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夫不负有心人,蛮太岁终于等到他的猎物了。
那时是夜里十点左右。蛮太岁等程璐从女厕出来,路过阔大的操场时,尾追上去说:“小姐请留步。您还认得俺吗?白天……”
原来,蛮太岁竟也会温文尔雅地说话。
在学校见到这兵痞,程璐多少有些意外。她已经打听到,这家伙名叫蛮太岁,是一个“二十一天不出鸡”的角色。程璐一生就爱和这类角色斗法,心里竟感觉很有些兴奋了。她故意做一副惊喜和情热的样子,说:“呀,您不是那位英雄大哥吗?”
“是啊,是啊。俺就是英雄。俺参军三年了,年年是英雄。”蛮太岁为程璐的态度所鼓舞,手舞足蹈起来,“在俺三营,俺是有名的英雄,阎长官还知道俺的名字哩。俺走到哪里,追俺的漂亮小姐一大群。”程璐故意深望蛮太岁一眼,淡了声问:“您找我有事吗?”蛮太岁执拗地继续他的话题,语气变得神秘而猥亵:“程家大小姐你认识吗?俺刚到碛口,她就追上俺哩。追得俺都不耐烦哩。俺看她可怜,那一天就到她家村外山神庙去见她。俺一进庙门,她就把俺搂住了,搂得俺都出不上气来了,搂得俺……”
程璐一惊,不由沉了脸问:“当真?”蛮太岁翘翘大拇指道:“哄你的是杂种!那程大小姐身上那个白嫩啊……”程璐狠狠盯了蛮太岁一眼,复笑问:“您找我有事吗?”“俺……”蛮太岁有些忸怩地说,“还不是为看看你嘛。”
程璐此时心里有点乱,道声“再见”,高跟鞋一路脆响着朝前走去。
蛮太岁愣了愣,尾追着程璐一路走进教职工宿舍区。程璐在一间灯光白亮的房门前站住了,好像是朝后看了看,开门进去了。进去就将门闩插死,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蛮太岁前后左右看看,见这是一间平房,同一排还有一间房亮着灯光,但在隔着四五间房的另一端。蛮太岁走上前去踮着足尖试图看到里面的情形,却终于不能,便急得抓耳挠腮。忽然见门板上半人高处有一个鸡蛋大的圆洞,用一个纸团塞着。蛮太岁喜出望外,当即趋步上前,轻轻将那纸团抽出,朝里一觑,见女子的下半身正在移动。
程璐在斗室中徘徊了足有一刻钟,突然拉开门闩朝外看来,蛮太岁躲闪不及,干脆撑开两腿像一条公狗似的蹲在当门,趁程璐朝外看的工夫,将一只爪子插进门去。程璐眼疾手快,咔嚓将门合上了。蛮太岁没想到这小女子竟有恁大的气力,手被夹得刀割般疼痛,不得不放弃他的计划。程璐在房里笑笑地道:“老总您一路走好!”
蛮太岁撒开大步一溜烟跑出学校去了。
程璐很快在门板上发现了那个大洞,不由气得柳眉倒竖、粉脸通红,心想:这国民党的窝儿里真没一只好鸟了!想占姑奶奶的便宜?我让你占……
第二天一早,程璐回到她家。这是日本人撤走后她第一次回家。两天来她一直忙于附近各村及镇街群众灾难后的安抚工作,完了又跑西湾去看了看舅舅一家。现在她终于可以回家了。平日里,程璐很少同她的同胞姐姐程珂闲话。她们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两类女子。这一次程璐返回碛口,还没和程珂好生坐坐。程璐很想她的姐姐,现在听了那蛮太岁的话,心下疑惑,就再也无法按捺自己,她想马上问个明白。
程珂正独自躲在屋里读《春明外史》,两只眼被泪水渍得通红。
程璐朝四下里看看,见程珂屋里一如往常般素净。不过炕上一副单单薄薄的被盖,脚地一个水曲柳的梳妆台而已。程璐注意到,在梳妆台的左首,新设了一尊三四寸高的观音菩萨,怀前摆着一个小巧的铜香炉,炉中此刻正飘拂着一缕淡淡的青烟。程璐走上前去将程珂手中的书卷翻翻,随口吟诵道:
五侯蝼蚁各空回,
到此乾坤万事灰。
今日饱尝人意味,
他生虽有莫重来。
那是《春明外史》中杨杏园情场失意,皈依佛法,在青灯古佛下吟诵出的诗篇。程璐故意摇头晃脑怪腔怪调地念出,听来滑稽至极。
程珂漫声问:“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还来看望时代的落伍者呀?”程璐笑道:“我来看看那小说里的人物今日是不是一个个男女换位了。我来看看杨杏园是不是变成了一个流氓无赖‘蛮太岁’……”程珂一听程璐说出“蛮太岁”三个字,慌慌道:“我不认识什么‘蛮太岁’,蛮太岁是谁?”程璐看看程珂,不由火了,说:“你不认识,那流氓就说你追他了?还和他去山神庙幽会?”
程珂一怔,哇地哭了。哭着便把那一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程璐怒道:“国民党真个没有一个好东西了!”程珂点点头,旋又摇摇头说:“还是好人多。比方那郑磊、陈排长,还有李子俊……”程璐打断程珂的话说:“他们?还不知操的甚心呢,倒又感动你了?”程珂道:“可他们……反正,我说不过你。我是只看事实的。”程璐一边起身朝外走,一边说:“蛮太岁呀,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程珂小声道:“妹,咱当心点儿就是了。你可别去杀人……”程璐回看着程珂冷笑道:“你心疼他呀!程大小姐别担心,他死不了……”
这一天下午程璐到商会办了点事,回到寄宿处不久见蛮太岁又鬼鬼祟祟出现在学校操场南墙角下茅厕门口。程璐笑盈盈走过去朝他招了招手。蛮太岁受宠若惊地走过来,突然间脸竟有些红了,问:“你叫俺?”
程璐不说话,拿眼角瞟着他半晌,才道:“你们这些当兵的,靠不住。”蛮太岁看着眼前这位风情万种的美貌女子,嗫嗫嚅嚅说:“俺……靠得住,俺能靠得住。只要是真心和俺好的女人,俺绝不会亏待她。当兵的,想要啥有啥,就这点好……好处。”
“真的吗?我倒要好好考验考验你。”
程璐边说边转身走开了。
第二天,几乎是同一时间,蛮太岁又在操场出现了。程璐迎上去说:“你又来了!”蛮太岁忸怩地道:“俺不是想你嘛!”程璐说:“大英雄,你这是真心啊?你可不兴作弄我……”蛮太岁道:“我要作弄你,脑后挨枪子儿……”程璐说:“哼,你这话也不知跟多少女人说过了。”说着又转身走了。蛮太岁似乎有点急不可耐了,追着道:“俺若和第二个女人说了,天打五雷轰。”
程璐头也不回走了。
二人又见了几次面。那一天,蛮太岁见面就急煎煎问:“那你……那个……啥时候叫俺到你屋?”程璐做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口气说:“你呀,怎这么性急?好吧,今晚十二点,你到我屋来。”
晚十一点,程璐在火上坐了一只小铁锅,熬了半锅子糨糊,又准备了一只空罐头瓶待用,插了门,关了灯,专等那蛮太岁上门来。
十二点整,那蛮太岁果然来了。蛮太岁推了推门,见里头反插着,便隔着门叫道:“妹子呀,俺来了。开门。”
屋里半晌无声。原来那程璐张了几次嘴,竟怎么也说不出白天想好的那些话。程璐将自家一根手指插进坐在火炉上的糨糊里试试,鼓足勇气坏笑着对屋外说:“这多不好意思呀!”
蛮太岁终于等得屋里女子开了口,便道:“俺的亲亲,别不好意思。”屋里人又道:“人家不是害羞嘛……”“好妹子,俺的亲肉肉,别羞。”“人家不嘛……”“那……你说怎办嘛?”屋里人说:“人家现在都脱了衣裳……等你哩。要不,你从门板上那个洞洞进来吧,我在门这边接着你。”
蛮太岁愣住了,愣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好妹子,俺的个亲蛋蛋!哥明白你的意思了。俺让俺的小兄弟进去见你一面,你可仔细接着呀。”
蛮太岁迫不及待抹下裤子,将他那怒发冲冠的小兄弟拍了拍,对着那洞洞送进去了。程璐在门边就着炉火的亮光看得真切,忍着笑将那半锅子糨糊倒进罐头瓶,一手端着,照准那个没棱露脑的家伙一下子扣了上去。只听得屋外哇的大叫一声,蛮太岁提上裤子箭矢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