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曰:感觉如马,理智如乘马之人,千里马千里人配合起来,才是千里行程的效用。为发达感觉而放纵感觉,乃是毁灭感觉。培养感觉,才是发达感觉。如何培养感觉?以道理发达感觉,亦如同以人练习马走,是培植马的力,若放纵马蹦踢。是毁坏马的力。以理智驾驭感觉,感觉力愈大,理智表现愈大。感觉离开理智,感觉力愈大,背理智愈甚。故人应在理智中培植感觉。
做事的前提与条件:说到做事方面,当下的小事比将来的什么大事亦大,舍了现在应当做的小事,而说将来的大事,永远是说。因无论何时,均有比现在应当做的事还大的事,舍现在而说将来,是完全将现在撂了。撂了现在,就算是完全撂了。至于做事的条件,身体是做事的工具,必须有强健的身体,做事始有强健的工具。知识是做事的力量,必须有充分的知识,做事始有充分的力量。人格是做事的根本,有良好的人格,做事始有良好的根本。计划是做事的依据,必须有确当的计划,做事始有确当的依据。条理是做事的道路,必须有分明的条理,做事始有分明的道路。赏罚是用人的把握,必须有确当的赏罚,用人始有切实的把握。考核是赏罚的标准,必须有真确的考核,赏罚始有真确的标准。求身体的强健,知识的充分,人格的良好,是终身时时不可不努力的。求计划的确当,条理的分明,赏罚的恰当,考核的真确,是每遇事不可不努力的。如此具备,则可以做事矣。
培植光明化除糊涂:
问:糊涂与明白,两不并存。去了糊涂,处人利、做事成。去不了糊涂,处人动辄得咎,处事百事无成。糊涂与明白交战,感到明白总胜不过糊涂,当如何努力,方能使明白胜过糊涂?
答曰:糊涂是黑暗,明白是光明,光明一出,黑暗即消,欲去糊涂,是要培植光明。
又问:如何培植?
答曰:惊事来,当以不惊处之,若以惊处之,是自己的稳定被惊夺去了。怪事来,当以不怪处之,若以怪处之,是自己的平淡被怪夺去了。怕事来,当以不怕处之,若以怕处之,是自己的镇静被怕夺去了。急事来,当以不急处之,若以急处之,是自己的从容被急夺去了。逆事来,当以不逆处之,若以逆处之,是自己的顺被逆夺去了。生气事来,当以不生气处之,若以生气处之,是自己之理被气夺去了。以惊处惊,愈长其惊。以怪处怪,愈显其怪。以怕处怕,愈成其怕。以急处急,愈形其急。以逆处逆,愈增其逆。以生气处生气,愈激其气。不惊不怪不怕不急不逆不生气的精神,是明白的;要惊要怪要怕要急要逆要生气的精神,是糊涂的。欲惊事不惊,怪事不怪,怕事不怕,急事不急,逆事不逆,气事不气,非将糊涂化为明白不可能。化之之法,要用自己的智慧,才能化自己的糊涂为明白。
糊涂是有根的,拔不了糊涂的根,平时虽有点明白,遇事糊涂仍要发现,结果还是糊涂。
二月二十二日
何以处障碍:遇障碍可以排除,不可与之致气。要谦之以词,动之以情,明之以理,说之以利害,使障碍自撤为上计。最忌因障碍而生气,致障碍上更加障碍。做事如行车,行车是以走过去为目的,不可与拦路的人致气,使更增行路之障碍。做事亦以能做成为目的,不可与阻碍者致气,徒增做事之障碍。
问:言之易而行之难,每因人之无理,即激起我之忿怒。
答曰:说到平时在涵养,说到临时要用智慧。知忿怒之害与不忿怒之利,和其颜,悦其色,则可不生气。
问:遇到过于无理之人,不易制压忿怒,则忘其利害。
答曰:到那时,止心于不生气之顺利,而固执之。
何以领导人:看住人做事,不若鼓励人做事的法子好。因看住人,人是被动的。鼓励人,人是自动的。被动的是表面的力量,不能长久。自动的是里面的力量,能长久。且看住人做事,只能管理少数人,鼓励人做事,能管理多数人。
如何鼓励?以金银鼓励,有时穷,且一次是一次之效。以名誉鼓励人,是无穷的效,且是长久的。以人格鼓励,使人知为自己之人格努力,则自动自发,其努力可永远不懈。
有自己能管束自己的人,有必须规则管束的人,有必须罚之责之始能管束的人,有罚之责之亦管束不住的人。不用规则管人,即用罚责管人,是弃人。能自管的人,强以规则管之,能以规则管的人,滥用罚责管之,均弃人也。至罚之责之亦管束不住的人,只好以禁闭管之,但禁闭之后,亦当示以教,促其悔悟。无论用何管法,均当得其情,哀矜而勿喜。
何以处过错:不原谅人之过错,是自己不能处人。不检点自己之过错,是使人不能处自己。
过是过火,如蒸饭锅焦了。错是不针对,如该上盐上了醋。过不及是竖的不对,错是横的不对,故曰,对是一,不对是千万。
何以处自己之错:处事怕错,更怕讳错,尤怕饰错,最怕执错。错是损,讳错是智损,饰错是名损,执错是身损,所以说错是自身最吃亏的事,但能知错认错改错,尚能补救。最怕是有错不认错。错是一错,不认错又是一错,一错变为两错,是最不聪明的人。故处人处事,莫好于认错,自处莫贵乎改错。沈气化急,去错求对的工夫,一时不可松手。错是自身的弱点,亦是事上的弱点,欲去弱点,须先改错。如何改错,见事理不明就问,言行说错做错就改,这就是修正做事做人处事处人的好方法。但改必须先树立改的念,改的念基于问与觉,然问与觉不一定就是改的念,在问与觉上再加向上的意才能发出改的念。尚须固执之而不放松的改,所谓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与择善而固执之是也。
何以处他人之错:人错了是人的错,不可因人错而自己亦错,反取消错人之错而益己之错。但不因人错己亦错,实在很难,必须见的真,把的紧,思的深,走的熟,也只能不远复。若欲自然,必须销脑中之反射性,始能不费力的不因人错己亦错。
自错是错,因人错而错亦是错,谁错了谁吃亏。谁错了是谁的错,不可因人错自己亦错,而反取销了人的错,但不因人错而自亦错是很难。外面的错事是因里面的错心发出来的,去不了错心,不会没有错事。
反应人错的心是心的自组织。打不破心的自然组织不会不反应人的错,即不能不因人错而自亦错。如何始能打破心的自然组织,我仍觉著无路可寻。
所恶于智者为其言利也,仁者以安为本,智者以利为本。仁者是以对求安,不对则不安。智者是以对求利,因不对不能利。
成功而谦,是仁之道也。成功不居,是智之道也。惟其不居,是以不去,其不居是为著眼于利也明矣。不居功于成功的名以外,更加不居功的名,并得了个功不去之实,是要利上加利。
谁错了谁不对是仁之道也。谁错了谁吃亏是智之道也。不因自己之错反取销了人的错,其不错是为著眼于利也明矣。自己不吃错的亏,更不愿因自己也错反取销他人因错吃了的亏,也是要利上加利。
如何使人去恶改错:人事之不良现象,半由于恶,半由于错。恶是由贪恨嫉发的,不易使人改。错是由不知发的,说明了人就能改。欲使人去恶,须以己之善化人之恶,亦如以灯燃灯,己无火则不能接人之火。欲使人改错,是要善说。欲使人明白,可以理喻,不可以气嗔。以自己的明白始能使人明白,不能以自己的糊涂使人明白。
自己有错,非特不能责备人之错,而且不得说明人之错。责备人之错,人当然要返来责备自己之错。说明人之错,人亦以己之错处报之。可以说,自身有错即失管人教人之资格。
二月二十三日
“中”与“仁”:情理合而为中,情之中要讲理,理之中要言情。舍情言理,为不尽情。舍理言情,为不讲理。如情理不能兼顾时,理爱当重情,欲爱当重理。爱父母是理爱,爱妻子是欲爱,故剧之桑园寄子可,若寄父则不可。孟子以为舜当穷负而逃,穷父而逃可,穷子而逃则不可。
不近情,不说理,皆是毁灭“仁”的种子。如证父攘羊,以直己躬,是执理而灭情。至溺情而灭理者,举世皆是,俗语所谓,管情不管理是也。以理御情,则得“中”,得“中”、“仁”的种子才能发芽。所以儒者要拿上理在情上做工夫。孟子敢断言舜穷负而逃者,是为保持“仁”的种子。
中和之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中”是什么的现象,是情理相乘的现象。惟是情理相乘的“中”始能发出中节的“和”来。平常人不能发出中节的“和”,就是未得了情理相乘的“中”。求学问要向求情理相乘的“中”处用力,求得了“中”,“和”就有把握。
求情理相乘的“中”,要从不中节的喜怒哀乐处用力,始能修正情理不相乘处之偏也。但理解易而体会难,实践更难。有理解才能有体会,有体会才能有实践。故求学亦如打靶,先求射程能达靶,再求子弹能中靶。不到靶是力不够,不中靶是术不够。“仁”力也,“智”术也。求学不能贯彻,是“仁”不够。不得窍,是“智”不够。必须“仁”够,才能再求“智”够。欲“中”、“和”互表,须培仁砺智。
物至而不为物化:游旅顺归来,有感而曰:损著自己所贵,仍是应之以嗔,平素讲的物至而不为物化的道理,又被黑气遮了。这样的道理,等于能看不能吃的果子,有什么用处。不知如何用功,才能得到说的出做的到的把握。
作人处事之道:舍了当下的对,求作人处事的道理,等于唱戏,如何装作的好,亦不是真的。反过来说,求作人处事的学问,是为矫正言行的不对,若不能将作人处事的道理由行为上表现出来,这道理等于镜中之果,画上之饼,是无实际的。故作人处事,必须把握住现实。现实是时地皆有,努力现实是实效。将来是时地皆无,希冀将来是空想。
处事要以公道为标准。尺子是长短的标准,称是轻重的标准,公道就是处事的标准。所处的事能否走通,全看处的公道不公道。公道一定能走通,不公道一定走不通。处事得公道,如行船走顺水,运重若轻。爱人以仁,处事重义,仁是爱,义是公道。古人治国如反掌,即是得了仁义。
二月二十四日
恒心及方法:做事最怕没恒心,没恒心,一日勤劳十日懒,有始无终,不能成事。做事尤怕没方法,没方法终日忙碌不见功,有苦无智不能成功。
恒心由立志而来,方法由观摩而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见其有优于己者,慕而行之。见其有劣于己者,戒而勉之。见其术之巧者,集而崇之。积其多数,连系而贯通之。只要树其志,用其心,不难也。但志无尽,术无穷,所谓做到老,学到老,即此意也。
智仁勇:
客曰:智仁勇是三达德,我早年见关帝庙上挂有智仁勇三字的牌匾,其他处则少见,我心上疑为具备这智仁勇三字的古人很少,独关公是具备智仁勇的。我又对关公的何以智,何以仁,何以勇,尚不能确然认定。我认定智仁勇三字,为作人举事必具之条件,应当知,应当学,应当养,应当成。究竟如何知,如何学,如何养,如何成,我常常摸而不得其道,故问之。
答曰:对你此问,我亦愧然,我可就我所知者答之。先就古人说,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这是说近乎智仁勇,还未到智仁勇。好学可以益智,力行可以达仁,知耻可以奋勇,故曰近。古人正面说智仁勇,是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问:不惑不惧很明白,不忧与圣贤忧天下之忧是否有违。
答曰:圣贤要忧天下之忧,忧天下之忧是仁,这不忧亦是仁。忧天下之忧,是对天下人忧,如禹视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视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这是忧天下之忧的“仁”。仁者不忧之忧,是不忧自己,素贫贱行乎贫贱,素患难行乎患难,贫贱患难之来,素而处之而不忧。天作孽犹可畏,自作孽不可活,不自作孽即不忧。不因人错己亦错,人错是人的忧,自己不错以处人之错,亦是自己不忧。
人之处事,第一要不惑,若智而不惑,就是自己无错。仁者全以爱人为出发点,忧患之来,非由自招,故不忧。
如自错之后,则不能不忧,亦不能不惧。但自错之后,承认错亦可解忧惧,易经说无咎者,补过也,能补过,就可以无咎,无咎则可不需忧不需惧。
见义勇为,知义是智,存义是仁,为义是勇。孟子的舍我其谁,知舍我其谁是智,愿任是仁,找的担任是勇。孔子为鲁司寇,知为是智,能为是仁,不税冕而行是勇。
好勇斗狠以危父母,是不智、不仁、不勇。好是不智,危父母是不仁,斗狠是不勇。
桃园三结义,知义是智,守义是仁,秉烛待旦是勇,这是关圣之智仁勇。
桑园寄子,知兄弟之义是智,存兄之子是仁,寄自己之子是勇。
日常切身之事,欲表现智仁勇,须见事理不明就问,觉著做错就改,这问是智,要改是仁,能改是勇。故智莫切于知理,仁莫切于修己,勇莫切于改过。智仁勇重在修正自己,方能在举事上表现效用。智要先知己错,仁要先认己错,勇要先改己错。自己能知错、认错、改错,始能知人之错,匡人之错,改人之错。智仁勇的功用,应先用在自身,然后可施之于他人。
处人要悯人之错,不可疾人之错。悯人之错人感,疾人之错人怨。但非去了疾人的意念,才能不疾人,生出悯人的意念,才能悯人。不疾人之错是智,悯人之错是仁,能不疾能悯是勇。人的错不伤著自己不疾很易,伤著自己不疾很难,必须无我的人,人之错虽伤著自己方能不疾。关系自己痛痒的人,悯他的错易。不关系自己痛痒的人,悯他的错难。必须人我不分的人,才能无论关系自己痛痒或不关系自己痛痒的人的错,皆悯。这无我和不分人我,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能把这很不容易做到的事做到,非智仁勇三者具备不可。
有什么形,必要现什么影。有斯心,必要现斯事;欲不现斯事,必先去斯心。去的标准是恕,离恕则不知何者当去,何者不当去。去的凭依是智仁勇,非智不知去,非仁不肯去,非勇不能去。
至于举业,须见机而作,挺身而任,勇往直前的做,这是智仁勇的实践。
仁足以厚生,智足以利事,勇足以忍辱,乃真智仁勇也。
智仁勇三者是有关联的,且是互效的,并以仁为本。智而不仁则诈,勇而不仁则暴,智为仁之始,勇为仁之成。如孔子说,智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智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智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故人须不断的砺智培仁养勇,藉智砺智,藉仁培仁,藉勇养勇,潜心学之,不难成之。
智仁勇不够的人,可以学补之,不过是要适要恒,古今中外智仁勇的人很多,智可以补智,仁可以补仁,勇可以补勇。但是借补智仁勇的程度,要适于自己的程度,借补若距自己的程度太高,借补不易为效,刚高一点最有效。恒即不断的补,借到老,补到老,一定能补足。这如同禾苗成熟一样,要天天生长,这亦和农夫锄禾苗一样,要如孟子说的勿忘勿助长,久则熟而成谷。
孟子说,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自己待文王而后兴,就是借文王的智。孟子又说,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即借他人之廉,补己之廉,借他人之志,助己之志。精神感应最速,就看戏而言,观悲而悯,见恶而恨。读智书闻智学,当下就启智。闻仁勇之言,见仁勇之行,当下就增仁益勇。与智人相处增智,与仁人相处增仁,与勇人相处增勇。所谓精神感召,丝毫不爽。学智仁勇贵时学,补智仁勇亦贵时补,只要能补,不患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