唐玄宗更为凄凉。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十二月的某个清晨,僖宗带领王储和皇妃以及近侍数百人,骑马从子城的含光殿金光门出城。当时行动隐秘,连文武百官都不知晓,而且没有随行的军队和车驾,静悄悄地就逃出了京师。就在这一天傍晚,黄巢的大军如汹涌的洪水攻破长安。当这个身强力壮、头裹黄巾的义军领袖攻陷大内时,他万万没有想到僖宗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溜掉。黄巢看见皇宫中的龙椅和各种华美陈设,做皇帝的瘾发作了:既然你僖宗已经丢下这一切美好的东西逃走了,我也没必要痛打落水狗,还是正儿八经当两天皇上吧。“黄巢据大内,僭号大齐,称年号金统。”

中和元年(公元881年)六月,僖宗的车驾一路风尘抵达成都,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亲自出城迎接。这个落荒而逃的皇帝住进成都府以后,同样对成都的美丽和舒适感到满意,尽管中原大地还在进行着激烈的战争,但这偏安一隅的成都城却让僖宗身心舒畅。然而僖宗同样遇到过玄宗皇帝在成都时的尴尬,那就是蜀军的叛乱和愤懑。据《资治通鉴》记载,本来僖宗车驾穿越秦岭抵达成都,是由威武的禁军和整肃的蜀军一路护驾的,谈不上谁的功劳多。但在成都论功行赏犒劳三军时,禁军又是金银又是绸缎,而蜀军仅每人赏钱三缗,这不是看人下菜碟欺负人吗?蜀军虽然一时不敢反叛,但是已经颇有怨言。

一天晚上,当朝的宦官田令孜设宴款待禁军和蜀军的头领,席间饮酒用的杯子都是金杯。饮完以后,田令孜就放出豪言说:这些杯子各位头领若喜欢就收下,算是我田令孜对各位护驾有功的赏赐。各位头领一听,都受宠若惊,急忙起身拜谢,有的人尚未拜谢完就把杯子揣进怀里了。而唯独西川黄头军的头领郭琪不愿接受这只金杯,他神情激昂地站起来发话道:作为头领,我们大家每月都有丰厚的俸禄,岂敢贪得无厌再接受这只金杯?只是,蜀军士兵与各路士兵同样为皇上和国家的安危尽心竭力,可是为何在待遇上却差一大截?我建议把其余各路士兵多领的俸禄扣下来,补发给蜀军士兵,“使土客如一,则上下幸甚”。

郭琪的这番话分明是不给宦官田令孜面子。田令孜气得浑身发抖,拍着桌子大叫道:“来人啊!赐这个不知高低的蜀军头领一杯毒酒!”一杯阴森森的毒酒送到郭琪面前,郭琪面不改色心不跳,一仰脖子将酒喝得一干二净。喝罢,大踏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英勇的蜀军头领郭琪回到自己的寓所后,“杀一婢,吮其血以解毒,吐黑汁数升”,然后率领蜀军揭竿造反。僖宗得知这个消息,大惊失色,急命田令孜调兵遣将保卫东城。蜀军虽然英勇善战,但也不是皇家精锐部队的对手,郭琪在成都城杀了两个来回之后,就逃往扬州投在高骈麾下了。

第二年,蜀中发生了阡能起义,僖宗皇帝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好在军队及时镇压了这次农民起义,才保住僖宗使其不至于再次逃往别处。看似温柔平静的蜀地却蕴藏着一阵阵惊涛骇浪,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三年以后,这个喝足了锦江水、看够了成都花、听惯了成都话的僖宗皇帝也不得不离蜀还京,他对成都的感情一定比玄宗更深,成都已经把他养得白白胖胖了,他有点舍不得,但天子还须在中原那雄伟开阔的大殿里执政。成都城用于居住、旅游、商贸还差不多,但是作为王朝的政治中心,它显得太小、太舒适,缺少一种开阔和豪迈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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