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水道上来之前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一些东西！当我们正要往出口走时，一群老鼠朝着我们走了过来。它们告诉警察有一个同伴失踪了，进了下水道就再也没回来。它仅仅先我们几秒钟进去，要是失踪的话，应该就在这附近。它们请求我们帮忙找找，于是我们又沿原路返回了。他们本想叫我在原地候着，可我一再坚持，还是跟他们一起走了进去。除了失而复得的戒指之外，这又是一次新的刺激。刚走出不远我们就被一些东西挡住了去路。眼前各种各样的垃圾已经堆积成山。警察的火把熄了，他奋力想要挪开那堆垃圾。可是那垃圾堆积得太多了！上面的骨头还是热的。它们连自己同类的尸体都吃，因此这儿不仅有人的骨头，还有老鼠的骨头。发现同伴的尸体后，它们还相互嘲弄着，前一秒钟还在想着救它，现在却一窝蜂拥上前去瓜分它了。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生存还是灭亡？”
“你不害怕吗？”我问。
“害怕！”她轻蔑地笑了，“我会害怕？你问问皮埃尔！但我那时候太年轻了，走过那条长长的遍布着贪婪目光的下水道，感受着周围扫来扫去的鼠光，我还真是不自在。我一直坚持走在那群人的前面！我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它们吃掉了自己的同伴，除了那堆骨头之外，抹去了一切痕迹，没有一个人知道，也没人再听到它的任何消息！”说到这儿她轻声地笑了，这是我所听见过的最恐怖的笑声。有一首诗可以描绘她现在的模样：“噢！听到她开口唱歌，我真不知道什么才是最神圣的！”
我对这个干瘪老太婆的感觉正是如此，因为我形容不出什么才是最邪恶的，是这刺耳、恶毒、满足而残酷的笑，还是那狡猾的表情，抑或是那一翕一合的双唇，又或者是那满口的大黄牙。在这笑声中我知道自己这次是死定了，她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来残害我而已。我能从她那可怕的故事中读懂她给同伴发出的信号。“等等，”她像是在说，“会轮到你们的。我应该第一个出击。给我把武器拿过来，我得抓住机会！他逃不了！不动声色地干掉他。别弄出什么响动，接下来的活儿就交给那些老鼠！”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夜幕降临了。我偷偷看了一眼木屋周围，一切还都是老样子！墙上血迹斑斑的斧头，各种污物堆，还有骨堆和地面缝隙中那些闪烁的眼睛。
皮埃尔仍在往烟斗里塞烟叶，塞满后他点燃了烟。老妇人说：
“我的天哪，这里面真黑！皮埃尔，帮帮忙，把灯点亮！”
皮埃尔站起身，划燃火柴，点亮了挂在木屋大门一侧的灯，旁边还有个反射镜，让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显然这是他们用于晚上分类的必备物品。
“不是那个，笨蛋！不是那个！我说的是灯笼！”她朝着他大吼。
他立即吹灭了那盏灯，说：“好吧，你这啰嗦的老太婆，我去找找。”他匆忙走向房间的左侧角落。老妇人的声音又在黑暗中响起：“灯笼！灯笼！噢！对我们这些穷人来说那是最有用的光芒。灯笼是法国大革命必不可缺的朋友！它也是这个橱柜的朋友！一切都指望不上时，只有它还会帮我们。”
她刚一说完，房间里就出现了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动，有东西被拖到了屋顶上。
我像是再次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我已经上过了灯笼这一课——“要是我们里面的人没得逞的话，你们找个人拿着绳子爬上屋顶，等他出来时就把他勒死。”
我往入口看去时，果然看到了一圈绳子的轮廓，在夜色中尤为显著。我现在当真被包围了！
皮埃尔很快便找到了灯笼。在这过程中我的眼睛一直没从老妇人身上挪开。皮埃尔划亮火柴，借着这亮光我看到老妇人站了起来，身边竟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她飞快把它藏到了衣服里面。
灯笼点着了。
“把灯笼拿过来，皮埃尔，”她说，“放在门边，这样我们大家都看得到。你看这灯笼多好！它帮我们驱走了黑暗，带来了光明！”
只是为她和她的企图带来了光明！所有的光都照在我的脸上，我却看不到坐在对面的皮埃尔和这女人的任何表情。
我感觉他们快要准备下手了，我知道第一个信号和行动肯定是发自这个女人，因此一直注视着她。
我手上什么武器也没有，但是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只要他们一动手，我就会抓起挂在右面墙角的斧头，拼命杀出去。至少我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我又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确定好斧头所挂的位置，以做到万无一失。我不能出任何差错，这时候时间和精确度就是生命。
上帝也不再眷顾我了！眼下的情形让我害怕，但更痛苦的是当我想到要是我真有什么不测的话，爱丽丝将如何承受。她不仅会认为错信了我——只有真心相爱，恨不得两人合二为一的情人才能体会到这种苦楚——还会在我死之后怀抱着对我的爱继续缅怀下去，她的人生会变得支离破碎，痛苦不堪，充满无尽的绝望。这个念头席卷了我的思想，给了我挫败他们阴谋的勇气。
我想我掩饰得很好。老妇人在跟我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她的右手藏在衣服里，我知道她手上握着那把锋利的匕首。我感觉一旦她从我脸上看出了任何失望的神色，她便会像母老虎一般奋起扑向我，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把我解决掉。
我朝着夜色看出去，又发现了新的危机。木屋前方和四周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些身影，他们虽然都静止着，但我知道他们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留意着我的举动。我要想从那里逃出去，希望非常渺茫。
我再次打量了一下身处的环境。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大脑转动得很快，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行动了起来。我感觉得到自己在全力以赴地对抗。很快我便掌握了整个情形。我看到那斧头被人从一个小洞里拿走了。他们可真行，居然可以不声不响地把这东西拿走，还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这小屋是一个常见的陷阱，四面都有人看守。伏在屋顶上的那个人时刻准备着等我从老太婆的匕首下逃脱后用他手上的绳子勒死我。前方被人包围着，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屋后还有一排恶棍，从缝隙里我还能看到他们邪恶的目光，他们匍匐着，一旦得到信号，就会发起进攻。要是我真的在劫难逃，那么来吧！
我漫不经心地轻轻挪了挪身子，右脚稳稳地站住，随后猛地跳起身，转过头，用双手护住，出于古代骑士的战斗本能，我一面叫着心上人的名字，一面朝着木屋的后墙撞去。
他们一直密切注视着我，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显然让皮埃尔和那老妇人大为震惊。当我撞上这堆腐烂的木材时，我看到老妇人像只老虎一样腾地蹿起来，听到了她愤怒而粗重的喘息。我的脚踩到了某个在动的东西，跳开时我才意识到刚刚踩到的是某个埋伏在木屋外面的恶棍的背。我的衣服被钉子和碎片划破了，幸运的是人并没有受伤。来不及歇一口气，我冲上了眼前的土堆，身后的小木屋轰然倒塌。
这个土堆对我来说真是一场噩梦。尽管它并不高，却十分陡峭，而且我还得在尘土和灰渣里找路。灰尘扬起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令我窒息，可为了找到一条生路，我又不得不克服。每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折磨着我，但我的身强力壮给我带来了极大的优势，尽管有几个人一直不声不响地跟着我，我还是轻易就到了顶。从这儿我能爬到维苏威火山，拼命在这充斥着硫黄味儿的陡峭山坡上奔跑时，我又想起了蒙特奥那个恐怖的夜晚，它如此真实地再现，让我差点昏厥过去。
这土堆是此处最高的一座，我爬上顶时已是喘着粗气，心里像装了一面大鼓。从左边望去，已经能看到破晓的黎明，近处还有闪烁的灯光。谢天谢地！我终于知道现在的位置，也找到了回巴黎的路！
我歇了两三秒钟，回头看了一眼。追我的那些人被我远远甩在了身后，但却十分坚定地往上爬着，而且是死一般的安静。小木屋只剩下了一片残骸——大堆的木材和移动的人形。火燃了起来，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破布和稻草也被灯笼的火点燃，越烧越猛。四周仍是一片死寂！没有一丝声响！不管怎么说，里面那些不幸的老人都必死无疑了。
没有时间再多看，因为我发现土堆周围有好几个黑影正从四面八方包抄我。现在是一场生命的赛跑。他们企图堵了我去巴黎的路，情急之下我本能地朝右边冲去。我跑得很及时，因为那个一直密切注意着我的机警老人马上调转了头，眼看他那把屠夫的斧头就要给我致命的一击时，我冲到了一个路口。我认得那把斧子，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把一模一样的。
然后真正的生死角逐展开了。我轻易就把那老头甩在了身后，尽管还有一些年轻人和几个女人加入了他的追捕，我还是把距离拉得远远的。可我不认识路，也没办法透过天空的微光辨认方向。我曾听说，除非预先设计过，否则追捕人通常都会往左走，现在我可是眼见为实了。追捕我的这些人比常人更为凶残，他们的狡猾和本能很快显露出来了，因为在一阵狂跑之后我正想停下来歇口气，突然就看到前面有两三个影子飞快地跑向了右边的土堆。
如今我真是成了瓮中之鳖！不想就这样坐以待毙，于是我又飞身朝前狂奔，并在下一个路口拐向了右边。沿着这个方向我继续跑了几百码，随后又再次转向了左边，这样一折腾，至少我可以逃脱被包围的危险。
我身后的那群暴民仍锲而不舍地跟着，还是那般死寂。
夜色中土堆看上去比先前更小了，尽管事实上它们很大，只是被黑暗掩盖了而已。我一鼓作气冲上了面前的土堆。
噢！千言万语都表达不出此刻我心中的狂喜！我已经走到了这地狱的尽头。天空中已经能映出巴黎的霓虹了，四处星星点点的光芒就像天上的星星在闪烁。
我稍事修整了一下，又朝剩下那几个更小的土堆跑去，此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踩在了平地上。然而，希望的曙光迟迟未能降临。我眼前仍是伸手不见五指，而且我显然是到了一个阴湿的低地，这样的不毛之地在大城市周围随处可见。这样荒芜的地方聚集着所有有害的气体，而这贫瘠的土地人们也根本不屑一顾。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夜，从那些恐怖的垃圾堆逃出来后，我现在可以轻易分辨出夜色里的动静了。当然，这或许是天空上方那些巴黎灯光的功劳。不管怎样，我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
很快我眼前又出现了一堆废物，像是无止境地蔓延开去，还淌着污水。蒙特奥的堡垒从右手边的一小束光线之中冒了出来，而透过左边村舍茅屋窗户里渗出的微光，我看到了比赛特的天空。我不假思索地掉头向右，试图去蒙特奥。那儿至少我能找到安全的落脚地，可能我还会很快找到来时的某条路。那儿一定有条绕城路，就在不远处。
想到这儿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借着地平线上的巴黎之光，我看到几个身影正在移动，朝着右边的方向在我和我的目的地之间四散开去。显然他们是想斩断我这个方向的后路，这样一来我的选择就少了很多：要么直走，要么往左。我趴在地上，以便更好地查看这个方向的状况，但我并未看到任何敌人的踪影。我想他们可能是没在这边把守，或者是根本没打算看管这边。于是我决定朝着前方直行。
这仍然不是什么好兆头，走着走着情况越来越糟了。脚下的路开始变得泥泞起来，我像是走进了沼泽地，身体在缓缓下沉。我四下里看了看，一个追捕者的身影也瞧不见。太离奇了！这一路上不是一直都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吗？我真恨自己穿了这么件颜色显眼的粗花呢衣服。四周的安静，以及看不到对手却感觉他们在暗中监视我的想法让我毛骨悚然起来。我敞开嗓子大声呼救了几次，期盼能有路过的人听到。可是一丁点儿回应也没有，甚至连回声都听不到。一时间我愣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在眼前一个凸起的地方我看到有些黑影在移动，一个，又一个，就在我的左边，像是要围攻我。
这次我还得利用跑得快的优势摆脱这群人，于是我全速向前跑去。
扑通！
我被脚下的污泥绊住了，掉进了一摊恶臭的水塘。 污水和着泥浆漫到了我的手肘部位，我无法用语言来描绘出那种气味有多么恶心。摔下来时其实还有一些脏东西呛进了我的口腔，差点让我窒息。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时刻，当我站起身，想要将自己从这片恶臭和四周那鬼一样的白雾中解救出来时，我看到那群追捕者飞快朝我包围了过来，我就这样绝望而无助地愣在原地。
人们在碰到突发状况时想法往往很奇怪，即使身处险境也不例外。而今我就是这样，我的安危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每一步行动都与我的生命息息相关，但我却忍不住想起这群老人的顽固与坚韧来。他们的果断、忠贞、顽强和坚持让我既惶恐又敬佩。年纪一大把了尚且这样，更不用提他们年轻时该多么有气魄了。现在我终于理解人们为什么对滑铁卢战争中那群士兵如此赞不绝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