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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文采之独自一人,一步三停的漫步在自家的院子,在游廊边看了一回水,又在观霞亭对着满天的云霞发了一会怔,等她的贴身丫头乔翘拿了披风找来的时候,她才惊觉手臂有些凉意。

“小姐这样不小心,要是着凉了,乔翘该挨老爷教训了。”,乔翘正是蕴月第一次偶遇文采之的那名绿衣丫头。

文采之笑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日薄西山后,果然凉意习习。”

说着主仆两人便往采之居住的畅院走去。

“小姐,今日管家又接了不少帖子,都是京城里老爷素有往来的人家。”,乔翘一面走一面把今日的帖子报给采之。

采之静静听着,末了闲闲一句:“你做主便是,又何必时时报?去不去,又有甚妨碍。”

乔翘闻言轻了声音道:“自小姐到了京里,相请的人日见日多,管家原先也挡驾,为此还同客人闹过不愉快,到底还是拦不住了。”

文采之听了冷笑两声,却也没有说话。乔翘深知自己的这位小姐目下无尘,面上固然斯文有礼,实则未必什么人都看得进眼的,因此也不敢再说话。

未几,回到闺房,采之便坐在古琴前,轻轻的抚了一回琴,渐渐又觉得没意思,便丢了琴,又坐到绣架前。

那绣架上绷着不过五寸见方的素绢,素绢上几杆芦苇,下面五色丝线,绣了一对精致已极的交颈鸳鸯戏流水,只可惜,那对鸳鸯其中一只只得了一半。采之左右的看了一回自己的绣品,只觉得那双鸳鸯就要跃绢而出,正在眼前哗哗逗弄流水,翻的心湖一阵阵的桃花逐风舞。

不一会,采之小心翼翼的劈了丝线,将细若发丝的丝线穿了针,十指春风,便在绣架上绣开来。乔翘见采之绣的仔细,鼻尖都微微渗出细汗来,便取了宫扇立在一旁轻轻打着。

采之聚精会神走了不过几十针便觉得疲倦,便停了手,又看了一回,轻轻叹了气道:“罢了,再绣,就走样子了。”

乔翘笑开:“还未曾见小姐为那副绣品这样用心呢!”

采之嫣然一笑,心里的一缕喜悦便漾在眉目间,譬如朝露初见朝阳般晶莹。

乔翘一愣,便打趣:“也不知谁有这样的福气,能得小姐这方帕子!”

采之嗔了乔翘一眼,只不说话,直走到书案旁坐了下来,随手拿了一份帖子:

“顾花词”

“菊花陇,舒远目。顾盼,郁郁不解,哪处玉芙蓉,悉蜜心。

“阡陌红,散稠云。低吟,声声声慢,哪处飞天蕊,旋覆寒。

“槐满路,馨雅频。轻叹,寒暑往来,哪处鹭鸶花,可忍冬。

“姐姐鉴,阿爽盼你一同游河。”

“这小丫头,倒有些意思!”文采之念罢花笺,轻声说道。

乔翘伸了头略一看:“赵爽赵小姐?”,说罢一笑:“她也有这别致闲情?”

文采之闻言笑笑,看了乔翘一眼,轻声道:“别致的不是这位赵爽小姐,而是那阿繁丫头!”

乔翘一愣,旋即明白:“上回同小姐一起蹴鞠的那丫头?她不是景怡郡王府里的人?”

“阿繁……她虽然拿了个丫头身份,但依我看她自己也没把自己当个下人,只怕她的主人,江蕴月大人也没把她当丫头。”采之顺手把帖子递给乔翘。

乔翘接了,又读了一次,才笑道:“小姐怎知不是赵小姐的手笔?乔翘念了这顾花词,只觉得拗口,平仄音韵都不大通。”

采之笑笑:“赵爽?那日我在马场,便知这姑娘是个只爱武装的,那样的脾气哪里写得来这样的东西?你说这词音韵不通,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看着乔翘迷惑,采之接着道:“你看这词,每句首的菊花、红花、槐花,都是入药的雅花,后面缀着的‘舒远目、散稠云、馨雅频’既是作词人的寄情,也是这花的药性。接着‘郁郁不松、声声声慢、寒暑往来’都是病症,后面玉芙蓉、飞天蕊、鹭鸶花,恰恰是对症入药的花,悉蜜、旋覆、忍冬则分别是其别名,是指代于我、扬颂于我。以花喻己比人,又嵌了药性以颂扬、期盼,可见心思巧妙,不与人同。不知岐黄者,便只道她附庸风雅,音韵不究,知之者,自然而然,也是同道中人了。”

乔翘听了颇为惊讶:“小姐果真博学!如此说来这阿繁丫头……也甚是了得。”

文采之一笑,神情里有抹深思:“阿繁,听哥哥提过,精于岐黄,这词虽不工整,但里面的心思,有趣!那丫头……我看她虽然是无拘无束的模样,但那娇憨模样下面的精细圆滑处,不是细细品来也不是人人能见,偏偏人人都道她天真烂漫。何况……如今的江蕴月江御史,也是声名鹊起了,这跟在他身边的人……”

说起这个乔翘就有些咬牙切齿:“小姐不提,乔翘也不敢为小姐抱不平!江大人身边那厮,恁得无理!哪里旮旯里的芝麻官儿,也端了这样天大的架子!照乔翘说,小姐只不要理他们才好呢!”

文采之执起乔翘放在一旁的团扇,轻轻摇着,嘴角的笑矜持而无懈可击:“教导过你几次?何必与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失了气度?京城里未必人人我都交往,只是这景怡郡王的养子、塑方侯世子,采之倒有些心思想交往。”

乔翘虚心受教,采之便丢下乔翘,信手轻抚书案上管家送来的各家名帖,径自想了心事。

今日父兄再一次提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话里话外,究竟还是有十分的疼爱她。

然而自古侯门绣户女子,做了多少传奇?自小博览群书,早已明白名利场、功名薄也不过英雄冢、美人泪。生于高门氏族,注定把终身系在家族命运上,便如花瓣重重的天香牡丹,开的再富丽,也只能开在枝头,零落了,什么都不是。破瓜后,采之见着上门提亲的人一日多于一日,便渐渐明白,自己的命运即将被决定,差别只在于,是皇帝的妻妾,还是王公贵族的正妻。

既如此,何必自怨自艾,强说忧愁?又何苦扭捏作态,委屈自己?只要并不妨碍家族利益,想必父兄也乐见自己嫁给心仪之人。

譬如,李存戟……

文采之心里默念这名字,想起市井间听过的传言,想起清河边的初见、南苑里的协奏、马场中的眷顾……见惯冠盖满京华,惟其落花处独立。

英国公的嫡孙女,又如何?空长了倾城貌,若成孤芳无人赏,亦是令人厌弃。稍纵即逝的缘分,大约只有一次机会把握。

何况李存戟身后是西北军团和江南世家,而自己则是洛阳权贵之女,若两家联姻,必然能消弭父亲对西北的忧虑,更能巩固家族在朝中又或者在洛阳权贵中的地位……

七月二十一,虽然立秋已过,但那秋老虎正张了嘴,呼呼喷着热气,天燥热的连赵恪也扛不住,往南苑消暑去了。

赶上休沐日,鼎方侯一家老小,便约了赵怡等人开了游舫,在清河上游船,借着些水汽河风纳凉。

赵爽此次也是头一回进京,并无亲朋故旧,因此同阿繁商议了也邀请文采之。只是赵爽不甚好诗文,又因京中诸人都喜文,也有些风雅意思,阿繁见状才随笔一挥,添了首顾花词,不料真把文采之请了来。

李玉华年纪大了,但素来李家经营药品,因此深谙养生之道,年纪一把,在这暑热天气里,还算是自如,他也不过照例的同赵怡、萧子轩几人聊聊天,看见文采之来了,也笑:“这不是英国公的孙女儿?来来!你不要拘礼!我同你爷爷早年时候还常有书信往来!”

文采之听了连忙上先对赵怡行礼致意,赵怡眼光一扫,嘴角挂着浅笑,算是回了礼。

文采之这才同李玉华说话。李玉华原本也不是十分拘礼的人,何况年纪大了,自有一股从容心胸,看见文采之美姿容、雅举止,心里也喜欢,只同对待自己孙辈一般,细细述话,问了琴棋书画,更是赞叹不已:“你这孩子!你爷爷只怕老怀安慰!”

正说着,李存戟同江蕴月都是一身常服相携走过来。李玉华看见了都招手:“存戟、蕴月,文家小姐,只怕都认得?你们也不要过于拘礼,说起来,都是累世的交情了,到了你们这辈,生疏了就不好了,何况文小姐这样的人品!”

三个年轻人相见毕,唯李存戟从容依旧。文采之虽然有李玉华的话壮胆,但面对着李存戟总有些脸红,只能勉强大方着。这到了江蕴月,压根不敢在采之面上停留,总是看一眼,就飞快转开,又伴随着耳热心跳。

一旁的萧子轩一言不发,细细观察着几个年轻人。赵怡偶尔插话半句,场面不见得冷,却也不是十分融洽。未几,赵爽扯着阿繁闯进来:“呀!文姐姐,还怕你不愿来呢!怎么来了也不言语一声?”

阿繁也笑道:“姐姐!姐姐果然来了!”

文采之连忙站起来,手持丝帕笑得恬静:“阿繁好巧的心思,自然要来的!”

赵爽听见了对阿繁吐了吐舌头,才笑道:“呀!姐姐看出来不是阿爽写的花辞?阿繁,你又说对了!”

阿繁便有些得意:“姐姐那样聪明,怎会看不明白!咱们在后面同小侯爷钓鱼呢,正说要放了小船下去,姐姐,你快来!”

赵爽听见了连连摆手:“小船?阿爽不去!大船我都嫌晃的慌,那小船岂不是要命?阿爽可是只旱鸭子!”

阿繁咯咯笑开:“怕什么,不还有我呢!小侯爷也在江南长大,踏舟楫如履平地,你还怕会掉在水里喝一肚子的水?”

江蕴月见状便拉着阿繁先对李玉华等人告了罪,才对李存戟说:“小侯爷,咱们也别吵了长辈们安静,小丫头想捕鱼,对侯爷的身手很是钦佩敬仰,小侯爷何妨给咱们露一手?”

未等李存戟说话,李玉华便连连摇头说:“两个丫头,真是聒噪!哪来这么些话,倒凑成了一对莺儿,只是你们使了什么本事请采之来的?罢罢!存戟、蕴月,领走,玩去吧,也难得你们有这空闲。”

文采之听闻了忍着笑,将花笺递给李玉华,未来得及说话,就被阿爽拉走了。

李玉华忙不迭迎怀飘来一张花笺,接住了,又是笑又是叹气,眯着眼看了花笺,才顺手递给赵怡:“万料不到,竟是这等脾气心思。”

赵怡、萧子轩两人都看了阿繁的顾花词,都默默无语,尤其赵怡,又掀了旧事般,心里一阵一阵的疼惜之情。

李玉华见赵怡沉默,也轻了声音,白发雪须间面容有些怔怔的:“往日里内子、妹妹何尝不是这样不知忧愁又心思灵巧的!到了淸月……哎!我梦里头见了她母亲她舅妈都觉得惭愧。年纪小小哪来的那等明白通透,怪道合了松风和尚的眼缘!”

赵怡默默无语把花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似看非看。

一旁萧子轩叹道:“说起松风和尚,才真是惭愧,当年西北一役松风医僧为救治伤兵献了多少功劳,王爷也没法给犒赏。后面殉了国,咱们化了他的法身,留的舍利子,至今未觅得合适的地方造塔安葬,哎!”

李玉华点点头:“松风和尚,都多少年了!先前他在翠雍山苦行僧般修行,布了多少功德!是该有座佛塔。”

“侯爷说的是,这也是怡这二十年的心愿,等着孩子们都上道了,也好还这心愿。”赵怡轻轻道。

李玉华看着赵怡有些伤感,满心劝慰的话也再说不出口,末了轻叹,转了话题道:“说起来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做长辈的少不得又是操心啦!”

正说着,舷窗外一阵一阵的喧哗,三人看去,不禁又笑起来。只见豆子、阿繁、赵爽和蕴月竟挤了一叶小兰舟,兰舟摇摇晃晃的,惹得赵爽、蕴月扶着舟沿高声呼叫,阿繁和豆子自然也乐得哈哈大笑。旁边存戟和文采之竟然同乘一更小的扁舟,却也稳稳当当,自有一股逍遥情怀。

“阿繁这丫头,真是古灵精怪的。看她这花辞也算是别致,倒也不枉费这番缘分……”赵怡首先发话,却是似笑非笑的:“说起来蕴月也不小了,怡名义是他爹爹,实则……他的终身大事,却也不好做了十分的主。他娘不在了,侯爷是他娘的外族,怡还想侯爷帮帮眼呢。”

李玉华想是见赵怡转了心思,便也笑道:“王爷养了蕴月十六年,胜于己出,这个主,老夫看,名正言顺!自然做的!”,说罢又对萧子轩点点头。

萧子轩了然,对赵怡说:“王爷,小月落在园门前,无论什么道理,就都是他生身父母全托付给您了,侯爷这番话,在理!”

赵怡点点头,李玉华见了也笑:“还有一句话,我虽然也不是蕴月的父母,只是想着这些孩子们,总有一份情意在,也盼望他们如意顺利一些。蕴月世子这些孩子,将来讨的媳妇,自然也要他们明明白白、心甘情愿才好。”

“这是自然!”赵怡答道:“说起来,存戟比蕴月还大两三年呢,侯爷、青云夫妇想必也有些计较?”

李玉华闻言敛了笑,眼光追着那一叶逐流水的扁舟,轻轻道:“存戟自小不是任性的孩子。”

赵怡正要再问,又听见舷窗外“哗哗、哗哗”的水声,间杂着阵阵笑声。三人再看,原来阿繁和豆子正和李存戟、文采之打水仗。

原先阿繁见李存戟从来宠辱不惊的风度,算准了李存戟究竟不如自己熟知水性,因此也有意想捉弄李存戟。江蕴月知道了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豆子,几人上了小舟没一会,阿繁和豆子就闹腾开了。

蕴月不如豆子有战斗力,也比不得阿繁熟知水性,只和阿爽相对而坐,在兰舟一侧保持平衡,阿繁和豆子有备而来,忽的掏出一对葫芦瓢,在清河里兜了水就往不远处的存戟、采之泼去。

采之不防,被阿繁豆子当头一浇,几乎落汤鸡般狼狈,心下一股恼意升腾起来,待要冷了神色,忽的看见李存戟一跃而起,赶至扁舟中间,执起木浆当长棍,抡圆了舞着,迅即又转头对采之说:“移到我身后去!”

采之一愣,赶紧的照做。

存戟究竟不谙水性,手上木浆固然舞得精彩,但脚下站在船侧摇摇晃晃,极为狼狈。

那边阿繁看见李存戟动作笨拙,早没有了那股从容,只哈哈大笑,差点倒在旁边的蕴月身上,哪里还能继续泼水。豆子一看不对,连忙叫道:“臭丫头,还敢夸海口说自己能!你快些躲到一边去,我来!”

阿繁听了也不思量,只笑着往蕴月一侧挤,蕴月阻止不及,那边豆子也同李存戟一般,拿了船桨舞得虎虎生风。这下蕴月他们反倒是吃了不少水花,且一侧船上只有豆子,另一侧倒有三个人,加之赵爽原本就怕水怕的要紧,这下豆子在那边舞得乾坤颠倒,兰舟乱晃,真把她吓坏了,只尖叫着往蕴月阿繁身上扑:“阿繁、阿繁……我怕……”

“啊……你不要过来!你、你、你……”

“哥哥、哥哥,你不要舞了……”

“死丫头……”

“啊~~~~”

“扑通”,一声巨响……

兰舟倾覆……

豆子反应倒是快,当即一跳,金鸡独立,暂时没有落水,但四肢里三肢狂舞,最后脚下一滑,只留下一声大吼:“死丫头,臭主意……”

“扑通”最后一声响……

豆子落了水,李存戟这边也没落着好。刚才忙着挡水倒是不觉,这回停了手,李存戟只觉得小船被自己晃得厉害,脚下不稳,眼见着就要步了阿繁等人的后尘!

幸亏后边还有文采之,忙忙的一把抱着李存戟的臂膀……人倒是扶住了,但木浆混乱中掉进了水里,几下沉浮,就被冲走。等文李两人稳住了船,才发现不仅丢了船桨,连自己身下的这一叶扁舟都被河水远远的冲离了游舫。

文采之和李存戟面面相觑,这下落了单了!真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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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男少女文摘丛书》汇集的是近年来写得最优美真切、生动感人的少男少女作品。这里有少男少女们初涉爱河的惊喜、迷惘、痛苦和走出“误区”挽手无怨的历程,有对五彩纷呈的世界特殊的感受和选择,有在升学压力之下压弯了腰的哀怨和对父辈们关于人生关于命运关于社会的认从与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