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格瑞拉议论纷纷,而那些长老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祸害终于走了,它们兴高采烈地开了个许久没开的长老会庆祝了一下,甚至那根被昆金踩碎的手杖都被它们小心翼翼地用树脂重新粘了起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片没有找到。
“找到了!”一只老狸猫兴奋地从枯叶里捡起一只瘦小干枯的爪子,那是老鼯鼠的爪子,那木杖的最后一块碎片便在那爪子的掌心,木头早就跟骨头长在了一起。它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掌心里。
“怎么办?”
“用石头小心点砸下来。”一个长老捂着鼻子说,那爪儿有一些臭了。
然后,老鼯鼠可怜的爪子被它们用石头片儿费力地一点一点地从上面剔了下来,为了不破坏那脆弱的木头渣,它们甚至事先把那爪子砸成了几段儿,然后,那爪子被它们丢弃在泥土里,卷曲着像是一颗蕨菜,在蚂蚁与阳光里慢慢地腐烂。
比起修理权杖来,它们早就忘了老鼯鼠是谁。
阿吉正在慢慢练习走路,它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来找到失去尾巴后的平衡。它爬上一树梢,歪歪扭扭地跑了几步,突然一个趔趄从树上掉了下来。
坠落,它看着慢慢远离的天空。就像是那一天,它看到了她的笑。
“你还好吗?”阿吉说。
“你做了自己的王了吗?”她笑靥如花。
……
“没有尾巴就不要爬那么高嘛。”阿姆爷心疼地跑过来。
安瑞站在树梢眺望,狼群又快来了,小图桑正在苦恼它的角为什么不能长得再快一些。
竹子成片地死去,桑格瑞拉的食物越来越少,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大饥荒。好在山民们不挑食,也鲜有食肉者,草木即便枯萎了,也可以让它们坚强地活着。
即使如此,长老们依旧活得很好。自然有人给它们献上最鲜美的果子与最干净的泉水。
终于,最后一片权杖被它们剥离干净,一点儿骨渣皮肉都看不出来。破碎的权杖被上好的杉树树脂粘起来,上面细碎的纹路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真美啊!……”长老们高兴地夸赞着它,毫不吝啬自己的词汇。
只是,谁拿着它才合适呢?这是新的问题。
“必须是对神最信仰者,肯为神奉献一生者,忠于伟大的神者,才能拿到它。”
“说得好。”所有的长老们都热烈地鼓掌赞同,却又都盯着那权杖不肯挪开眼睛。它们哪一个不是最忠诚的信仰者呢?它们哪一个不是为神奉献了一生呢?它们这一辈子什么都没做,除了信仰神。
“狸猫长老最忠诚,要不你来拿?”一只老狗獾擦了擦口水笑着说,它是狗獾卫兵的叔叔,在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它最亲爱的侄儿握着木矛冲老狸猫冷哼了一声。
“这哪里合适?还是你奉献最多,你来拿。”老狸猫谦恭地笑笑,浑身上下都透着虚伪。
“狼来了。”小图桑站在石头上大喊。
灾厄之兽的离开,并没有带给桑格瑞拉好运。饥荒与狼群仍然让山民们无所适从。
它们依然在逃跑,始终没有拿起木矛,除了安瑞与小祭品们。木矛与权杖都来自树木,但在大多数时候,没有人会选择木矛。
这一次狼们刻意地离安瑞们远远的,这些小疯子们手里的棍子能扎进它们的皮肉。它们更喜欢那些无抵抗者,比如说这几只,“啊”的一声惨叫,一个长老被一头大青狼叼走了。
长老们终于记起来逃命才是最要紧的,却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终于少了一个竞争者。
“拿起棍子!”阿吉抱着一大捆木矛,站在昆金背上喊叫,昆金铆足了劲儿地在山民里奔跑。木矛纷纷落到它们旁边,却没有人肯捡起来。
“拿起来,你们就能活。”
“不许拿!”老狗獾握着权杖站在树梢,“神说我们都不能拿起木矛,因为它们是锋利的、邪恶的,它们会释放你们心中的妖魔。神说,拿起者皆是叛逆。这些灾难是神惩罚我们对它的不忠,被狼群带走者皆是罪人。”
茫然的山民们看到了它手中的权杖,终于觉得有了心骨,神既然不让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叔,为啥不让它们拿棍子?”狗獾卫兵问。
“你傻啊?它们拿起了棍子,还要你做什么?”老狗獾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们这些大瓜比!”阿吉哭了,因为没有人肯拿起棍子。
在狼群满意地走了之后,山民们立刻又忘记了伤痛。它们早就认了命,让它们拿起棍子,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当然--除了献祭的时候。
5
“砰”,一个声音在山林中响起。耿格罗布歪着脑袋听,那声音就像是一根竹子在太阳底下晒爆了。“砰,砰,砰……”
这种声音……耿格罗布从未听到过,它从远处传来,惊起山林中无数鸟雀。这声音怎么如此让人不安?
成群的兀鹫飞过天空,每次它们匆忙地飞过,就是一个不好的预示,那代表它们又获得了新鲜的灵魂。
耿格罗布追逐着那些天葬者,越过低矮的灌木与枯死的竹林,风吹下沙沙作响的枯叶,这世界突然没有边际的苍凉。
兀鹫盘旋着还未落下,只是在天空凄厉地叫喊,那声音难听得让人作呕。
几个猎人正在整理着它们的收获,感谢灾难带给它们这些猎物。它们熟稔地用刀子剥下一张张皮毛,把血淋淋的尸体曝晒到阳光下。然后它们把剥下的皮一张张叠好,装进包裹。用驯养的马驮着,呜呜的猎犬龇着牙撕咬着被遗弃的腐肉。
兀鹫们焦躁地等待着猎人的离去,就连它们都痛恨这些亵渎尸体者,被剥了皮的灵魂不再完整,若是不能带走,它们便会变成游荡在山林里的孤魂。
这里的冤魂已经够多的了。
耿格罗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冤魂聚集在一起哀号,它们围绕着自己的尸体迟迟不肯离去。
这些猎人是人。阿吉说人会吃猴子的脑子,老竹子说人原本就是猴子,修炼成妖叫作天神。
鲜血凝固在泥土里比天空还要红。丛林的法则从来没有告诉耿格罗布遇到人应当怎么做,因为人是属于另外一个丛林的。
它们看起来并不狰狞,甚至连一口锋利的牙齿与像样的爪子都没有。只是它们的爪子里拿的是什么?为什么会喷出火焰?为什么会发出声音?为什么它们能够夺走生命?为什么我这样的不安?
“呜呜呜……”
是谁在哭?
是丛林吗?
是风吗?
是冤魂吗?
“是我……”一个声音说,“我是一个妖怪。”
“你在哪?” 耿格罗布四处寻找。
“我在你的脚下。”那个声音说。
地上冒出一个头颅,上面生满了杂草、苔藓,就像是一个土疙瘩在那里。
“你是个什么妖怪?怎么长在土里?又为什么哭?”
“我是……个什么妖怪?”那个声音哭着说,“我忘了,我忘了我是个什么妖怪,我被埋在这里,我看到生灵被杀,所以我哭。”
“你既然是个妖怪,为什么不去救它们?”
“我不能动弹,天神在惩罚我。”
“天神为什么惩罚你?”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头颅又哭又笑,“因为我是妖怪啊,妖怪就要接受上天的惩罚啊。我在这里被锁了几千年,呜呜呜,每次看到这些冤魂我都会哭。”
“那我放你出来。”耿格罗布抱住那个脑袋,使劲儿地把它往外拔。
“住手!”那个脑袋哭着说,“我不要出来,我被埋在这个坟里我就会活着,出来我就要死了。”
“死怕什么?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耿格罗布一使劲儿,那个头颅像是一根大萝卜一样被它拔出来许多。
天空的云彩突然开始聚集,它们翻滚成了紫色的火焰。
“你看,天神在看着我们。我不要出来,我不想死啊,天劫就要来了啊。”那个妖怪哭着说。
“啊呀呀……”耿格罗布使劲儿往外拔,那妖怪被它拔得越来越长,“你到底是个啥子妖?萝卜妖吗?怎么这么长?”
咔嚓,一道紫色的闪电从虚空里落下,朝着耿格罗布跟妖怪劈下来。
闪电在即将把耿格罗布打成粉碎的时候,突然,呜嘎嘎的一声,从树林里跳出来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张嘴把那道闪电吃了下去。
耿格罗布一下子跌到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妖怪哇哇大哭了一阵却发现它并没有死,然后很高兴地站了起来:“咦?”
“大瓜比。”肥竹鸡站在树枝上打了个饱嗝。
“啊……”那妖怪看到了肥竹鸡,像是见了鬼一样地缩成一团,“是你,你……”
“你怎么来了?”耿格罗布有些不高兴,完全没有谢谢肥竹鸡的意思,哪怕是它刚替自己吃了一道闪电,耿格罗布四周看看,“那个傻瓜呢?”
“啊……妖怪!”那几个叫作人的东西发现了它们,手里的长棍子嘭嘭嘭地喷出火焰。
“真烦,你去吃了它们。”肥竹鸡不高兴地跟那个妖怪说。
那妖怪腾的一声从地上飞了起来,一句话没说就去追逐那几个猎人。它的脑袋突然变得很大,长大了嘴巴,几口便把那几个猎人吞到肚子里。
那些聚集的冤魂们终于报了仇,哀号着在阳光下灰飞烟灭,只剩血淋淋的尸体。盘旋的兀鹫们悻悻然离去。
“噗。”妖怪吐出了几条血淋淋的人大腿,恭恭敬敬地献给了肥竹鸡,然后弯着腰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是谁?你认识它?它是谁?”耿格罗布问妖怪。
“我是谁?”那妖怪愣住了,“它是谁?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