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用政治的高度,规定吃饭的营养含量
作为教育部直属大学的一名教师,我一向认为,教育部是中国最有创意的一个部门,经常提供给全国人民很多解闷的话题。这不,在教育部开展冬季长跑的通知中,我们发现,原来全国亿万学生长跑的里数,是按共和国的年龄60为基数的,小学生跑120公里,初中生180公里,高中和大学生240公里,为了完成这个指标,小学生每天得跑1000米。
这个消息,令网上哗然,让学校的校长窘然,因为大家实在不知道怎样逼学生跑完这个规定的里程。这个富有创意的通知,让我想到的是两个词,一是政治的高度,一是行政命令。
说实在的,这些年来大中小学生体质的下降,是眼见的事实,20岁的儿子,爬山跟不上50岁的老子的事情,一点儿都不稀罕,但凡进入高中,不戴上一副近视眼镜,好像就无法从学校里走出来似的。教育部提倡一下体育锻炼,增强点儿学生的体质,显然无可厚非。但是奇怪的是,规定学生冬季长跑的里程,不是根据学生目前的体质状况,循序渐进,居然是建国多少周年,建国多少年,跟体育锻炼的强度,学生的健康,有什么关系吗?有没有高人能回答出来?按照这一逻辑,如果建国100年,那么小学生就得跑200公里,初中生300公里,高中和大学生就,导400公里。按我愚笨的理解,这种长跑里程的规定,是讲政治的结果,发文者,跟我辈平民百姓不一样,人家是站在政治的高度来看问题的,因此,一出手,立意就高。其实我们的学生得感到庆幸,如果教育部按照中国有国家的历史开始算,无论是5000年还是3000年,学生们都非得累吐血了不可。
好像记得是去年,教育部下令全国学生跳交谊舞,连怎么跳,什么姿势都规定好了。现在又下令要长跑,连里程都规定清楚,还好,没有规定跑步的姿势,穿什么服装。我们的教育部真是很累,他们看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国务院的职能部门,把自己当成全国大中小学校的总校了,事无巨细,全国统一步骤,统一行动,连跳舞、跑步这样的小事都要管,而且管得非常具体、细致,简直把所有的校长,无论大学中学小学,都当成了自家的办事员。真难为他们,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学校,这么多学生,情况千差万别,居然劳驾我们一个部这样的管法儿。
其实,造成学生体质下降的真正原因,是个人都知道,是因为我们的应试型的教育体制,打幼儿园起,学生就在赶考,频繁地排名,稍不留神,名次降下来,不仅自己受到羞辱,连家长一块儿跟着丢人。学生书包越背越重,练习越做越多,复习资料看不过来,各种补习没完没了。前些年,说是提倡素质教育,但高考制度不改,素质教育弄了半天,素质不知道在哪儿,反而给学校和学生增加了负担。现在可好,素质教育问题没解决,又加上了长跑,不知老师是否打算研究一种方法,让学生一边做题,一边跑步。
按我的理解,教育部真正该做的,是教育改革,实现从应试到素质教育的转变,而不是今天让跳舞,明天让跑步,可惜,真正该做的,没人做,不该做的,一会儿一个令。一个教育主管部门的创造性都用在这上面,不仅我们的主管部门很累,底下的各个学校也很累。我在想,如果有一天舆论说我们的学生营养不够,那么,我们的主管部门是不是要出台规定,规定学生吃什么,怎样吃呢?
课堂上的戾气和杀气
在网上还在为清史专家阎崇年先生吃耳光争论的时候,殊不知全武行已经悄然升级,而且是血腥地升级。一位政法大学年轻的教授,在课堂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学生砍断了脖子。其实,这样的血腥,山西一所中学在今年的早些时候已经上演过了,一位老师也是在课堂上被学生用刀捅死的。
为了什么呢?阎崇年挨打,据说是为了他的言论,而且打人和被打的,在话语权上不平等。杀人的中学生,说是恨一切老师。那位行凶之后,坦然打电话自首的法大学生,又是因为什么,现在还不清楚,有学生在网上发帖,说是因为恋爱纠纷,但消息未经证实。从来打人杀人,除了精神病之外,都有理由,但有理由就可以导致真的动手吗?尤其是杀人,在任何法律体系下,都不可避免地会招致严厉的惩罚,师生反目,乃至于挥刀相向,显然,不是一些什么凶手自陈的理由所能解释的。
在传统社会,中国人的师生,是伦理关系中仅次于父子和母子关系的核心成分,所谓“五达尊”天地君亲师,弑师,等于弑父。虽然说,现在传统已经崩解,但传统的观念不见得会连一点儿影子也没有了,学生杀老师,毕竟比起杀别的什么人来,理应多一点儿心理障碍。关系紧张到动刀子,还应该有更为深刻的社会原因。
以我个人在大学的体验,感觉中国的师生关系,自“文革”以后,已经变得相当畸形,“文革”中为了革命,或者为了个人私怨假借革命打老师,甚至把老师活活打死的事情,其实过去还没多久。 “文革”后师生关系刚刚有所缓解,旋即赶上了高校大跃进的特快列车,近些年师生关系之恶化,其实并不逊于“文革”。在相当多的老师,尤其是一些特有权势的学官那里,师生已经基本上变成了赤裸裸的权力关系或者金钱关系。分数的多少,录取和毕业答辩的推荐,都变成了赐予和接受的奴役过程。师生间没有正常的辩驳和讨论,只有压服,老师的权威,不是建立在学识和以理服人上面,而是在官方授予的特权上一逞威风,学生服从老师,仅仅是因为他是老师,不服从,就意味着拿不到学位。带研究生的老师,很多人心安理得地把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廉价劳动力,不仅让学生为其做课题,而且还拿不到多少报酬。导师成了老板,因此职场上员工对老板有多少怨恨,学生对老师就有多少。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至少有一个,是因为我们的大学,实在是比衙门更像衙门,一个具有超级垄断地位公司的衙门,一个充斥了铜臭味的衙门。在这个衙门强力的压制和规训下,一些学生变成了奴才和愤青,老师则变成了奴才和恶棍。双方的关系,比之官场上的上下级和商场里的老板和员工,兼有两者之恶,十分扭曲。
与此同时,无论师与生,心中的戾气都在弥漫。双方有不同见解,只要学生这方面跟老师没有直接的权力关系,就可能恶语相加,素不相识,只听了你一节课感到不合口味的人,就在网上破口大骂,把你贬得一钱不值。如果赶上其他的纠纷,涉及经济、男女,这种特别刺激的题目,出人命倒也一点儿不奇怪。学生似乎从小就学会了以暴力的方式解决所有问题,一言不合,眼睛里兴许就冒出凶光,对手似乎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了。这也难怪,我们的教育体系,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压制和规训,羞辱和摧折,在养成听话和驯服的同时,也培育着暴戾,心理的扭曲,一旦不知碰到什么原因导致失控,悲剧就会发生。就像因医患和警民矛盾尖锐化导致的相应暴力冲突一样,不见得受害的人,一定是那个做得最差的人,那个直接导致事件的元凶,但这样的事件,早晚都会发生的。
课堂上应该有的是书卷气、书生气,可是我们却看到了戾气和杀气,但愿,法大的事件仅仅是个个案,一个偶发性的个案。但愿。
北大:大学乎,太学乎
这年头,北大是个出新闻的地方,一方面大家盯得紧,一方面人家自己也喜欢露脸。这不,有消息传出,北大自主招生,基本的条件之一是孝道,凡不孝顺父母的孩子,不能被北大录取。
已经有些日子了,国学复兴,儒学复兴,连带着儒教、孔教一并都复兴起来,祭孔变成国家庆典,孔子立像高耸入云,以孔孟为中心的中华文化城,听说也要兴建了,一个文化副都,就要出现的孔孟的故乡。已经有人在提倡小学生读经,而且有人在实践,也许,过不了多久,某部门真的会推出一个方案,小学教材就改成四书了。
这样的儒学或者儒教的复兴,能否让中国的传统文化真的兴盛起来,我是不抱希望的,但却可以立竿见影地有些成果,比如生出国学的若干热闹,仿造道藏,编出一套儒藏,再就是入学标准加入孝道云云。
孝顺父母不是个坏事,但说孝道就比较麻烦。古今的孝,大有不同,古代才有孝道。所谓的孝道,是绝对而且单向的道德标准,是人之为人的基本尺度。孝道,要求人子,绝对服从父母。古代的法律,忤逆不孝,是十恶不赦之罪,但凡人子,被父母或者其他长辈送官告日忤逆,无论事实怎样,都是死罪。父母打死儿女,不过是轻罪,反过来,哪怕是挨打不过逃跑,父母在追逐中跌倒,伤或者死,儿子都会因此而判死刑。自从清末新政以来,中国开始步入现代国家,法律体系进行改革,孝道在法律上的绝对标准,就开始松动。后来从北大发起的新文化运动,虽说未必像批评者说的那样, “覆孔孟,铲伦常”,但“打倒孔家店”,推翻旧伦理,旧道德,却是目标之一。从那以后,孝依然是国人的道德条目,但已经从绝对单向的生存尺度,变成了普通道德。在法律上,父杀子,一样有罪,在日常生活里,子要孝,但父也须慈,子女跟父母顶嘴,乃至吵架,不再像过去那样,是一种罪过,一种只要父母高兴,就可以置其死地的罪过。在今天,只要不是对父母态度十分恶劣,弃养,或者打骂,人们一般不会说子女不孝。反过来,说谁孝顺,也不必再如二十四孝那样,赤身喂蚊,卧冰求鲤,郭巨埋儿,或者如老莱子一般,七十多岁成天穿着儿童服装,弄个拨浪鼓耍,讨父母的欢喜。
所以,在孝仅仅是普通道德的情况下,要求人们行孝,无非跟遵守其他公共道德一样,就算中国人特殊,看重传统,可以把孝突出一点,但也不一定要高到哪里去,因为在其他民族那里,也都有要求孝顺父母的内容,圣经的十戒,不也有这一条吗?因此,在入学条件里,单单拿出孝道来说事,如果不是别有用心,似乎没有必要。现在公认不孝的孩子,其实跟打架斗殴耍流氓没多大的区别,任何学校如果知道了,都不会乐意要的。但是作为一个现代的教育机构,却还真的不能因此而拒绝人家入学,严格地来讲,只要法律上没有证明此人有罪,需要刑囚入狱,学校就没有权力剥夺他的教育权利,道德上有缺失的孩子,也需要教育,甚至可以说更需要教育。
北大自主招生,作为特殊人才的选拔,排除有劣迹者,可以理解,但是单把孝道拿出来说事,还是不合适的。特别是这个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发祥地,以五四作为自己生日的大学(真的考证出来,绝对不可能是5月4号),做出这样的举措,实在具有讽刺意味。人们不禁要问,北大是大学乎,太学乎?如果是太学,当然没的说,孝道当先,理所当然。但是先得把学校的招牌上的“大”字,添上一个点才合适。
平民上升的渠道不能被阻塞
现年24岁的湖南浏阳沙市镇青年罗炼,2003年起南下广东打工,先后辗转深圳、珠海、中山、佛山,做过保安、油漆工,跑过太阳能和房地产生意。今年9月14日中秋节,正在佛山市南海区一家具厂做学徒的他留下一纸手写字条后,悄然出走,至今不知所终。他在字条里写道: “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无以养亲,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11月24日《南方都市报》)
我在看到评论者转述上述字条的内容时,第一个感觉是,虽有庄子的话在前能写出这么好文字的人,居然一直靠打粗工为活,而且大有活不下去的意思。说实在的,这样的文字,即使在重点大学的文科学生中,也很少见。据报道,罗炼2002年高三未参加高考,辍学读职中。工友说,“他的书我们看不懂,都是之乎者也。”罗炼的二姐介绍说,罗炼“心很高”,去年跑地产时甚至还写过一份计划,想象着几年后自己开几家分店,甚至未来自己的公司怎样上市, “很理想化的一个人,但真正做起来很难”。他生活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圈子或阶层之中。
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度,一个有才华的人身居下僚,并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怕的是,这样的人,无论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最终绝望。一两个人也许只是个案,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如果这样的人多了起来,形成一种格局,在社会上层的人,永远在上面,世代嬗递,下面的人永远在下面,无论如何都翻不了身,等级、身份大体固化,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停滞,那么,这样的社会格局,如果在当代中国,那是相当危险的。
在我们很多人不齿的帝制时代,有人作过统计,北宋年间的进士,世族家庭出身者仅占12.8%,中等家庭和寒族出身者却占87.2%;而明清两代进士大约有44.9%出生于从未有过功名的家庭。潘光旦和费孝通曾统计了清末915名科场中试者,发现41.16%的人来自乡村。 (参见杨齐福《科举与古代官僚制度》)
在古代,底层民众通过在商业或其他领域的成功取得社会地位,大抵很难。但是在科举考试这个渠道里,尽管“成功人士”凤毛麟角,但是在促进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上,还是比较可观的。科举考试制度之所以确立,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打破世族门阀对官职官位的垄断,将社会各个阶层的优秀人才选拔到官僚体系中来,背后的一个隐性担忧就是,有才华者沉居下流,会造成社会的动荡。从唐太宗“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兴奋,到武则天“使人才流寓不偶,宰相之过也”的感喟,都有这个意思在。
今天的社会,目力所及,就我熟悉的教育这一个领域,城里的重点大学,却出现了来自农村的学生越来越少的现象。我所在学校和专业,连续几届,一个班级三十几人,居然一个来自农村的都没有。由于城乡教育资源的不均衡加剧,农村的孩子,只能上那些等级不那么高的学校,不那么好的专业,在今天这个就业很讲究所谓“名校”的情景下,这些农村孩子毕业后的前途可想而知。而且,一旦高考没有进个好学校,此后无论怎样努力,再考本科或研究生,上一个名校,也有可能无济于事,因为现在就业,很多用人单位要看第一学历,如果第一学历不好,就算你是北大清华的博士,也未必受欢迎。其实,罗炼这样文采斐然的农村孩子,如果不能进重点中学,没有经过魔鬼式的考试训练,即使参加高考,多半上不了所谓名校,在改变其阶层身份上难度仍然不小。
干部家庭出身的人更容易做干部,这是社会学家陆学艺主编的《当代中国社会流动》-书证实了的事实。作为事业单位的学校招聘,更多考虑的是第一学历好的学生。在走市场的企业里,按道理应该唯才是举,但是领域宽广的国企,其结构和文化,很类似官场,来头和出身是重要的考虑因素。只有外企和民营企业好一点儿,但这些企业中做简单加工类的中小企业,更需要简单劳动的打工者,具有技术含量的企业,非受过良好教育,擅长外语者不可,吃香的还是“名校”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