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生于百姓人家的阎锡山,在私塾和店铺里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代
清朝光绪九年农历九月初八,也就是公元1883年10月8日,阎锡山在山西省五台县河边村的“永和堡”里诞生。
阎锡山后来由于曾当过山西督军、都督、省长,还出任过太原绥靖公署主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兼国防部部长,官高位重,权势显赫,所以,在一些人看来,他必定出身名门,血统高贵。这也难怪,在中国这样一个有着几千年封建传统文化的社会里,受封建世袭制度以及“上尊下卑”,“富贵在天”等观念的影响,人们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势,认为大凡王侯将相,达官显贵,其出身定然非同一般,并且出生时还往往有着异常之兆,像阎锡山这等人物,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阎锡山就是出生在一户寻常百姓人家。只不过,由于他的父亲当时在本村经营有三十几亩土地,在五台县城里还开着一个杂货店,光景比起那些贫苦人家来,要殷实一些。至于阎锡山这一族的发达,成为河边村的望族,那也是阎锡山发迹以后的事情。在此之前,它只是个小门小户,并不起眼,甚至因此还受到本村一些大户望族的歧视。
阎锡山的出生地河边村,所以定名如此,可能与它处于滹沱河边有关。这个村庄西临滹沱河,东靠文山,依山傍水。滹沱河从南向东北流去,弯弯曲曲,宛若给村庄拦腰系了一条玉带。文山前的五条沟壑间的山脊逶迤而下,直至村前,似五条巨龙争向河边饮水。山脊两侧坡上被开垦出的层层梯田,犹如龙身上的片片鳞甲,如此山水形胜,很容易让人们把它与阎锡山联系起来,产生种种遐想。
河边村有近千户人家,顺着山势散住在山脚之下,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形成十八个堡子。阎锡山出生的永和堡,位于村东南的一个土丘上,是本村最高的地方。因为堡子内建有个文昌庙,所以,村里人就习惯地把它叫做文昌堡,年深日久,永和堡反而鲜为人知了。
其实,阎锡山的先世并不住在河边村。他的祖籍,据其父去世后他给做的《哀启》中说是“先世于明洪武初由洪洞棘针沟迁居阳曲县坡子街,继而迁居五台县长条坡,终乃定居河边村,遂隶籍五台”。阎家在洪洞县棘针沟、阳曲坡子街、五台县长条坡的历代先世已无可考,就是明末清初最后定居在河边村的先祖,直至阎锡山以前的六代,阎家几代先世们叫什么,也无人知晓,只知道定居河边村的始祖及其后的第五代,都是些受苦人,靠种地、驮炭和给财主做短工养家糊口。在第五代的阎家有兄弟三个,由于遇到荒年,无法生活,其中的老二还去了河南逃荒,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老大、老二两家和老二的后代繁衍生息,人口渐增,在河边村形成了阎家所说的东股、中股和西股三支。阎锡山这一家属于东股一支。至于阎家落脚到河边后到阎锡山曾祖父以前这七代先人的名字,是在阎锡山发迹后,其父阎书堂从五台县请来一位举人给阎家修家谱,制定了家族谱系后,按照“思光大义绵泰云,书锡志树立世文,振兴培基成元国,肇启宏学定效勤,万象本源实一体,圣贤主德赞中庸,昌明礼教崇忠恕,化习存诚重敬恭”( 阎锡珍:《五台阎氏族谱》第四册),
从思字到泰字辈这几代先人才有了所谓名字。因此,这些名字并非当时使用的真实名字,到云字辈以后,名字才和实际称呼大体一致起来。
再从阎家的光景来看,也是到了第六代即阎锡山的曾祖父阎兴泰这一代,其家道才开始有了转变。阎兴泰在哥哥阎安泰的帮助下,曾在私塾读了几年书,他看到哥哥驮炭卖炭十分辛苦,18岁时便毅然辍学经商,经人推荐到山阴县广武镇永恒粮店当了一名小伙计。阎兴泰进店后,非常勤快,办事又十分干练,很快受到掌柜的赏识,更重要的是他靠在私塾打下的功底,经常帮助少掌柜指点修改柜上掌笔先生送给少掌柜的信件中的问题和差错。掌笔先生起初不以为然,时间一长就产生怀疑,因为他清楚少掌柜没有如此高深的文化,一定是有高人指点,在他再三探问下,少掌柜虽然告诉他确实有人指点,但就是不说是谁。掌笔先生遂向老掌柜的说:“柜上向外发送的信件中,如果发生差错,那是柜上的耻辱,我文化有限,实在力不从心,柜上既有如此人才,何不使用,以弥补我的不足”。老掌柜听了,急忙询问少掌柜,少掌柜才不得不以实相告。老掌柜十分高兴,马上让阎兴泰参与了文案事务,这时,阎兴泰进店才4个月。过了三年,老掌柜的让他顶了四厘股子,再以后,又让他顶了整股。按当时多数店铺的规矩,作为小伙计,就是顶人身股顶多也只能有个一厘股子,阎兴泰尽管参与了文案事务,实际上伙计的身份并未改变,至于能顶上整股的,那也是经理一级的人员,或者是入号年久的资深伙计,因而,这在当时的店铺里,尤其是永恒粮店实属特殊。
阎兴泰在粮店十多年里,忠心耿耿,恪尽职守,永恒粮店在他的帮助下,生意兴隆,不仅在同行中属于首位,就是在广武镇各行业里,也名列第一。可惜阎兴泰因操劳过度,38岁时身患重病,不得不回家修养,三年后去世,享年仅41岁。
阎兴泰经商后,由于薪俸不薄,久而久之,阎家便有了一些积蓄,这样,衣食自然无虞,还有余力购置房屋土地。所以,阎兴泰的经商,确实是阎家光景开始好过的一个转折点。阎兴泰之子阎青云,字龙雨,也就是阎锡山的祖父。阎青云有两个儿子,长子名书堂,即阎锡山父亲,次子名书典,即阎锡山的叔父。在阎青云手上,当时有地五、六十亩,除他自己耕种一部分外,又出一头骡子,另一家出一头牛,两家伙用一家佃户,给他们种地。他除了收取一些地租外,还做点小买卖,放些高利贷,这显然是一个小地主了。由此,也不难看出,阎锡山的曾祖父阎兴泰的确为阎家在经济上的起山奠定了基础。阎书堂从小生在殷实家庭,没有参加过什么体力劳动,7岁时入私塾念书,可他不甚喜欢四书五经,却专爱看《增删卜易》之类打卦算命的书籍,“耽玩易象卜筮”,几乎把全部精力用在了探究“阴阳否泰,盈虚消长”“观时应变”这些方面。似乎受家庭的遗传,到了十四、五岁时,他便辍学经商,给人家商店当小伙计。他结婚后与书典分了家,阎书堂分得二十多亩好地,又新买了二、三十亩,把土地租给一家佃户耕种,他自己则先是在村里做点小买卖,后来索性出资五百吊铜钱在五台县城里开设了一个“吉庆长”钱铺,还雇了一个小伙计,自己当上了掌柜的。这“吉庆长”除经营少数杂货外,还放高利贷,出“钱帖子”。当时由于交通不便,五台、定襄一带,银两与制线的比价时高时低,阎书堂便买空卖空,做些“打虎”生意。这“打虎”是当地人对金融市场上买空卖空的投机行为的俗称,交易双方不见现款,仅凭一句话,就买进卖出。因为这样做要冒很大风险,尤如打虎一样危险,人们把金融投机生意称做“虎市”,做这生意的叫做“打虎”,或者“做虎盘”。也正因为这种生意风险大,阎书堂十分注意打探市场行情,同时占卜打卦,根据占卜的凶吉,决定买进还是卖出。他的打卦虽然并不很灵,有时也大赔其本,但总的来看是成多于败,所以,“吉庆长”开设仅三年就把钱铺经营得红红火火,阎书堂因此在县城里也小有名气。
阎锡山就出生于这样一个地主兼商人的家庭。1883年阎锡山出生时,其父阎书堂年方23岁,其母曲月清26岁,比阎书堂大3岁。曲月清是河边村小堡曲成义(字在左)的女儿,曲家祖传经商,曲月清17岁时与阎书堂结婚。曲月清与阎书堂结婚几年,没有生育,这可急坏了阎青云,因此,当阎锡山出生后,年已56岁的阎青云喜出望外,便给阎锡山取了个乳名叫万喜。阎锡山在这个家里,自然受到各方喜爱,娇生惯养,从小就十分顽皮任性。然而,阎锡山6岁时,其母曲月清便因病去世。阎锡山早年丧母,是他人生中的一大不幸。曲月清就生了阎锡山一人,她临去世前,曾叮嘱其二侄儿曲清斋(名容静、字清斋,乳名吉惠),一定要把万喜子拉扯长大成人。曲月清去世后不久,阎书堂继娶了定襄县陈家营村(距河边村2里)一个小地主陈善中的三女儿陈秀卿为妻。由于阎书堂常年忙着城里的生意,很少回家,而陈秀卿当时只有18岁,仅比阎锡山大12岁,因此,阎锡山的外祖母一来怕陈秀卿不会抚养孩子,二来怕她虐待自己的外孙,便找阎书堂商量后,把阎锡山接到自己家里,和她的孙子们一起生活。外祖母王氏对阎锡山特别钟爱,比阎锡山大几岁的曲清斋,牢记姑母的嘱托,既对阎锡山关心爱护,又对他管束严紧,后来两人一同上学,情同手足。阎锡山对曲清斋十分尊敬,一直叫他“二哥”,就是后来他当上了一省之长,也是“二哥”不离口,每次回家,都要到曲清斋家里探望,对二哥言听计从,凡是家乡亲友及村里的事,只要二哥说一句,阎锡山没有不听从的。
阎锡山儿时的调皮淘气是出了名的。上树掏喜鹊巢中的蛋,爬房檐掏麻雀,下河摸鱼捉虾是常有的事。有一次他回到永和堡家后,听人说村东枣圪瘩儿那块地里有个狼窝,里面还有小狼崽儿,于是便一个人出了村,把两个小狼崽逮了回来,栓住挂在永和堡二门外的一棵老槐树上,老狼寻觅着找见小狼,扑腾着想救走小狼,但怎么也够不着,因而连续两个晚上老狼在老槐树下狂奔乱嚎,吓得人们不敢走动。闹得永和堡里人心惶惶。他爷爷阎青云知道这是阎锡山干的好事后,狠狠地把他骂了一顿,然后把小狼解下来送了回去,永和堡这才得以安宁。
光绪十五年,也就是1889年,7岁的阎锡山被送进私塾读书。先是在由曲姓公立的小堡私塾,在这里,秀才出身的曲沂泉(字近渔,乳名万三)。应阎青云之请,给万喜子取了个官名叫锡山。“锡山”二字出自古代杨载赠惠山长老诗中“道人卓锡问名山,路绝岩头未面攀”的前一句,所谓“锡”指禅杖而言,诗中意思是说:一位老道人拄着镶有锡环的禅杖,在欣赏名山的同时体味着人生哲理。阎青云并不明白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名字挺雅气,连声叫“好”。
在小堡私塾念了三年后,10岁时,被接回家中,又进了阎青云所设的大堡义塾继续学习。一直念到15岁。阎锡山自幼聪明,悟性高,记忆力强,加上他能够刻苦,所以学业进步很快,先生前一日所布置要背的课文,第二天早上他都能背诵出来,因此,颇受先生喜欢。可是,他的顽皮桀骜,也着实令先生头疼,让其家长们发愁,常常因为他的惹是生非,打架斗殴,其外祖母不得不断地给人家赔情道歉。12岁那年因为和同学曲满堂玩耍翻了脸,他一怒之下竟用小刀把曲满堂刺伤,孩子们都说:“万喜子不是好惹的,还是离他远些好”。按照中国的教育传统,私塾先生所授课业,主要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和诗经、书经、易经、礼记、春秋、左传等所谓的“四书”、“五经”。阎锡山在私塾里所学的也是这些。这十多年的寒窗生涯,并不轻松,也十分枯燥乏味,但却是阎锡山人生旅途中的重要一站。这十多年的苦读,使阎锡山受益终身。因为,这毕竟给他奠定了比较扎实的国学功底,使其受到了儒家传统思想文化的熏陶,从而初步形成了他的知识结构和思想观念,并因此而影响到了他的一生。后来,虽然因为家庭的变故,阎锡山未能一直深造下去,并考取功名,按当时的功名而言,连个秀才都不是,若以后来的学历讲,顶多也就是个完小程度。可是,他在私塾中所学的这些文化,却一直铭刻在他的记忆里。当他步入社会,特别是走上政坛成为政要后,在其大量的讲话、演讲中,对于四书五经中的一些词句,都能随口道出,在其发布的文告、通告,来往的书信电函中,也往往是信手拈来,运用得得体自如,即便是到了晚年,他仍能背诵出其中的大段文章。当然这与他后来的自学不无关系,但如果没有在私塾中练就的这些功夫,是不可能达到如此程度的。对于这一点,阎锡山在后来的一些讲话和回忆录中,曾不无隐讳且多少有些自豪地说过,他的这些东西都是小时候在私塾中学来的。而他少年时期所学到的这些东西,更基本上塑造了他的思想、指导着他的行动。当其步入政坛后,能在风诡云谲、波滚浪涌的政治旋涡中,往往能够逢凶化吉,渡过种种难关,挣扎生存下来,并且在治理振兴地方,教化社会、规范家庭等等方面有所成就,有所收获,可以说,与他对这些儒家传统思想文化的巧妙运用和竭力发挥,都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光绪二十三年(公元1898年)元宵节刚过,15岁的阎锡山便被其父阎书堂带到五台县城“吉庆长”当了学徒,这对于还想继续念书的阎锡山,心里虽然不甚情愿,但为父之命不敢不从。而他的父亲这样决定也有其道理,一方面是儿子念上几年书,能粗通文墨也就算可以了,在他看来,百姓人家的孩子,再念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况且他对经商一直痴迷,希望儿子能够继承父业;另一方面,“吉庆长”的生意在他的经营下,蒸蒸日上,需要人手帮忙。阎锡山到了吉庆长不久,阎书堂又把其继室陈秀卿大姐的儿子,也就是阎锡山的姨表兄梁世爵叫来帮忙。这两个学徒,主要是干些打扫店铺、照看门面的杂事,以及记记流水帐、抄录真帐,闲暇时学习珠算。当铺上无甚事时,他俩便到县衙门口看知县审案,去城隍庙看戏,日子倒也过得比较清闲自在。阎锡山在父亲的店铺里干了一段时间,当他稍有经验后,就外出讨债,在“虎市”上打探行情,协助其父做投机生意。所以,他经商时间虽然不长,只有一年多,但却学到了一些精于计算、经商理财的本事。阎锡山从政后,工于算计,善于权衡利弊得失,特别是在有关经济活动方面,往往对成本、利润抠掐得极紧,对于钱财的事十分认真,都与其这段从商经历有着关系。廿世纪三十年代中期,上海英文《字林西报》曾刊登了一副有关阎锡山的漫画,画的是阎锡山身着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小帽,手上一边拨拉算盘,口中一边念叨:今天又能赚多少钱。是漫画,当然不能不有所夸张,但却也真实地反映了阎锡山那贯于算计的特点。后来的一些著述中,常常说阎锡山是小地主兼商人出身,固然有些轻蔑贬低之意,可是若从另一个角度上看,却也说明了阎锡山的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