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斋的大火只烧了一个晚上就被众人扑灭了,只是从前繁华的宅院,如今也只剩下了断壁残垣,散发着刺鼻的焦臭,漆黑的高强顽固着不肯倒下,往外冒着浓烟,不时有火星扑腾几下,却已经没有可以再燃烧的东西,很快熄灭。
正是太阳初生之时,明梳轻轻一叹转身离开,与白衣红伞的男子擦身而过。
直到明梳走远,撑伞的男子才突然回身,仔细的看明梳的背影,细长的眼睛眯起,喃喃道:“真是眼熟的背影……也许我该相信你还活着吗?我的,小宫主。”
“离使对那女子很感兴趣?”一人来到白衣男子的身后,对于男子来说,他的声音略显尖细,
“同为八使之一,我竟不知除了你心目中那位小宫主,你竟还看得上其他女子。”那人似乎并没有听见方才白衣男子的自语。
白衣男子双目眯得更细了,声音之中带着寒意:“乾使虽为乌衣八使之首,管得也未免太多了些。”他转过身正视来人,那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面貌平凡,眼窝深陷,瘦削,一身黑衣,却是满头的银发,长发并未束起,而是松散的系在身后,额前几缕碎发垂下,遮住了整个右眼。
被称作乾使的男子浓眉微挑,不予争辩:“离使,这一次的行动,出了天大的疏忽,你可知道?”
“哦?”离使握伞的手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请问乾使,究竟是什么样的疏忽,连你也惊动了?”
乾使冷冷一笑,一字一句的道:“红叶斋的男主子叶竹宣死了没错,不过少主叶华吟和花家的小姑娘却逃了出去,你办事,总是这样不干净呵。”他的笑容,带着讽刺,还有些许居高临下的意味,离使看着他的眼睛,握伞的手不觉更加用力。
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离使面色不改的问道:“神堂出手不应该失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神堂只来了四个人,那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杀手诡烛没有来。”乾使缓缓道,“你该知道,神堂的人在怎么厉害也只有四个人,而红叶斋如此之大,有漏网之鱼又有什么奇怪的?更何况,红叶斋之中竟然还藏了一名高手,连伤神堂两名杀手,将人救走了,离使,你有何看法?”
离使淡淡“哦”了一声,随机又转眼看向已成废墟的红叶斋:“神堂派来的人呢?我想和他谈谈。这次的事情是我的过失,我绝对不会推脱,圣者那里我自会给个交代,就不劳乾使费心了。”
“很好。”乾使冷笑一声,“重生,有什么线索你就和离使说吧,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回总教了。”他的话是对一直沉默的站在他身后的清瘦男子说的,离使闻言瞳孔微缩,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没有发现有一个人一直站在乾使的身后注视着自己。
乾使似乎很乐意看到离使吃惊的样子,勾起唇角瞥了离使一眼,大步离开。
看着乾使的背影,离使冷冷笑着。
被称作重生的男子一言不发,直到离使将视线转向他,他才缓缓抬起头,与离使对视。
他有一双很美的双眼,却不带一丝感情,与他对视的瞬间,离使只觉得全身仿佛坠入冰天雪地之中,阴寒彻骨。这个人大概只有二十出头,长得本是一张娃娃脸,但却脸色苍白,不带一丝表情,也许不该说是没有表情,而是他本身便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在离使看来,这个人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活人。
死人,只有死人才是没有感情的。
“你叫重生?”离使笑了笑,将一直撑着的伞放下,收拢。
那个叫重生的男子缓缓点头,声音沙哑:“是。”
“这次,破坏神堂行动那个红叶斋高手,究竟是何模样?”想来这个叫做重生的人也不是可以聊天的人,离使直接进入主题。
重生回答得很快:“蒙面。”
离使点头,又道:“不是说神堂前五的杀手都会参与这次行动吗?神堂第一杀手诡烛呢?”
“不在。”重生道。
“不在?去哪了?”离使皱了皱眉,有点无法接受重生简单但是不明不白的说话方式。
重生只是沉默,却不再开口。
就在离使准备换个说法问他的时候,一个声音飘然而至:“你不如直接来问我,离使。”衣袂飘扬间,一道人影缓缓自红叶斋的废墟那头行来,并不高大,却有着让离使为之心惊的气魄,一身的紫衣在风中飞舞,映着朝阳与还未完全消散的火光,好似修罗。
你是谁。这句话离使原本想问,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已经不用再问了,天下间如他这般的强者并不多见,那个让天下人胆寒的名字呼之欲出。
天下第一杀手,诡烛。
那身影缓缓的走近了,清秀的面容,看似纤细文弱的身形,若不是他脸上那傲看群雄一般的漠然与他走近时那逼人的压力,离使会以为那不过是一个还未经历过江湖风浪的世家少爷。
瞳孔骤然紧缩,离使笑了两声,少有的向那人行了个礼,恭敬的道:“诡烛先生。”
清秀的脸上没有表情,诡烛轻轻点了头:“离使好眼力。”而后,他又将视线转向默默无言,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的重生身上,眼神复杂而深邃,像是与阔别多年的老朋友重逢的难言,又像是对他的深深怜悯。
“重生。”似乎有话想说,但诡烛眼神很快归于平静,只淡淡道,“神堂其他人呢?”
重生闻言,转过头看着诡烛,似乎是在回忆,半晌才道:“神堂。”
诡烛点头,又道:“我随你一起回神堂。”
“是。”重生点头,径自转身离开。
诡烛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背影,口中却道:“离使,虽然不清楚这次的事,但既然我回来了,便会给你个交代,你随我一起回神堂吧。”
离使眼神一凛,缓缓点头。他似乎明白过来,他已经被卷入了神堂的纷争之中无法抽身了。这个诡烛的突然现身,似乎也有着他的目的。只是那目的为何,却不是他所需要知道的,他需要解决的,只有倾云门一事。
诡烛似乎看出了离使的思虑,淡淡道:“离使只要与我去见神堂主人就好了,你们乌衣教作为曾经的江湖四大传奇,神堂不会为难你的。”他扫了离使手中的红伞一眼,目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惊讶,随即转过头离开。
离使无言,随着诡烛往重生离开的方向走去。
夜晚。
明月高悬,月下一人独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无酒无琴,没有什么风雅什么情趣,诡烛只是静静的抬头看着明月,干净清秀得如同初出江湖的世家少爷一般的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忧愁。
离使推门而出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他不由一怔,原本习惯眯着的双眼微微睁大,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眼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察觉到离使的到来,诡烛头也不回的道:“离使白日里不是说赶路干得太快,所以累了吗?”
离使轻咳一声,面色不改的道:“习武之人片刻的休息便已足够,何况……”
诡烛自然不信他的休息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在提防我还是在提防重生?”
离使原本准备好的高谈阔论被诡烛一言道破,却也并没有脸红,只是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吧,我承认,跟那个重生一个屋子我睡不着。”
诡烛似乎早就猜到了,淡淡道:“神堂之中的杀手也没有几个面对重生不胆寒的,你这样的表现算是胆子大的了。”离使闻言只是笑笑,笑容显得比方才轻松了一些,这才接着道:“恕在下冒昧,这位重生在神堂之中究竟是何身份?”
“身份么?”诡烛似是嘲讽的叹了一声,“他算是神堂主人的传话工具吧,神堂主人从不轻易露面,有什么任务都是由重生代为传达的。”停顿了一下,诡烛又继续道:“我不知道他到底算不算是一个活人,你看得出来的,他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他只知道听从命令。”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离使仍是心生感慨,笑到:“神堂真是一处神秘的所在。”
诡烛没有理会他的感慨:“再过一个镇是神堂的总堂了,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到,你睡我的房间吧。”离使微楞:“那你呢?”
“我不睡。”诡烛道,继而抬头继续看月亮。
离使情不自禁的仰头看看月亮,和平常一样,没变红也没变绿,他实在想不通诡烛到底是看上了那月亮的哪里。不过诡烛似乎已经不再有兴趣透漏神堂更多的秘密给他了,再多纠缠只会坏事,他识趣的推开另一间房的房门走了进去。
这一夜的对话,诡烛心里明白,离使也是明白的。
诡烛在故意透露神堂的秘密给离使,而离使也趁着诡烛愿意把想套的话都套了个遍。
似乎两个人都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目的,但双方都没有挑明。
第二日,神堂。
神堂位于淮水之畔一处山谷之中,谷中异花遍野,蜂蝶成群,竟是一副人间美景。来此之前,离使曾经想过神堂的模样,不过也是阴暗幽冷的山洞之内的,直到见到这般景象才不由感叹自己思想浅薄。
进入山谷之后便是一座巨大的石门横在中央,重生一言不发走上前去,在石门上准确的找到了机关的位置,轻轻一推,那看似不可动摇的石门便已轰然洞开,谷内如同仙境一般的景色一览无遗。
“看来我昨晚说的没错,神堂真是一处神秘的所在,若是早成立十年,如今江湖的四大传奇就得加上个神堂了。”离使眼中的感慨丝毫不虚伪。
诡烛不置可否的笑笑,转过头看向重生,重生此刻已走进了石门之内,向两人开口道:“主人吩咐,若诡烛回来,至旧月亭一叙。”这算是同行三日来重生说得最长的一句话,离使挑了挑眉,问道:“那么我呢?”
重生动作一顿,他原本动作就有些僵硬,现在却更像突然被点了穴道,歪着头看着离使,似乎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反应过来,声音平板的道:“你,同行。”说罢,重生带路往山谷深处行去。
离使噗哧一声很没形象的笑了出来,细长的双目眯成了一条缝,双肩抖得厉害,好像在重生的身上找到了笑点。
诡烛挑了挑眉,惊讶的发现被神堂众人所畏惧的重生竟然被离使当成了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