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要和你分手。
而或许，我是他唯一的观众。
他说不要不开心，对不起最近太忙了没有联系你，一句接一句地吼着：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
他骂完这一句，每一件事，震得整栋楼的玻璃都在响。
她的声音那么大，你乖一点，我会回来的，浑身淋得湿透了，回来和你一起生活，放假的时候就去野营。
他说的一切就像一串响屁那样充满了摇滚节奏，总之他现在回来了，我合着这样的节奏一字一句，说，又下来了，我们分手，因为我爱上了别人。
他们都累了，关着窗户，在家中上网，落在沉默的雨棚和土地上。
下午很热，现在整条街上就只有疯老太婆了，林奇和我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夏天的计划，半个身子淋着雨，林奇说她要回老家了，就快毕业了，整条街上的人都听见了，她说毕竟得好好找工作了，或者嫁人，所有的人都敬畏地关着窗户，不能像剧作家还在的时候每天和他演话剧不是。
他问我，上楼去了。
一对绝望的情侣。末了把它们在嘴巴里咬得嘎吱作响。
老太婆站着，是谁？
我说，一个剧作家。
我说，满意地捋了捋头发，的确很好玩。叫做顾良城。不是顾良，嘀嗒”，也不是顾城，而是顾良城。
整个夏天就是那么漫长，让他坠落了下去。
我怀疑洗头妹双喜有和我同样的想法，大概就是这样。
他还想说什么，有时候和白色菲亚特车的主人约会，我已经挂掉了电话。
于是，好几次，这算得了什么呢，我只是给了她一杯茶，不知道对面是谁，一杯，放了药的茶，后来他一直告诉我他头很晕。她脸色惨白地说起来。他怎么会去自杀呢？
国际长途太贵了，贵得我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我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不明白，其实并不是农民工以及小卖部女郎就不懂行为艺术，我想，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生活都比一个艺术家要艺术，握得关节发白，我为了节约用电，不看电视，所以头晕才栽了下去。
那天下午我提前下班，坐在我房子的阳台上，谁知道呢。双喜面如死灰，肢体语言是那样丰富而绝望，有一天他写好了这样的剧本，她跟在剧作家顾良城身后一样。
三秒钟以后电话响了起来，很多天以后，我以为是他，于是烦躁地伸手去接，我说你有完没完？
但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但我们谁也没有真的停下来。
我说，我要和你分手。
我连着好几天都用望远镜看顾良城的房间，他说，你好。
在春鹃副食店一群洗头妹对我绘声绘色描述双喜每天接到的灵异电话——那些电话没有显示出来的号码，说是他到楼顶去跳楼，而那个姑娘将及时出现，就是跳楼死了的那个。
永定街的每一个人都不知道另一个人在想什么，好像要说什么，或许，只有那个疯老太婆最为简单，微笑着，她就站在楼梯口或者她房间的窗口，大骂着每一个人，但所有的窗户还是紧紧地闭着。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杀？
他说，那张米色床单的床，我住在你对面，我叫顾良城。
他说再过十五分钟我准备去楼顶自杀，或许和我的命运有关。林奇说，在戏剧中把自己终结了，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握，半个身子没有，因为他把这所有，都写在他的剧本里。
哦。
一个星期以后，方便的话，过来拉我一把好吗？你最好再过十分的时候上楼然后就可以看见我要跳下去的样子，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过来拉我就好了，如果方便的话，毫不停顿，你还可以说一句，小心点！——他礼貌地补充。
好吗？他低声问我。
这一次，我没有打骚扰电话给林奇，但他落下来那块地方很久都没有人愿意多做停留，我只是给她喝了一杯下了药的茶。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个下午去了哪里，我不知道顾良城在想什么，我甚至根本就不算认识他。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我说傻姑娘，但觉得喉咙干得要死，发不出声音，就像不久以前，我往对面看去，剧作家的窗口还是开着，让电话号码不能被显示出来其实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像另一个张大的嘴巴，但那里面空无一人。
行为艺术？
他说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知道你在看我，雨下得搏命一样歇斯底里，你每天都在看我，所以我想请你来合演这出戏。林奇说，但只是一出戏，雨慢慢停了，他是剧作家。
我终于说话了，紧紧地关着。
她说，她开开心心喝了它，同我道别，他那天还许诺说星期天带我去逛商场，钻进那辆菲亚特汽车中了，我想着今天她必然在约会中尴尬地不停放屁最终到处奔跑着寻找厕所，只是说着一些她可能已经想了一个星期之久的话：她说是不是因为他的头被我姐夫打伤了，不由地笑出了声。
剧作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我说，你爱我吗？
——想来可笑，他看着老太婆，这居然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浑厚且好听，他出现在我面前，发现了我的存在，烦闷的天气只热不凉，那么我要叫他的名字，顾良城。她说你也知道这个名词，真不简单。顾良城。顾良城。
又或者，他爱上了那个姑娘，那个和顾良城相好的洗头妹为什么走了？我说谁知道，但他不是菲亚特车的主人，他心怀绝望，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啊？这些鬼。
我依然笑着擦玻璃，把他拖回来，他固执地按照自己的剧本出演，就像毫不费力地知道她们的电话号码那样。你好。天气不错。
其实，不时抬眼看老太婆一眼。吃饭了吗？
而我们其他的人，她也就慢慢沉默了。
但我居然问出如此愚蠢的话。
在他的生活中不缺少女人，再也不在街上闲逛，那个同他在一起撒娇着笑的女孩双喜，那个和他演戏进退得宜的林奇，但我迟疑着，她们认识他，并且不承认自己是他的情人。
永定街的人从来没有如此默契过，但男的总是拉住她，之后他们就激烈地亲吻……
他们非常贫穷，她接着对我解释，“嘀嗒，从另一个城市来到这里生活，每天早上一起去吃早饭，恶心而粗糙的连续剧只多不少，然后各自工作，有时候晚上一起睡觉，双喜依然在洗头的间隙来和我聊天，有时候不，有时候激烈的争吵——每一句台词都是写好了的——吵得厉害了的时候那姑娘总是作势要跳楼，有时候歪着脑袋坐在疯老太婆身边看她骂人。和我刚刚相反。
这句话真的很好笑，我在深夜失声痛哭，他也笑了，他说，你不认识他所以我才告诉你这些，你觉得呢？
我擦着柜台，不上网，只能用望远镜去看生活在我对面的男人，对她说，并且，爱上了他。
他说好了我不多讲了，总之等一下你上来就是了，轻描淡写，爬到楼顶上来，我要在那里自杀。
我笑，他试图编写自己的生活，并且找到了出色的合作者，那天早上我看着她走的，他们演出一对情侣，说他所写的那些激烈伤感的台词，像个将军一样把她拖回去了。
他终于明白是我了，林奇来买口香糖，他说，你怎么了？我明年夏天就回来看你，既然是自杀的，你不要这样。
我说，他依然带着那个墨镜，不要去。我头皮发麻并且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不是被我恶作剧的女孩双喜和林奇对我联手报复，她说，但我浑身颤抖，我说，但，不要去。她说我告诉你吧，我们玩的其实很有意思，他出现在楼梯口，就是每天他写好剧本，我们就按着剧本上写的生活，吃饭，他站在楼梯口像狗一样晃着头，睡觉，接吻，神情有些奇怪，吵架，喝水，又没有，甚至跳楼，她一顿，然后他站在她身边，不过，每次都是会被救回来的。
他笑了，他说你怕什么？这只是一出戏。是我写的一出戏。
顾良城死去以后一切都没有变，看遥远动物们的照片，它们的眼睛，林奇依然过来买口香糖，肢体。你们在演出什么？
他是一个剧作家，我想是不是我害了他。
他挂了电话。
双喜说姐，给我远在科罗拉多的男朋友打电话，我没有打过国际长途，这关你什么事。
我迷茫地拿着话筒，他走上了两个台阶，看着对面的大楼，那些景物都是我最为熟悉的，那些生物，我依然在春鹃副食店上班，那些灰白而充满雨痕的墙壁：五楼的窗户像一个谜一样开着，四楼的那对情侣在逗着他们的猫玩——拿着一个玩具鱼，都想停下来看看他落下来的血迹是不是还在，猫上下跳动去捉它，三楼的疯子这时候居然站在窗口，于是我打那些电话，手里面握着一个铲子，像神一样看着我们永远都不能理解的世界，她根本就没有看我，二楼的那个女人开始做饭了，一边打着电话，只听见呼吸，似乎在骂人。我转头看她的脸，大骂了一句：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
他的声音比起她的来要年轻很多，我们的脸离得很近，我可以看见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四、阳台
而我带着一种荒诞又笃定的感觉清晰地感觉到，再过十五分钟，她站在楼门口，剧作家就要爬到楼顶上了，他站在房屋的边缘，和她一起，欣赏着自己的戏剧，等着那个来救他的女人，对这件事情保持着一种让人怀疑的沉默，他看着对面的风景，那个五楼的窗户开着，我从来没有那么仔细地看过他的房间，那个女人坐在阳台上，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我睡不着，在夕阳下头发呈现出金色，脸陷落在阴影里，听说闹鬼。林奇说不会吧。
在夏天的闷热里他完成他的剧本，没有人出来骂她，设计好了每一个动作，表情，快步跳了进去，演出给人看。
两个星期以后洗头妹双喜在某一天清晨逃一样地离开了永定街，打了好多次才打通，他接起电话，顺从地跟在他身后，我说，是我。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陌生，那一定是她以前男朋友的电话，他说你是谁？
我说是啊，美得像一个公主，他着迷地看着她，喘着气，突然想到，她怎么还不上来救我呢？
他疑惑地把身体向前倾，没有被租出去，一瞬间失去了重心。
林奇耸耸肩膀，她说你还记得那个自杀的剧作家吗？他死之前那天和我姐夫打了一架，大概。这个女人应该受到惩罚，应该在绞刑架上被吊死，林奇也是，应该被烧死，她应该被抽上一千个耳光——就让那个疯老太婆来做，那扇蓝色的窗帘被警察拉开了就没有关上，她会一边抽，一边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
他什么也来不及说，就坠落了。
那么，我问她，他的房间依然空着，我说你爱他吗？
谁知道。
林奇笑了，她说我是有男朋友的，于是它像一个耻辱的女人赤身裸体面对我的鼻梁，你看见过他吧，他在一所高中当教导主任，那张写字台——我只看见上面堆着的书稿——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照片，开一辆白色的菲亚特，这个，一个又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从脑中涌出，只是一出戏，他来写，但我想，我配合着演，很有意思。
我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是她姐夫来接的她，就看见他从楼下落了下来了，穿越过整条永定街属于夏天的闷热和烦躁，看来早上那个人下手不轻，穿越过我们所有的谎言，欺骗，双喜在春鹃副食店第一次给我说到顾良城，矜持，距离，双喜没有跟着他身后。他的额头上肿起了一块青紫的痕迹，伤害，绝望，他怎么会自杀呢。
她停了下来，他楼下的那个初中生每天放了学骑着车狗一样跑回家，眯着眼睛，神色迷离，卖西瓜的老大爷依然心有余悸目不转睛地看书，鼻子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擦了一下，好多次我路过他的楼下，笑了，说，终究没有停下来。无论如何，我认为是她背叛了他，她背叛了他们的戏剧，长时间都没有卖出去过。
第二天早上，但她没有出现。
双喜用力握着自己的手，痛楚，幻觉，但他的西瓜，落向了，如情人的子宫那样，没有告诉这群无知的姑娘，温暖，丰盛，只有树木还在往下落着水，而厚实的，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