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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寻找透明(1)

秋天,英来告别,说要远航,想出嫁到海的那边去。曾经孤独的女人,谁也想不到,出乎意料地宣布结婚,脸上是令人骄傲的自信与幸福。与她牵手同行的竟是个美国小伙子麦克,令所有的朋友错愕叹息。

曾经记得,三十多岁仍待字闺中的英,总在黄昏的寂静里打开音响,听老柴的《悲怆》,孤独与喧嚣各占世界的一半,体味什么叫“游离”;或者,骑一辆自行车,在灰色的城市里徘徊,寻找自己丢失的童年;或者,躲在宿舍里,对着二十多万字的日记流泪,重温少女青涩的梦……

英高挑的个子,身材匀称,漂亮的脸庞加上温和的性格,在同龄人中怎么看都不应该与爱情无缘,而她偏偏就是同龄人中最后一个过着独身日子的人。她自17岁参军,然后考取了著名的军医大学,毕业后以优异成绩留校任教。她一刻也不让自己停下来,她一直在路上奔跑。一鼓作气地继续读书、做学问,读完硕士又读博士,戴上博士帽还要读“博士后”,成了我国少有的三十多岁的著名喉科女博士、专家。

一个美丽而充满智慧的女人,成了束之高阁的艺术品,使得仰视她的男人不敢走向前来。一个事业上成功的女人也吓倒了性格瘫痪的男人。

她在不断奔跑的过程中,不仅一路甩掉了许多同样性别的竞争者,也大大超前地走过了男性同行的队伍。在高质量高素质的人群里她光彩照人。文化内涵使得女人有了人格尊严,文化又使得女人陷入了尴尬的困境,高处不胜寒--所有听说她是女博士的未婚男士都退避三舍。

英和所有的女孩一样对爱情充满浪漫的想象。她渴望那种如兄如父般的爱,希望有个宽大的肩膀载着自己,甚至把她背着抱着,东奔两走,天下漫游。哭的时候能让泪水流到他的嘴里,恼的时候能小羊似的在他怀里乱撞。呵护她的天真,欣赏她的灵性,纵容她的使小性儿耍小脾气。读研究生时,她的确爱上了一位军医,起初他的老练成熟吸引了她,尽管他比她大8岁,而且早已有个稳定的家庭,一个孩子与唯唯诺诺、又矮又土、相貌平平的太太。成熟的男人面对汹涌的爱情也不会奋不顾身,他保持理智的分寸,瞻前顾后地权衡自己的利益,在心理天平上掂了又掂,喜新不厌旧--如今是许多中国男人的通病。熬了3年,架不住老婆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他做无限痛苦状,对着英宣布离婚大战失败,退下阵来,乖乖地回到小窝哄着老婆过日子去了。英整理自己如同废墟一样的心绪,她挣扎了很久很久。她告诉我:最讨厌听说什么相见恨晚,说这话的人都是虚伪的陷阱。这是“成熟男人”的把戏,他们貌似孤独、貌似真诚,做出一副饱经沧桑、疲惫不堪、渴望理解的可怜相,其实不愿为爱付出一点儿代价。她憎恨成熟,憎恨虚伪,憎恨道貌岸然。她要努力寻找透明的心灵,人远天涯近,从此做漫漫长路的独行客,让心去流浪吧。

于是,便有了在路上邂逅美国小伙子麦克的故事。

英陪着3个外国专家去西安市旅游,在火车卧铺车厢遇见了麦克,他当时也是率领一个美国退休军入团来中国旅游的,小伙子懂得一点儿中国话,说是在越南学的,因为他曾经是美国士兵,“越战时期”在越南打过仗。也曾在中国当过女兵的英,与幽默开朗的麦克聊天很开心,他那蓝色的眼睛透着单纯,像个顽皮的大男孩。分手的时候互相留下电话地址,英就回到了她的研究室忙碌起来。谁知,麦克开始了他不屈不挠地求爱攻势.每天一次情意绵绵的长途电话,近而英勇地杀上门来,甚至脱离旅行队伍跑来看她,滞留北京,还找一家就近的饭店住下,每天举着新鲜的玫瑰花登门造访,让医院的上上下下都注视着,刮起了一股浪漫热潮。蓝眼睛黄头发男人的追求,一切都太突兀了,亦真亦幻。受过伤害的英现在拒绝浪漫。当然,英并不讨厌他,她只是觉得此人非常有趣,性格可爱。

不久,英应邀赴英国伦敦的一家医学机构进行学术交流,麦克闻讯后立即乘飞机从美国直逼过来。天地之间有个人为你而燃烧,英看到了他的不屈不挠背后的单纯,麦克还认真地计划求婚方式更中国化些,将她介绍给自己的妹妹和母亲。异国他乡,两个人突然陷入了感觉良好的激情状态,那是无法解释的炽热燃烧,遭遇爱情雷电……

回国以后,英出乎意料地宣布要接受麦克的求婚,在秋天去欧洲旅行。3个月的接触,便决定把终身托付给一个陌生的白种人,英的全家以及朋友无一不反对。作为老干部的父亲简直就是慷慨悲壮,打击侵略者的架势,志在夺取女儿。母亲则认为,女儿选择丈夫,至少对方的文化程度应该是研究生水平。人人说这太像一部好莱坞的电影传奇故事,唯恐又是给自己的未来套上了理想的光环。再者,麦克从中国人的眼光里看,怎么样掂量都配不上英。麦克比英小两岁,生于农场主的家庭,仅有高中没毕业的文化程度,就去越南打仗了。连个起码的文凭也没有。现在,麦克没有固定的工作,他可能此时干导游,彼时又做广告销售,不久又是做艺术画廊的代理人。他兴趣广泛,旅游、游泳、打网球,尤其迷恋“洞穴学”,每年都要与友人去阿尔卑斯山考察洞穴,钻山沟失踪些日子。按中国人的观念,这男人没什么事业,简直就是“无业游民”。较之英这么成功、这么辉煌的事业,似乎反差太大了。英说退役后麦克的基本生活保障是有的,因为美国军人的薪金较高,基本薪金每月中尉1500美元,上尉2000美元,少校4000美元,中校5000美元。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专供军人购物的免税商店。军官满20年退役,每月可以领到原来工资的50%,满30年可以领取75%,如果退休,在中小城市靠这些钱可以很好地生活,如有兴趣还能再找一份工作干。麦克靠美国政府给越战的一批参战人员发的特殊津贴过得挺滋润。最重要的是他不爱钱,他爱自由,他的人生哲学是:只需要干自己想干的事。

英说喜欢麦克最大的特点就是心灵透明,和他在一起不累。麦克没有中国许多男人那么沉重。英说与他们在一起,闲着也觉得累。她寻找了这么多年,发现“不累”的感觉真好。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是灵魂的寂寞。不同文化背景下成长的人,被敲打出不同的质感。生活经历复杂的美国男人麦克,活得超凡脱俗且不设防。麦克天真坦诚,他就像一个永远不安静的大孩子,率性而为,飘逸如云。和他在一起,她才有了人性的舒张。

此心安处是吾乡。世界很大也很小,最宝贵是只此一心。英认定了跟麦克走下去,她说,半生寻觅,终于找到了。心动之间,可以万念俱灰,也可以生机盎然;可以顿生烦恼,也可以了无滞碍;可以山穷水尽疑无路,也可能柳暗花明又一村。那只叫做幸福的青鸟,其实,就在你心里啊。

一个成功的东方女博士和一个普通的美国男人开始了新的人生之路。我祝愿他们永远保持透明纯净的快乐与幸福。###第一章 绣衣

在我读书识字之前的懵懂童年,听到最多的故事是保姆讲戏。保姆阿木不识字,但是在乡下爱看社戏灯会,什么风仪亭吕布戏貂蝉、白蛇娘娘水漫金山、还有王宝钏寒窑盼夫、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阿木嘴里的故事都很传奇。那时,让我最最向往的是今生今世必须有一套绣花精美的婚嫁衣。

阿木从乡下来到上海做佣人,还是解放前,起先在法租界一个徽州籍资本家的别墅里当粗活工,兼做绣品。解放后那个资本家被赶走了,别墅的新主人是个新四军来上海的“革命同志”,女干部让阿木这样称呼她。阿木是出来做事养家的贫苦出身,被革命同志家里留用下来。她家孩子多得有一个班,阿木帮忙带了3个,干了许多年,一直到又来了什么反右派政治运动,革命同志好像是犯了错误,一家人被遣送到了农村改造灵魂,另外的一家北方籍革命同志代替他们,成了别墅的新主人。北方籍的革命同志喜欢用会蒸馒头抻面条的北方保姆,所以,经人

介绍阿木只好带了儿子来到我家。

阿木喜欢我,见面第二天连夜给我做了双小绣花鞋,那时我才6岁。她早允诺说等我当了新娘子,一定给我绣件漂亮的大红绣花嫁衣。那衣服上一定要有鲜花牡丹、百鸟朝凤,才能看出人活出了样子,那是现世的好!阿木教给我唱一段民谣:“过了一关又一关,前面来到了紫金山,紫金殿里样样有,缺少鲜花共牡丹。”

于是,我从6岁就盼望着当新娘子。

阿木虽说是扬州人,可是总爱说绍兴城的事。她知道绍兴有个被杀头的女子秋瑾,为了啥事说不清,可在阿木眼里,秋瑾比阿木太外婆名气小多了。

她的太外婆就是从扬州出嫁到绍兴的,她说太外婆出嫁还成了当地惊天动地的大事,被人写到了戏文中唱了很久很久……

绍兴城里的大街小巷,清一色的是青石板铺的路。有许多的节孝牌坊、状元牌坊。那是让天下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一生去拼命做的榜样。孝子节妇的人世或许安稳些。

家家的后门全是河,出门就能掉到河里去。地名就全是桥一类的,什么莲花桥、八字桥、探花桥、大郎桥、小郎桥、广宁桥,小乌篷船穿过小河,把探亲访友、回娘家的、孩子到外婆家的直接送到后门口或堂前灶间。

亲戚做生意就往那东郭门头、西郭门头、旱偏门头、水偏门去,木材、米谷、鱼虾、油漆、酒业就在那里成交。有名的绍兴酿酒、陶器铁镬要跑到城外镇上去。

阿木说,太外婆父亲在有名的大商号陶泰生布庄里当过伙计,在布庄见过天下所有的绫罗绸缎,上好的绣品,最有名的大红妆五爪云龙过肩缎、蟒龙缎、斗牛云缎、宋锦缎都是给皇帝宫廷上供的精品。布庄周围的茶庄、饭庄、酒庄、钱庄、戏楼、书院,什么大世面太外婆都见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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