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珍和明月绿菊在太福晋跟前一直待到吃过晚饭才告辞,准备回房歇息。德容也趁势向太福晋告退,说要送海兰珍回房,一路上两人喁喁而行,身后的丫鬟婆子只远远跟着,并不打搅。
海兰珍很喜欢这个表嫂,她是瓜尔佳氏的长房嫡女,自幼在祖母身边长大,母亲虽是正房福晋,却只生了她这一个女儿,虽然身份尊贵,然则大户人家妻妾争宠,虽不至于闹出人命,却也不是事事如意。身世遭遇的不尽如人意处与海兰珍颇有些同病相怜,因此两人一见如故,十分相投。
德容知情识趣又不过分张扬,未出嫁前在京城里就颇有才名,不但精通音律和诗词,说话行事间更是透着一股子大家闺秀的宽和大度,嫁进乌雅家也颇受宠爱,上上下下都对她赞不绝口。不但三爷睿礼与她十分恩爱,太福晋对她也是颇多维护,就算尖刻如荣蕙,也只敢在言语上有些挑衅,行动上却是不敢怠慢的。
两人说了一阵京都流行的衣裳样式,又品评了一阵海月坊最近新出的诗词合集,不知不觉就到了海兰珍住的小院,两人在门口又说了一阵话,德容才告辞而去。
到了德容住的院子,守夜的婆子上前来禀告说三爷回来了。德容赶紧叫了玉屏去打水,银屏去里间箱笼里把三爷在家穿的衣服找出来。吩咐了两个大丫鬟,德容一边解衣服一边问外间的小丫头子:“三爷喝酒了吗?晚饭在哪里吃的?可洗漱过不曾?”
小丫头一路回话,一路为德容掀帘子让路。
说话间,玉屏已经打水回来了,伺候德容换了家常衣裳。德容一边换衣服,一边看歪在外间榻上的睿礼,只见他散着头发,微蹙着眉头,脸色红红的,知道他喝了不少酒,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忙又叫银屏去弄醒酒汤来。
睿礼一把拉过她的手来,把她拉进自己怀里,轻笑着说:“何必这么麻烦……你来了不就好了……”
德容轻轻挣扎了一下:“爷,你今天打发长风干什么来了?”
睿礼听到这里顿了一下,坐正了说:“今天说来也奇怪,五阿哥不知从哪里见了个穿粉色衣裳的女子,当场就立下誓言非卿不娶。又说亲眼看见她进了咱家别院了,一定是咱们家的一位小姐,好说歹说地让我打发人来看看到底是哪位妹妹穿粉衣裳,问了名字他好进宫求旨聘为福晋。”
难怪今天长风眼睛老盯着荣蕙看。德容心下明白了,太福晋跟前这么多姐姐妹妹,还真就只有荣蕙穿的是粉色宝相花裙子,可是五阿哥又是从哪里看见荣蕙的呢?她今天哪也没去啊?
“那你答应了没有?”德容轻轻地依偎在睿礼怀中问。
“我开始是不答应的,五阿哥的荒唐是路人皆知的。可禁不住他苦苦哀求最后还下跪——”
德容“扑哧”一声笑了:“下跪?他堂堂一个阿哥还真做得出来!也不怕丢了皇家的脸面!”
睿礼看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才说:“要不说他荒唐呢。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只好遣了长风回来,让他见机行事。没想到你这么聪明,最后还是看穿了。”
德容啐了他一口,被睿礼一把搂住就势亲了起来。德容还想再继续问下去,怎奈睿礼已经一手去解她衣上的系带,一手钻进了她的亵衣内,她只得把满脑子的问题压下明天再说。
西山踏青回来,海兰珍和乌雅氏便回到了家中,正巧伍什图派人从江南捎来家书,说果郡王一行路过扬州,因为扬州一带出现“反诗”,府尹上报朝廷,圣上命令果郡王即刻留在扬州,奉旨查办。这一耽搁不知道要多少日子才能返京,因此伍什图在信中让乌雅氏着家人送夏衣过来。乌雅氏接信后打发房中贴身的碧桃和翠竹两个丫头收拾出伍什图的衣物出来,又遣家人送到城外与果郡王的人一同赶往江南。
这一收拾一忙乱,两三天的时间就过去了。外院的管事又带了牙婆和几个丫头来让乌雅氏过目。因是给海兰珍挑陪嫁丫鬟,乌雅氏格外仔细,又把海兰珍叫了过来,问她可有满意的。海兰珍看了看其中一对似是双生姐妹,虽年纪幼小却生得聪明伶俐,就告诉乌雅氏要把这两个丫头买下来。
还不等乌雅氏说话,牙婆就忙不迭地在旁边恭维上了:“小姐好眼力!这对姐妹是我远方侄子的两个闺女,因为家贫儿女多养不起,这才摆脱老身给她们寻户好人家,因他爹有言在先,两个丫头要卖在一处,所以才耽搁了下来。”
乌雅氏看着两个小姑娘略带稚气的面孔,有一丝犹豫:“十二岁,这年岁也太小了一点……”
牙婆又道:“福晋,有道是年纪小才好调教啊。这两个丫头一直养在乡下,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不像寻常城里那些小门小户的丫头,牙尖嘴利气性大,一身的毛病打着都改不过来——这两个丫头可是极听话的!福晋放在身边带着调教一两年,可是极好的陪嫁丫鬟!”
十三、四岁的陪嫁丫鬟。海兰珍哭笑不得。不过这牙婆卖人可不就是夸得天花乱坠吗。
乌雅氏有点动心,加上海兰珍也看上了这对双生姐妹,于是向牙婆要了卖身契,二十两银子就把这对小姐妹给买了下来。
两个小姑娘年纪虽小,倒也十分懂事,虽然眼泪汪汪的,却还是依着牙婆的吩咐给乌雅氏和海兰珍行了礼,站到一边,海兰珍看着心中十分不忍,越发觉得这对小姐妹懂事听话。
乌雅氏命碧桃去叫了绿菊过来领人。不一会儿,海兰珍房里过来了个丫鬟行礼,却是明月。
乌雅氏有些不悦:“明月,怎么是你过来了?绿菊呢?她如今也有些托大了,主子吩咐了也不到跟前来伺候了!”
明月看了海兰珍一眼,慌忙跪下道:“福晋,绿菊姐姐在屋子里准备小姐的沐浴洗漱,说回头小姐从福晋房里回来,头一个就要洗澡——怕梦泉岚溪几个新来的,伺候得不好,因此自己留在了屋里收拾小姐的衣裳,让人准备茶水、浴汤什么的。小姐回去了,色色都是齐备的。”
乌雅氏听了脸色舒展,点头道:“既是这样,就留了绿菊在房中收拾吧,不必过来了。明月,你把这两姐妹领回去,让绿菊和赖嬷嬷教导她们学规矩,不要学个半吊子出来,像你一样没大没小。”
乌雅氏一直都认为明月的规矩学得差,跟海兰珍又是没大没小惯了,因此一说就是拿这个说事。
明月抬头看了福晋一眼,赶紧又低下头。海兰珍知道她心中不服气,却也好笑。明月虽率直,却也并不鲁莽,在福晋跟前还是知道进退的。今天乌雅氏对绿菊不满,明月的表现也让海兰珍意外。绿菊刚来时,两人还较过劲,别扭过一阵子,现在明月没有落井下石也就罢了,居然还直言回护,看来自己还是没有看错人。
两个小丫头被海兰珍取名叫大雅和小雅,随了明月去兰苑。海兰珍又陪着母亲说了一阵话才告退。
弘昼自那日在西山别院与睿礼饮宴过后,又过了几日才回城。这几日他日日都在梅柳苑附近盘桓,期望能再次看见那日如梦中仙一样的粉衣女子出现,却等了几日也不见踪影,回到别院就迁怒于下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碎了几个前朝的粉彩花瓶,还把御赐的一个宣德炉给丢到了院子里,吓得别院的丫鬟小厮慌慌张张地飞奔出去捡,也不知弄坏了没有,别院里一整天都是鸡飞狗跳,下人们叫苦不迭,不知道这小爷什么时候才肯走。
弘昼转了几日,又派了小厮拿着名帖去找睿礼,谁知小厮从梅柳苑回来后禀告弘昼,说整个梅柳苑人去楼空,只留下几个看屋子的婆子。弘昼懊丧不已,又过了一日睿礼命人捎信来,说是太福晋偶感风寒,夜里有些发热,因此来不及与大家告别,全家在饮宴过后第二日清晨就匆匆回了城,到家后又是请太医抓药,又是近身侍疾,直到近日才腾出空来,怕几位朋友惦念,写信来道歉。
弘昼收了信,叫手下来人赏了送信的小厮,骑着马怏怏地回城了。
一进宫顾不得天色已晚,就忙不迭地去永寿宫求见裕妃了。
裕妃耿氏是弘昼的生身母亲,但因弘昼自幼养在熹妃身边,因此两人并不亲近。加上裕妃生性淡漠,不喜欢与人闲话,皇上即位后虽封了裕妃,地位在诸妃之上,也不见她有多大欢喜。因此弘昼与她见了面也是无话可说,往往三言两语之后就草草结束,有时甚至还要不欢而散。
这次弘昼本不想去见裕妃,但因所求之事甚是要紧,左思右想还是进了宫去求裕妃,好让她与皇上去说项。
谁知进了永寿宫已经到掌灯时分,宫里一片灯火通明,几个小太监正按了一个宫女在打板子。裕妃怒气冲冲地在一旁说:“给我狠狠地打这个不长眼的奴才!”
弘昼一问才知道,这个新来的小宫女打碎了裕妃最心爱的一个白玉盆,裕妃盛怒之下,命小太监按着她打三十大板。宫里行刑十大板已经能要了人的命,何况是三十大板。裕妃处罚下人,弘昼平时是不大理会的,但他今天有要紧事,所以皱了皱眉头叫停。一旁的小太监过去看,已经打了十五板,小宫女已经昏了过去。
弘昼挥挥手让小太监把人拖下去,才跟裕妃说明了来意,求裕妃做主聘了乌雅氏家的六小姐荣蕙做他的嫡福晋。
裕妃正从宫女手里接过枫露茶在喝,听了弘昼的来意顿时不悦,马上把茶盅放下一口回绝:“不行!婚姻大事自有你父皇和我做主,哪有你说话的份?况且,你不明不白地怎么就要娶乌雅氏的闺女?前些日子,我已经为你看好了一门亲事,那伍什图的嫡女海兰珍生得甚是得人意,她又是吴扎库氏的长房嫡女,自幼知书达理,与你堪称良配。我已经与你父皇说了,你父皇也甚是满意,你这会子又闹这么一出让我怎么跟你父皇交代?”
弘昼语塞,自然不好说在西山的别院见了个粉衣女子,千辛万苦打听了姓名才来求旨的,只强词夺理表示今生非荣蕙不娶,否则就要向皇上求旨去边疆,让裕妃娘娘这辈子都没有孙子可抱。
裕妃气得面色发青,恶狠狠地骂道:“逆子!你给我滚!”转眼看到垂着双手站在门外的刘安,立刻又火气上来,叫着刘安的名字骂道:“好好的爷们都让你给教坏了!”
弘昼看刘安无辜受累,倔脾气上来,一梗脖子就说:“我的事跟刘安有什么相干?哪有主子要做事,奴才能制止的?……”刘安瞬间飙出宽面条泪,五阿哥果然是混不吝啊。弘昼的话还没说完,裕妃手里的茶盅已经砸了过来,一旁的宫女嬷嬷赶紧上前劝阻。弘昼看到自幼陪伴自己长大的乳母冯夫人向自己频使眼色,示意自己快走,只得站起身来带着刘安气冲冲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