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七年,公元1564年。在京都安安稳稳过了一年小日子的姜逊在自己的权大纳言府迎接了一位并不熟悉的朋友——一向宗清海和尚。
“清海大师?”当姜逊看见他时,几乎已经认不出这个大和尚了。此时的清海衣裳褴褛,原本光滑的下巴上也稀稀拉拉的钻出了不少胡茬。
“大人,三河……”清海只说了这么半句话便昏了过去,倒把姜逊给惹急了,三河到底怎么了?
原来,自从永禄六年九月开始,三河的一向宗便开始发动暴乱。这令已经把名字改为松平家康的元康很是恼火。纵然以前被夹在今川与织田家之间时,元康也未曾如此苦恼过——一向宗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三河的各个角落,一直很团结的松平家家臣也分成了两个不同的势力。
整件事情不过是因为家康一向宗的上宫寺借粮被拒绝后,家康派人强行搬走了粮食,上宫寺便号召三河人发动了这次席卷三河的大暴动。
元康想要学习信长的雷霆手段扑灭暴乱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不少的家臣也参与到了其中。甚至暴动的发起人中也有家臣们——酒井将监忠尚、荒川甲斐守义广,甚至就连同是松平一族的松平七郎昌久也拥立吉良义昭为大将,号召佛门弟子反抗家康。
既然打着维护佛门的旗号,一时间,三河境内的一向宗信徒纷纷将矛头指向自己的领主。若只是如此,家康也许不会如此头疼。可当他发现家中的老臣们也在选择佛祖还是选择领主中摇摆时,家康才明白,原来一向宗早有预谋的把一切都掌握了!
幸好家臣们也不是全都倒向了一向宗,至少还有家臣死死的将如潮水般涌来的乱民们抵挡在三河各地。
第二年,也就是永禄七年。乱民们终于来到了冈崎城下。家康看着如同蚂蝗一般的乱民,心如刀割——这些都是自己的子民啊!为了那虚无的佛祖,如今居然放弃了重要的春耕,到处放火——难道佛祖就是这样的吗?这样不顾世人的死活!若再是如此,恐怕今年三河人又要忍饥挨饿了!
很少发怒的家康终于动了真火。信仰?什么是信仰?难道为了所谓的佛祖,居然要亲手将好不容易有所好转的生活破坏?自己对领民的赋税比之今川家要低得多,而领民们居然如此以怨报德!愚民!什么是来世?难道看不见的来世比今日的生活还要重要?
“彦右卫!通知士兵们!明日出击!”不能再如此放纵这些混蛋了!必须让他们明白,今日的生活是领主给予的,而不是所谓的佛祖给的!
这次的暴乱,令家康的队伍整体上年轻了不少。那些老人们碍于人情,不便参与此次平乱。所以,家康这次带上的,都是近来才提升的新人,或者是不久前才到三河的年轻人。他们的心中,没有佛祖,有的,只是给他们俸禄的领主。
“哼!一向宗!”家康看着外面的大火,冷哼一声。
“主公,久松夫人有急事来见!”天快亮时,侍卫禀报道。
久松夫人,乃是家康的母亲於大。年近四十的於大气度沉稳,令人想起了秋日里的晨曦。
“你打算出城平定叛乱?”於大看着自己的孩子问道。
“是的!”家康态度十分坚决,“母亲虽然是佛门子弟,但若是想要孩儿打消与这愚昧的佛祖为敌的打算,还请回去好好静养。”
“我虽是佛门弟子,却也是你松平藏人佐家康的母亲。”於大摇头道,“你可知道,想要迅速平息叛乱,最好的法办便是烧毁了寺院,严惩参与叛乱的家臣!”
“但,如此一来,三河必将元气大伤!”於大见家康没有说话,继续说道,“那样,必然令始作俑者计谋得逞,达到削弱松平家力量的目的!”
“什么!”家康不是愚笨之人,只是怒火攻心,没有想到那么宽广的地方去。如今,於大这么一说,家康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那始作俑者目的并非想以乱民来打倒自己,而是削弱自己的实力。待三河实力大减,民心不稳之时,一举攻破冈崎也非难事!
若果真如此,自己该怎么办?家康疑惑的看着母亲。用眼神询问着母亲的意见。
“不用看我。其实,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主意了吗?”於大笑了笑,“纵然今年、明年甚至连续几年因此而饥荒,你也会说服家臣与领民们团结起来,不是吗?三河以前不也是年年饥荒吗?既然以前饥荒都能熬过去,那么,现在一样能。”
说完这些话,於大便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仍家康怎么询问也不再开口——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便要看家康自己怎么去做了。
“主公,乱民已经到城下了!”
“开城门!出战!”家康此时已经不再是怒气冲天。敌人既然想要三河人自相残杀,那么自己便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化解这次危难!
“本多正信在此!来者可是主公!”家康方才出城不久,便听见浓雾之中有人如此喊道。
“可是本多弥八郎正信?”跟在家康身后的本多忠胜问道。
“正是!”
“背主之人!且吃我本多平八郎忠胜一枪!”本多忠胜一声怒喝,手中长枪对着正信便刺。
“住手!”家康连忙挡开忠胜愤怒的一击。强大的力量令他体内热血翻腾,差点从马上摔了下去。
“大家都是松平人,为何自相残杀?”家康强行按下胸中翻滚的血气,厉声道。
“主公与佛祖为敌,在下奉佛祖命讨伐主公!”正信说道。
“佛祖?”家康摇摇头,“你这个混蛋!大家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却被你们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如此下去,今年冬天,大家又会饿死!你以为真正的佛祖会让你们干这种事吗?”
“我……”正信的坐骑连连后退数步,不知何时,正信的脸上已经满是汗水了。他想起了几年前那些寒冷饥饿冬季、冰冷的尸体以及妇孺们无助的眼神。
“若你认为你是奉佛祖之命来取我性命,那便不必客气!”家康盯着正信,缓缓说道,“忠胜,休要阻止他!且让我看看,他所说的佛祖,是否能结果了我!”
正信动摇了,原本他并不以为这是一次暴动,而是佛祖对家康的惩罚。如今看来,佛祖并未站在自己身后,更没有对家康进行惩罚。反倒是信徒们,数次攻打冈崎城都无功而返。
“报!主公,大久保胜忠大人成功劝服了鹤屋半之丞大人与渡边半藏大人!”此时,传令兵在浓雾之中找了家康,大声说道,“大久保大人请求主公赦免他们!大久保大人让属下禀告主公,此次暴乱,背后有今川家与武田家,乃是有人故意离间。”
“我知道了!告诉大久保,我不责怪他们!”家康点点头,“既然别人想要我们自相残杀,我们又岂能如其所愿?”
正信没想到家康会原谅参与暴乱的家臣,更没想到信仰日莲宗的大久保家族会跳出信仰的藩篱,为一向宗的信徒求情。
“看在我的薄面,还请主公饶恕他们吧!”正信仿佛听见了大久保胜忠洪亮的声音。
“主公!正信我……”正信双眼通红,“请主公惩处不忠不义之臣本多弥八郎正信!”
“我说过了,我不会惩处任何一个家臣!此话休要再提!”家康如此说道。
“那么,请主公允许我自我流放!五年后,正信将会回来继续侍奉主公!”正信固执的说道。
“那么,便如你所愿吧!”家康沉思了半晌,终于答应了。
由于松平人的离去,一向宗不得不向家康祈求和解。但同时,他们也要求家康将所有的寺庙恢复原状。
“主公!这些和尚太过分了!”本多忠胜怒道,“还请主公允许在下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和尚尽数铲除!”
“胜忠,告诉和尚们,我答应他们!”家康站在天守阁的围栏前,看着远处的田野,“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啊!”
“平八郎!马上召集士兵,多带引火之物,包围三河境内所有一向宗寺庙!”家康神色猛然变了,“哼!不知死活的秃驴!看来,对他们还是不能仁慈!既然你们要恢复原状,我就将它们全部恢复原状!给我把这些动乱之源全部烧成灰烬!记得把里面的金器夺来充作此次作战的军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