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空间因为多了一个人,开始变得局促起来。
而最意料之外的却是我和良佑的未婚妻同睡一个房间。原本我以为他们会住在一起,结果吃晚饭时良佑不动声色地对她说:“你睡我的房间,我睡沙发。”坐在对面的女子抬头看我一眼,我看得出她的不悦和尴尬,便连忙解围说:“我跟姐姐睡一个房间吧。”良佑听后补充了一句:“方便么?”我知道这句不是说给我听的,便低下头吃饭。良佑的未婚妻忙说:“挺好的,就是打扰小绿了。”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我不知道良佑在排斥和抗拒什么,但很明显,对于未婚妻的到来良佑并未见得欢喜。而那个贤淑懂事的女子,我想该是有些委屈的吧。这委屈由何而来?因为良佑刻意的冷淡?还是因为我的存在?总之,无论如何,我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觉得进退两难。
晚上时,我的房间成了两个女人的天地。我和良佑的未婚妻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讲她的家乡,我说我上大学时的趣事。最后,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聚集到了良佑身上。她问我:“小绿,你跟良佑认识很久了么?”我说:“嗯,差不多有四五年了吧。”她说:“那你该是比我了解他,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说:“从我认识他那天起,他就是个文艺青年,有点才气,带点愤世嫉俗,到处飘荡,好像没什么确切目标。”她说:“你觉得这样的男人适合结婚么?”我转过头对她说:“你要听实话么?”她笑笑说:“不了,其实我知道良佑这种男人不适合结婚,可是,我就是喜欢跟他在一起。”
看着身旁的女子少女一样的神情,我倒吸了口凉气,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初我只以为她是个乖巧的平顺女子,而今看来,却是别有一番坚持和勇气。
我说:“也许再过几年,他身上这股劲儿就过去了。”她静静“嗯”了一声转身睡去。墙上的秒针咔咔作响,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大声。半晌,我听到身旁女子均匀的呼吸,想必已是睡去。她有做梦么?梦见她与良佑的未来?手捧花束身披嫁衣?还是梦见千山万水披荆斩棘地求取爱情却终不能得?
我还记得在《好想好想谈恋爱》的结尾处,毛纳写给谭艾琳的信里面称赞谭艾琳是爱情的勇士,一路颠簸坎坷地坚守心中信仰的那一方爱情。只是,亦如谭艾琳自己所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每每耗尽心力去爱上一场,无论结局如何,总像打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战争。而在现实里,又空余多少人还是爱情至上者?我们日渐消损的青春到底还能为爱情支付多少热情?
接下来的几日,我刻意留出二人空间给良佑和他的未婚妻。他们在家时,我多半窝在自己房间里;他们邀我一起逛街时,我亦总是找个借口推脱掉。想必女人的心思总是微妙相通的,虽然没有言明,但我能明显感觉到良佑的未婚妻对我态度的转变。也许未到友善的那一种,但至少是不再设防,有时亦会在我面前与良佑玩笑,而良佑的反应却总是淡淡的。
我在QQ里到处找人聊天,因为百无聊赖。然而,我的朋友们却总能给我带来意外的消息,譬如此刻的沈柚。她说:“亲爱的,你现在在哪儿呢?”我说:“成都。”她说:“还好么?”我说:“凑合。”她问我何时回去,我说年底。半晌,沈柚的头像又跳动起来,这一次对话框里的内容是:“亲爱的,我又恋爱了。”我回她:“那是好事。”她又说:“对方是个女的。”
我说:“姑娘,能给咱点心理准备,不要每次都这么一惊一乍么?”沈柚说:“觉得难以接受是吧?”我说:“那倒不至于,但你得给我几分钟消化消化。”沈柚说:“唉,你觉得难以接受也正常,到现在连我自己都纳闷,我怎么就成同性恋了?可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难道不是么?”我说:“姑娘,你确定那是爱情么?不是好奇新鲜抑或是其他?”沈柚说:“不是。我觉得这场感情比之前的每一场都来得猛烈,甚至我在大学里谈的那一场。你不知道,我只要想到她,心里就又甜又疼。”
我撑着胳膊坐在电脑前发呆。我的好友正跟我节节入扣地描述她的新恋情,她说有多欢喜有多爱,又有多挣扎和为难,我想这种感觉该是恋爱里的正常反应了,可是一时半会儿思绪还是拉不回来。半晌,我忐忑不安地问沈柚一句:“亲爱的,你是偶尔走场还是打算长期就这样了?”沈柚的回答掷地有声,她说:“长期。因为我对男人绝望了。”
我想劝慰沈柚一番,可指尖停在键盘上却不能动弹。对于沈柚说的“对男人绝望”这一说法,我也深信她并非一时矫情,过往经历的那些事情,也足够让她心事沧桑。
我还记得大学时,沈柚的男友李宾去学校看她,虽然之前大家都千叮咛万嘱咐,而结果却还是两人出去开了房。待到沈柚姑娘回来时,她却是一脸自豪的样子。她说:“为了一个自己爱的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那种架势真是天真得让人心疼。
却不想不过短短几个月,李宾便瞒着沈柚劈腿,而对象却是沈柚的同班同学陈静怡,用沈柚自己的话讲,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如沈柚的女生。那时得知真相的沈柚着实如疯了一般,逢人便是抱怨,同时又把陈静怡骂得狗血淋漓一无是处。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对沈柚说:“其实陈静怡比你爱得辛苦。”忍受那个男生的坏脾气,本就家境不好还要辛苦攒钱给那个男生花,据说毕业后也是她一人工作养活他。偶尔听人提起他们的境况,往往都是陈静怡的忍气吞声和低三下四。
我说:“沈柚,这些你能做到么?”沈柚说:“不能。”我说:“那就是了。每个人都是利己主义,无论你自身条件多优秀,你的优秀对于这个男生来说不能给他带来半点实际利益。你从小娇惯,不能忍受他的坏脾气,你父母再有能耐,归根到底也只是为你出力而已,而这些都跟那个男生无关。所以,说到底,其实你付出的并没有陈静怡多,也该平衡。”
我还记得那一天的沈柚和我坐在圆缘园,我喝一杯柚子茶,沈柚安静地坐在我对面抽烟。我们相互倾诉,互为彼此感情上的回收站。她说她为爱情吃的苦和那些只与她一觞贪欢的男人,我转着手里的玻璃杯子不说话,细细地想我的感情。
我也记得那日我们话题的收场,沈柚问我:“难道感情就是一场交易吗?”我不置可否,事实上我们能不能谈一场好的感情主要在于我们有没有运气遇到一个好的人,抑或运用我们的智慧筛除掉感情路上的“陷阱”。我跟沈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此后,都改了吧。”
这是《红楼梦》里黛玉劝慰宝玉时的口气,却没想我的姑娘之后竟改悔成了“同性恋者”,与俗世幸福愈加背道而驰。
晚饭过后,良佑叫了几个朋友来家里打牌,据说这是良佑未婚妻的意思。我明白她是想多接触些良佑的朋友进而融入良佑的生活,亦可谓用心良苦。
一共来了四个人,两男两女成双成对。我原本精通各地麻将,只可惜心不在焉频频打错牌。良佑坐在我对面偶尔瞟我一眼,后来还是良佑开口说:“小绿,你把牌换给别人吧。”就这样,我的牌由别人接过去,我起身接了杯热水到阳台上吹风。
不知过了多久良佑也跟了出来,递给我一件棉外套。他说:“丫头,你没事吧?”我说:“没有。”他说:“你今天情绪不对。”我便跟他说了沈柚的事情。我说:“你看,我们一行人兜兜转转不过为了有个安稳的归宿,却是历尽千辛也不得眷顾。”良佑说每个人命中都自有定数,该有磨难,躲是躲不过的。
我说:“你也信命?”良佑说:“信,从小便信。小时候我妈经常找人给我和弟弟算命,我们是双胞胎,都说双胞胎不好养活,我妈生怕我们有什么闪失。”我说:“难怪那天在寺庙进香,你那般虔诚。”良佑笑了笑,看着我说:“其实所谓神灵默佑也不过是我们内心的一种企盼,倘若所有人的祷告神灵都应承,这世上哪还有那么多受苦受难的人?”
“那你企盼什么?”我问道。良佑倚在墙台上说:“找个心爱的姑娘,两人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就这样?”“嗯,这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也是我唯一的梦想。”我说:“良佑,你还果真是个文艺青年,连这人生梦想都文艺得要命,不过一段纯粹的爱情。”良佑说:“那你呢?”我说:“在我与沈安年一起时,我也这样想,跟他一起走下去,以后有个安稳温馨的家庭,跟其他女人一样。只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这种信仰慢慢坍塌掉,我越发觉得这种俗世安稳我承受不起,所以才这样东飘西荡,连渴望幸福的念头都越来越少。”
良佑点头说他理解,转而又说:“丫头,你还年轻,爱情也不止一段,还有机会遇到其他人发生其他故事,所以,打起精神,别这么心灰意冷。”我点头称是。手里的杯子左手换右手,杯子里的水早已凉了。夜色渐浓起来,身后房间里的麻将声稀里哗啦地嘈杂,我跟良佑说:“你快进去吧,别让姐姐等急了。”良佑站在一旁不动,半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说:“你也早点进去,别冻感冒了。”我点点头,良佑又补充了一句:“她后天就回去。”我说:“怎么不多待两天?”良佑没应声,吹着口哨又吊儿郎当地走进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