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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牵不到你的手

看到T君的信,在秋风萧瑟的季节。他在病榻之上弥留之际的唯一要求,就是请雕塑家朋友为他做一个“手的雕塑”--那是他深爱一生的女友的手。“我的一生坎坷磨难,失去的太多太多,最无奈我的善良懦弱使我不能与你同行,在向生命告别的日子里,我已经无所畏惧。但我最害怕的是,当生命之烛熄灭之际,当我撒手人寰的那一刹那,牵不到你的手……”

雕塑家朋友放下手上正忙碌的巨大商业订户的活儿,把自己锁在工作室里几天几夜,任妻子抱怨猜忌,以生命激情完成了那座小小“女人手”的作品。

那是一尊普通女人的手,她是冰冷的大理石质地,却在一个男人心里注入了无尽的生命活力与希望,她是让人多么黯然神伤的手啊。T君还给妻小立下遗嘱:死后这个雕塑要陪伴我到天堂,让我们手拉着手在另一个世界流浪。

T君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心灵的挣扎中,因为他一辈子也没有挣扎出婚姻之手。他在“文化大革命”时期遇上了同是“知识青年”的她,经过短暂的谈爱说情,分居两地的人搬进了一间屋子里,她成了他的妻子。妻子平庸老实而琐碎,视丈夫的一切为私有财产,甚至将丈夫的父母兄弟之间正常的亲情来往,都认为是一种感情侵入,是一种对二人世界的剥夺,更谈不上和他精神世界的沟通,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走近他的心里。压抑太久的他遇上女友是在不惑之年,灵与肉结合的美好境界,使他有一种灵魂被穿透的感觉,漂 泊的心终于找到了苦苦寻觅的真情挚爱。当他要走出婚姻围城的时候,自然遇上了许多男人共同的“战争泥淖”--妻子誓死捍卫主权,一哭二跪三上吊,以死威胁,惊天动地地摧毁了男人好不容易硬下的心肠。他女人不珍惜尊严,她要的就是婚姻的躯壳,一种形式,一本没有实质的红本本。知道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用一双婚姻之手紧紧拉着他,一步步往窄小的门里硬钻。可她不懂被称为“青山”的东两在婚姻里叫做爱情,没有感情的这座青山,是搬不动、征服不了的山;也是荒漠的山;是死气沉沉压在两个人心灵的重负。

T君背负着这座大山,痛苦沮丧,平静的表面隐藏着被销蚀蓬勃生命朝气的伤痛,似乎三步并作两步就迈到了人生终点。

我和友人看着这只雕塑女人手,这个激情的瞬间凝固,无言相对。

爱情之手与婚姻之手本质上是不同的。

爱情之手是两个生命之间的秘密,是满载信息的连接方式。无论男人女人,一生中只要有过刻骨铭心的爱,便构成了生命的全部激情和绵长岁月的动力。你会为曾经这样萍水相逢却生死相许的心灵之约而庆幸,我们终于牵过手。

爱情之手拒绝形式,她是一根缚住灵魂的线,无法割断与分开。与那只手的握谈,从此你们宁静,从此有了真正的家园,哪怕相隔万水干山。她是空气、是阳光、是绿树、是蓝天,她是无处不在的目光,是穿越时空的深切呼唤,是浮华人生中至纯至美的精神形象。

巴尔扎克说过:“爱不只是一种感情,也是一种对生命的艺术。”不深刻理解生命并尊重生命的婚姻之手的牵拉,仅能称男女关系。没有爱情内容的婚姻形式,只能是制造一大批精神与物质的“寄生虫”。人一辈子在搞明白什么是真爱假爱,就像一辈子在搞清天使与魔鬼,因为它们总是一道走进教堂。这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的家庭悲剧喜剧闹剧,或许都是源于某种男女关系的错位。而爱情之手是美好人性的激情飞翔,她使生命透明磊落,充满诗意,高贵美好。

T君惧怕“牵不到你的手”,无疑是个悲凉的结局,人世的相约是那么容易错过。然而,无论生离还是死别,爱与被爱,成为你们精神世界一生最绚丽的付出,最珍贵的回忆。

你们是爱的路上的朝圣者,这幸福如此悲壮。

做了一辈子的梦,一个男人最后的梦想是让一座雕塑女人手陪着他走。

不知道他的妻子是否嫉妒这只冰凉的手?

如果有天堂,T君一定在牵着那个女人的手,开心地自由自在地流浪。

如果婚姻之手与爱情之手能重叠,那就是人间天堂。欣慰的是你们能一生爱与被爱着,怕只怕人生在紧要的关头,你孤独无助,你伸出呼唤的手,却什么也牵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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