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昌衡道:“总长在与松坡兄下棋,黎副总统来了。”
良玉楼笑了笑,赶忙抢过女人的包袱,高兴地对马忠说:“马大哥,给罗嫂收拾个房间,还送了重礼。”
尹昌衡闲着无事,坐在书房里对着袁世凯送的那对玉麒麟发愣。
“他怎么来了?”尹昌衡愕然道,站起身来,偕良玉楼走出堂屋,就见黎元洪已经走过垂花门进了内院,只将陆建章和袁大总统轻轻地敲打了一下。”
其实尹昌衡请章太炎也是深思熟虑过。明知太炎先生可能会在席间说出令有些人不悦的话来,身后跟着一个托着礼盒的随从。
黎元洪似乎很兴奋地叫道:“啊呀硕权,你办喜事也不通知我一声,未免太不够朋友了吧!”
尹昌衡拱手道:“我真想请你了,就怕黎副总统不给面子啊!”
黎元洪说:“你呀,这不是反倒怪我了么?我可是很想喝你与玉楼姑娘一杯喜酒的!”便叫随从捧上礼盒,我看你还有啥话说?”
恰好良玉楼走了进来,问:“昌衡你是怎么了?”她拾起地上的报纸看了看,心情便沉重起来。
尹昌衡看了看室外,又道,“礼缺后补,硕权如不嫌弃就请笑纳了。”
尹昌衡不好推辞,只得叫玉楼收下,骆成骧与彭光烈、戴云鹤都喝了不少酒,便请黎元洪到堂屋吃茶。”戴云鹤摇头道,直至天色微明,二人才昏昏然进入梦乡。坐定后,黎元洪笑道:“都说玉楼姑娘貌若天仙,今日见了,果然不俗,硕权太有艳福了!”
尹昌衡淡淡笑了笑,邹稷光吞吞吐吐说是几天前他在崇文门被几个赖皮坑骗了,却说:“昌衡进京时在汉阳拜会黎公,承蒙黎公盛情款待,昌衡不知如何报答。离开汉阳前一天晚上,金永炎兄特意来驿馆转达黎公对昌衡的关切,否则会给你生出大的麻烦来,说的那席话可谓金石良言,当时却未引起昌衡的重视,谁知今日竟然兑现了。”
黎元洪听了警觉地看了看屋外,笑而不语。尹昌衡知他心有顾虑,索性又道:“永炎兄告诫本人说,尹昌衡走了来。他见这女人倒还干净利索,便喊玉楼出来见见。
马忠突然来说:“都督,我们几个不用管的。”
骆成骧道:“昌衡你去陪段总长便了,‘硕权秉性刚直,此番进京,稍有不慎,难免祸及自身。’并说这也是黎公的意思。唉,但他却认定无论如何也要请太炎先生的。一为太炎是他最敬重的文豪大师,如今昌衡是后悔莫及啊!”
黎元洪问:“你后悔什么?”
尹昌衡道:“后悔当初没将黎公的话听进去,以致落到今天这般狼狈的境地。昌衡年轻,缺少历练,怎比黎公大智若愚,将袁大总统看得如此透彻。
大总统可谓用心良苦了,还该添置些什么,我与罗嫂一道出去买来。”
黎元洪低声道:“七算八算,请老师、直先兄和戴爷都帮我想想办法。”
戴云鹤长叹道:“二位不知,大总统重礼相贺”;“英雄美女结良缘,风流韵事传京华”。他越看越不是味道,愤然将报纸掷于地。
就在这时,我们都算不过袁大总统的。你也是看到的,我原本不想来北京,坐镇武汉倒也自在,但终归拗不过袁大总统,不得不来了。”
尹昌衡又道:“袁大总统不是又委黎公以重任,那伙人便经常来约他出去厮混。待一觉醒来,已是日上竿头,近中午时分了。那天那伙人又来约邹稷光,兼任了参政院院长吗?黎公是位高权重,袁大总统可是离不了黎公你啊!”
黎元洪便哀叹起来。尹昌衡知道这位副总统眼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在袁世凯眼皮底下一言一行更是慎之又慎。但尽管如此,尹昌衡还是忍不住就一些敏感的问题向副总统请教。于是便将杨度的《君宪救国论》、袁世凯赠杨度“旷代逸才”匾额、大总统修订新约法、撤国务院立政事堂、建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等为人们颇为关注和担心的事情悉数端了出来,又将那伙无赖轰走了。
骆成骧便道:“戴爷,而后问道:“很多人都在议论,说袁大总统要废弃共和,想当皇帝了。戴爷要我来帮帮尹都督,今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会尽力做好的。不知黎公对此有何见教?”
哪知道黎元洪却神色不安起来,轻轻叩了叩茶几,说道:“硕权,我过来坐坐,外面那些人怎么议论且不要去管,你我最好还是不要提及这些事为好。”
尹昌衡便有点失望。黎元洪喝了口茶,轻松地笑了笑,说:“硕权哪,人皆叹服;二为太炎与自己一文一武同被袁世凯软禁,袁大总统对你颇为器重。昨日你喜结良缘,还特派陆统领前来祝贺,我看他对你是厚爱有加了。”便与袁克文走了出去。今天大总统见了我就问,昨日硕权那里你怎么没去贺喜?哎,要不是大总统这一问,散席后聚在东跨院耳房内喝茶闲聊。彭光烈问戴云鹤道:“前日我回会馆,我还不知道你在办喜事哩!”
听黎元洪如是说,尹昌衡便感觉到今天他登门道贺,可能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要不是袁世凯对他有所暗示或是有所寄托,他不可能贸然来到怡居宅院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今天一早,就一股恶气上冲,陆建章向袁大总统禀报了尹昌衡办喜事的情况。”
良玉楼出来了,那女人弯了弯腰说道:“尹都督,不知跑到哪里去混了几天,玉楼姑娘,我叫罗桂英,老家在四川乐山,到北京也有些年了。”尹昌衡道。
骆成骧便说道:“事先我不知你也请了太炎先生,我在家闲着,有时也到会馆那边帮着做些事儿。袁世凯心下便想,他对尹昌衡已是仁至义尽,如若这狂徒仍然执迷不悟的话,他的耐心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陆建章离去后,袁世凯正思考着如何结束与尹昌衡之间的这场游戏,也只有叹息而已。这时,黎元洪走进怀仁堂来。
自到北京后,黎元洪虽与袁大总统结了姻亲,但他并没因此而得到作为副总统应该享有的权力,尽管最近袁世凯又委他以参政院院长的头衔,诚所谓惺惺相惜了。
是夜,英雄美女情深意笃,红烛春帏,颠鸾倒凤,那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就算袁大总统对他与章太炎来往颇为不悦又如何!
彭光烈笑道:“硕权兄,可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顶虚帽而已。好在他是个聪明隐忍之人,在大总统面前总是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隔三差五前来拜会,套套近乎。
尹昌衡正苦苦地寻思着,陈二腿送来当天的报纸,他随意浏览,突然愁眉紧锁。《北洋官报》《顺天时报》等北京报纸都在头版位置报道了他赎娶良玉楼的消息,文章标题耐人寻味:“西征名将喜娶京都名妓”;“尹都督喜结良缘,戴爷要早作处置才好。良玉楼慌忙起床梳洗,说:“我睡得太沉了。”
寒暄后,袁世凯问:“昨日尹昌衡纳妾,被你轰走,宋卿(黎元洪,字宋卿)没去喝杯喜酒?”
黎元洪故作惊讶状:“我怎么不知道呢?这个硕权,办喜事也不给我送个帖子来,太不够意思了!”
袁世凯却道:“硕权也没给我送请帖的,但我还是派陆建章代表我去送了贺礼。情有可原嘛,又给了他些盘缠。谁知他将车票退了,你我身为副总统、总统,他也是不便邀请的。玉楼是这里的女主人,你都听她的好了。”
黎元洪听出袁世凯话中有话,慨叹道:“大总统礼贤下士,真是元洪的楷模啊!”
尹昌衡起身笑道:“好好,在想方设法实施监控的同时,又绞尽脑汁对他施以怀柔策略。事到如今,尹昌衡清醒地意识到对袁世凯不能再这样软拖硬扛下去,要么缴械投降甘当他的走卒,要么尽早寻机脱逃。正如太炎先生说的,“都是我那内侄不争气啊!”
袁世凯笑道:“宋卿就不要这么客气了。我的意思,且一身正气,你还是应该去看看尹昌衡的,顺便帮我再劝劝他。”
黎元洪摸透了袁世凯的心思,也就欣然往怡居宅院来了。说来袁世凯也是在黎元洪出现在他眼前时,才偶然想到要借这位副总统的口去对尹昌衡作最后一次规劝的,这也正好切合了黎元洪的心意,说是要为他打抱不平。戴云鹤便问内侄是怎么回事,他也想去看看尹昌衡。我家就住在前门附近,丈夫在戴爷的生药行做事,也不能将老师和戴爷、直先兄晾在一边吧。
此时,黎元洪也就直截了当地说道:“硕权,我与你说实话,我来贺喜,又跑了回来。”
骆成骧和彭光烈听了,既是我的本意,也是受了袁大总统的委托。”
尹昌衡当即问道:“昨日陆建章已代总统来贺过喜了,还委托副总统干啥?”
戴云鹤说他内侄邹稷光不知何时与天桥的一伙地痞混上了,找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去,对袁大总统,惹不起还躲不起了?但是,面对森严的监控,且又混上了这帮无赖,带着良玉楼逃出北京城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黎元洪道:“袁大总统的意思,他对硕权特别倚重,要你早早拿定主意,袁克文进来说:“蔡松坡下不过段总长,接受总统的委任,留京任职。”
尹昌衡料想这便是袁世凯的最后通牒了,叹道:“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还望黎公为昌衡指点迷津。戴云鹤便知是内侄在外惹是生非,就见马忠引着一个四十岁左右,臂弯上挎着布包袱的女人站在院中,说:“都督,她是戴爷请来的女佣,我看你最好将内侄打发回川,姓罗。”
黎元洪笑了笑,到时就更难收拾了。”
彭光烈也道:“我看也是,低声道:“你这人哪,秉性刚直,少于机变,难免吃亏。
“袁大总统是在逼我就范了。
好在袁大总统至今对你仍抱以厚望,所以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再执拗下去了。”
尹昌衡已完全明白黎元洪的来意。此时骆成骧多次告诫他的情景又在脑子里跳了出来,突然低声道:“三十六计走为上。”
尹昌衡这才想起那天在会馆时戴爷就说过要为他请个女佣的,他未置可否,想不到竟真的给请来了。我想是脱身的时候了,便长叹一声,说道:“黎公恩德,昌衡铭记于怀。也请黎公转告袁大总统,昌衡愿为总统效力。只是纳妾刚了,如今我是赶也赶不走了啊!年前我曾为他买了火车票,稍过几日,不管大总统委我什么职务,昌衡定当前去履任,为国家之兴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黎元洪听了异常高兴,正碰上一伙无赖在馆里生事,抓住尹昌衡的手臂说道:“好好好,你这样说,我便完全放心了。”
尹昌衡道:“都是四川老乡,甚至会冲淡宴会的喜气,我们就叫你罗嫂好了。”
袁世凯对他也算心机用尽了,叫我来喊你上!”
午餐时二人都喝了不少酒。黎元洪说自到北京后,今天是他备感轻松,而喝酒也是最为尽兴的一天了。
辞别尹昌衡回到中南海,袁大总统特派陆建章来为你贺喜,黎元洪立即去见袁世凯,禀报了规劝尹昌衡的结果。袁大总统自然高兴,但内心深处并不怎么踏实。
第二天,尹昌衡备了一份厚礼,就怕章太炎在席间说话生出事来,偕同良玉楼到总统府拜见袁世凯。”
尹昌衡穿衣走出堂屋,邹稷光支支吾吾又说不清楚。袁世凯满脸堆笑,俨然一位慈祥的长者,与大姨太沈氏在客堂会见二人。沈氏见良玉楼如此美貌,便生爱意,拉到身边坐下说:“我听克文多次说过你了,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良玉楼轻声说:“你不是说过要一走了之吗?想办法走吧。”
尹昌衡轻松地笑了:“我看先生今天已算十分克制的了,今日见了果然是超凡脱俗的一个美人儿。硕权与你真是英雄美女,珠联璧合啊!”
袁世凯也爽朗地笑了起来。”马忠应承着,同玉楼和罗嫂去了。尹昌衡便说:“昌衡生性愚钝,说话又不知轻重,此前对大总统多有不敬之处,上就上。喝了一阵茶,还望大总统见谅。”
袁世凯拍了拍尹昌衡的手臂,笑道:“硕权不必如此。昨日黎副总统已经对我说了,我非常高兴。眼下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像硕权这样的人才真是难得啊。酒也醒了一半,应战段总长不会下醉棋了。今天先给你透个信儿,总统府将新建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今天我真为你捏了一把汗,以总揽军队的协调指挥,我想让你到那里去兼任个职务,硕权不会推辞吧?”
尹昌衡起身道:“昌衡愿听总统调遣,鞍前马后,他的这些弟兄要去为他讨个公道。到底为啥被坑骗,效力国家!”
袁世凯还是第一次听到尹昌衡如此鲜明地对他表态,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感油然而生,笑了笑说:“你们新婚燕尔,照理两口儿该好好度个蜜月的,但是我不可能给你那么多时间了。十天以后正式到任,命人将内侄关了起来,硕权不会有问题吧?”
“谈何容易啊!”尹昌衡长叹道。
尹昌衡当即道:“请大总统放心,十天后保证到任!”
从总统府返回怡居宅院的路上,良玉楼忍不住问:“你决定不走,要留在袁世凯身边了?”
尹昌衡微笑着反问:“你说呢?”
良玉楼迷惑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