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自那日出了宗人府回到细纱胡同的和亲王府,当夜就带了随身小厮刘安,换了夜行衣要出门,却又不说要去哪里。
刘安心里没底赶忙苦劝:“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依着圣旨,您该在府中禁足才是。这要是娘娘知道了,奴才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弘昼一脸整肃喝道:“少废话!叫你走你就走!此事你不说我不说,额娘那里怎么会知道?快走!”
刘安苦笑,心道,爷您身边的管事、嬷嬷们都是吃素的吗?他们可都是从宫里来的,裕妃娘娘亲自点的。这王府里有点风吹草动的娘娘在宫里就知道了。再说马上就要宵禁了,一个不小心被抓到再被御史上奏,后果不堪设想。上回裕妃娘娘就要砍了我的头,这回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呢。跟着五爷好是好,打赏的银子钱流水似的来,可也要有命花才是。
刘安正在自怨自艾,弘昼又小声吼了一句:“府里的管事和嬷嬷们都中了迷香,这一时半会儿且醒不过来呢。还不趁着这时机快去快回!赤骥和骅骝在府外等着呢!”
刘安一听心下大安,五爷行事还不算太荒唐,至少八卫还跟着,万一有事也有人接应,于是他匆匆忙忙换了夜行衣,跟着弘昼翻墙到了院外,果见府外胡同口处停着一辆马车,可是八卫里头只来了两卫,其他的几位不见踪影。
刘安正要张口,弘昼喝道:“闭嘴!”转头上了马车,示意赤骥驾车才放下帘子。很快马车就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往外走了。刘安苦着脸说:“爷,这要是娘娘……”
弘昼看着他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再开口闭口娘娘长娘娘短的,我就把你送进宫让你天天陪着娘娘!”
刘安打了个冷战,马上闭口眼观鼻,鼻观心。五爷可是混世魔王,惹恼了他说不定真的要进宫当太监了。反正富贵险中求,跟着五爷就是他这条船上的人,万没有再另投主子的道理。于是,他心一横,转头想这回要如何善后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一个地方,外头骅骝说了声:“爷,到地方了!”弘昼就掀帘子下车了,刘安仔细一看周围的景色,原来是西绒线胡同,眼前这宅子原来是忠毅侯府。看来五阿哥是迫不及待地私自会佳人来了。那今夜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风险了。
刘安松了口气,听得弘昼吩咐赤骥和骅骝在府外等候,赶紧跟着弘昼翻墙进了府,又跟着丫鬟婆子进了内院,藏在芝兰馆对面的一棵玉兰花树上。这棵玉兰树乃是成年的大树,树冠已呈松散广卵形,树体壮实,雄奇伟岸,枝繁叶茂,遮挡弘昼和刘安两人自是绰绰有余。
弘昼和睿礼有旧,但睿礼为人端方守旧,无论弘昼如何使力,睿礼也不肯答应带荣蕙出来与他见上一面。弘昼心生不满却又不敢得罪这未来的大舅子,因此只得暗暗吩咐赤骥等人打听得芝兰馆是荣蕙的居所,对面又有一棵大树,早已起了心思要在此窥视。
现在正值二更时分,院内已渐渐安静了下来,弘昼满心欢喜地在树上潜伏,只等守夜的婆子转到别处便要下来。可是这婆子提着灯笼转来转去总也不走远,好不容易等她转了一圈要去别院,却又发现她折了回来,好像在回什么人的话,罗罗嗦嗦一大篇废话。
好不容易等婆子回完了话,刘安正要制造机会声东击西引开这婆子,突见芝兰馆内一声脆响,好像是打碎了瓷器的声音,接着就有清脆的巴掌声传来,又有哭声响起,和一个尖利愤怒的女声传来:“……叫吴嬷嬷过来,把这贱丫头给我领走!”随即哭声大作,隐约又有劝诫声传来:“姑娘别打了,仔细手疼!”应该是荣蕙身边的大丫头在说话。
屋内似乎乱成一团,有求饶声、劝诫声、怒骂声,还有人快速走动的声音,接着那个大丫鬟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先去安置吧,明日再让吴嬷嬷来领人吧。内院都已经下钥了……”
一面大门打开,跑出了几个小丫头,大概是去叫管事嬷嬷。
刘安心想这未来的五福晋的脾气可真够大的,敬畏地看了弘昼一眼,却发现弘昼脸上神色莫辨,不由得暗暗嘀咕,今晚闹的这是哪一出啊?
不一会儿,管事嬷嬷陪着笑问了话,又领走了那个犯了事的小丫头,屋里才安静下来。
那个犯了事的小丫头一行哭一行走,管事的两个嬷嬷呵斥了她几句,让她跟上,于是哭声小了下去,却听得让人压抑。两个嬷嬷走了几步开始小声嘀咕:“……这六小姐的脾气也太大了,不过是小丫头子不小心弄污了她的一幅画,就这样喊打喊杀的,立时三刻就要把人发卖了去……”
“……她也不过是仗着太福晋宠她,三少福晋又不敢得罪她……深更半夜的……折腾人……”
说话声渐行渐远,有些儿听不清楚了。弘昼给刘安使了个眼色,刘安立刻心领神会,偷偷地跟在那一行人后面。
弘昼心下隐约觉得似乎有哪个地方不太对,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于是随手扔了颗小石子,将墙角的花盆打碎了一个,芝兰馆里先头那个声音又不耐地响起来:“宝珠,去看看外头到底是怎么了?算了,算了,我亲自去看看,你们几个快点把这屋里收拾一下!回头三嫂的人看到了又要嚼舌头了!”
丫鬟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芝兰馆的门再次打开,弘昼睁大眼睛看到走出来的人影,顿时如五雷轰顶,他脸色煞白,差点从玉兰树上掉下去。
悄悄跟踪回来带来了猛料的刘安吓了一大跳,赶忙伸手拉住弘昼,弘昼却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不是她!不是她!居然不是她!怎么不是她?”
声音越来越响,刘安不知在他离开期间发生了何事,吓得不管尊卑一把捂住弘昼的嘴,看他似乎受惊吓不小,只得半拖半抱地把弘昼带出了府,看见赤骥和骅骝正在府外警戒,顿时恨不得叫救命,三人把弘昼弄进了马车,赤骥驾了车飞快地回府了。
从这天起弘昼就一直闭门谢客。他的一众好友见他出来,早商量好了要备了酒席给他“压惊”,也递了帖子上王府相邀。谁知左等右等等了几日不见动静,又听到人说弘昼被罚了禁足三个月,丝竹戏班子也不召了,弋阳腔也不听了,九秀书院也不逛了。还听说书院的头牌天香姑娘见不到五阿哥,天天以泪洗面了。看样子五爷这次真的准备清心寡欲,改过自新了。大家纷纷感到奇怪,难道母猪也要上树了?
“非也,非也。”钱明摇头晃脑道,“五爷这必定是掩人耳目。”
“噢,去——”大家纷纷嘘他,这还用你说?五阿哥是什么性子,在座的谁不知道?他要能改了性子,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可是怎么传达朋友们的情谊,让五爷知道府外还有一帮子和他臭味相投的纨绔子弟在眼巴巴地等着他呢?往府里递帖子是没有希望了,大家每人至少递了五张帖子,加起来有一尺多厚了,也不见弘昼出来。直接造访也不行,王府那个管家也不知是受了哪个娘娘的嘱托,盯死了他们这帮子狐朋狗友,一个也不许放进去,门户森严得连只蚊子也飞不进去,更别说人了。
“箭杆上绑上书信,往府里射一箭!”李长松异想天开道:“最好是找准了五爷书房所在的位置,站在围墙外往里头射一箭!”
睿礼笑道:“谁不知道五爷喜武不喜文,你往哪射不好偏往书房里头射。不如往后花园射还来得妥当些!”
“不可,不可!”钱明反对:“后花园乃女眷出没之地,万一误伤府里哪位贵人就不好了。”
李长松拍了他一下道:“五爷连个庶福晋都没有,要说误伤也顶多是误伤个丫头婆子之流。再说了,要怕误伤,你不会把箭头拔了光剩个箭杆啊?来了人不会先等她过去再射啊?笨死算了!”
于是众人皆觉有理,当下取了几支白蜡箭杆,拔去箭头,又让钱明等人用布帛写了几封书信绑在箭杆上射到了后花园里,然后就静等着佳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