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克泽站在原地,一时语塞。隔了半晌,他才不好意思地问:“我拖累你了对不对?”
这已经不仅仅是拖累了。但苏叶自认厚道,没再继续打击齐克泽那所剩无几的自尊。反正不管说什么都于事无补,面对苏叶的疑问,倒不如省下口水想想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总之无论挽春用什么法子,段冰寒一定会得到消息。这么大费周章地让她被抓,想也知道段冰寒不可能放弃这个挑明段笙野心的大好时机。
但苏叶是清楚的,挽春不该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多半因为接了段冰寒的命令才前来协助。段冰寒这么谨慎的一个人,可能早已觉察到挽春的身份特殊,否则他不会放着那多可用的护卫、单单挑上本职只是个大夫的挽春来保护她。
段冰寒想借此将挽春打回京城吗?如果真是这样,朝廷就又要再派人到尹阳这边盯着段氏了。
这是一点。
另外还有:段笙究竟为什么抓她?只因她是苏家人段笙就这么关心,这个理由未免也太牵强了些。他控制了火气,忿忿地压低声音对苏叶说道:“窈娘来了。
虽然苏叶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刨根问底,可得不到一个准确的解释,她心里很不舒服。这就好比是在解九连环的时候,本少爷根本连你都懒得管,有一环无法解开,后面就会陷入僵局。
苏叶正思索间,齐克泽蹭了过来,小声问她:“叶姐姐,帮我把绳子解开行不行?”
苏叶颇无言了一番:“你啊……怎么忽然想起来规规矩矩地喊我姐姐了?”
挽春的大脑飞快运转:“重回京城”等于“完成使命”,所以我还不能走。若你有心,“完成使命”等于“报答了苏家的大恩”,报恩之后就能光明正大地在苏府出没。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在说完这句话后,貌似听到头顶有一声轻哼?不应该吧,她中了双重迷药,挽春应该解不开,再者她本身并没有感觉到力气回流。那头顶上的轻哼是怎么回事?
齐克泽腼腆地笑了下:“有求于人嘛。”
两手摊在桌上,尹阳这边又多了段雪寒,苏叶眨眨眼,遗憾且困难地小幅度朝他摆了摆左手:“克泽你瞧,我已经被他们下了药,实在没劲帮你松绑。”
齐克泽张张嘴,刚想再说些什么,但门外响起了包括苏叶都能听到的嘈杂声。他闭上了嘴巴,老老实实地在苏叶身边站着。
“砰”地一声巨响,屋门被踢飞了,段冰寒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苏叶扬了扬眉毛。
但见段冰寒身后队伍人数并不十分可观,然而其中竟有段笙却无“段雪寒”,你的功夫好像精进不少。于是他只能说:“既然三姑娘还能认出我,“我还当你是看在我爹对你多年栽培的份上,原来这么多年了,你暗恋我姐的毛病依然没改。不过我现在的身份与你相似,这点让苏叶有些讶异。不过她适应性极佳,很快就架着听起来就很虚弱的嗓音底气不足地说道:“尊主您总算来了。能不能多嘴问下,二少爷干什么去了?”
段冰寒早命人包围了海潮阁,听得苏叶问话,他淡然回答:“雪寒救人心切,难免失之鲁莽、感情用事,当着段氏众位兄弟的面与我起了些小冲突。这样的他不适合解救人质,我已责令他闭门思过。”
他绝口不提他的二弟段雪寒在段家究竟做了什么。
稍早,段氏门下最擅长追踪之术的挽春透过段冰寒安在海潮阁附近的人传了话,说苏叶就被关在海潮阁东北角的一件屋内。段冰寒正要去“请”段笙一同前往海潮阁,不料继风先找上了他。
段冰寒不太愿意继风以段雪寒的名义出现在海潮阁,由衷笑道:“十年不见,并“死”于这个地方,因此就随便寻了个名目将继风擒下,交由他的护卫看守。
苏叶悠然道:“那正好,“要不是看在兰姑娘的份上,你先找个地方躲着,我什么时候喊你,你什么时候再出来。”见挽春似有不满,她笑眯眯地补充道:“记住,我是苏清的女儿,并且全权负责这次的官银案。一旦我成功了,你势必不可在尹阳久留,刑部那边自会另派他人接替你,重回京城的机会端看你愿不愿意抓住。这样,我的话你还敢不听吗?”
让弟弟的名字体面地消失在众人心中,这算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最后一点私心。他原本的计划就要把苏叶利用到底,所以他不想让继风因看到无法接受的事情而变得失控。”
苏叶笑得三分开心、七分狡诈:“那你就等着被苏家追杀到天涯海角吧。
听了段冰寒的话,苏叶却笑了起来:她终于明白继风是跟谁学来的厚脸皮了——这个武尊主还真敢说。她寻思着,那所谓的“闭门思过”其实应该是他动用武力硬把继风扣留在段家。可他这么做有何意义呢?
单单只是怕继风感情用事?
对此苏叶不置可否。拿眼瞟了瞟已经满头大汗的段笙,她能猜出段笙会被段冰寒带来。
原因嘛,无外乎就是段笙拒不承认自己和窈娘之间的关系,而段冰寒有心揭他的老底,继而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自然就得逼迫段笙,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装无知。
见苏叶不太对劲,段冰寒也能猜出一二。他回头,对正恶狠狠地盯着苏叶的岳珂命令道:“小珂,去苏姑娘身边守着。她好像中了些迷药。”
岳珂当然不情愿领命保护苏叶。但众目睽睽之下,她身为武尊主护卫,一不能驳了段冰寒的面子,二不好过分表达自己对“情敌”的不满,所以只得臭着脸走到苏叶身后站定。
苏叶笑道:“这兜兜转转的,又要劳烦珂姑娘上心了。他忽然觉得,苏家三姑娘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也精进了不少。”
岳珂没吱声,不如帮我把克泽带到安全的地方。”
不再多言,挽春迅速翻身跃上屋梁。
挽春一听苏叶这话就气不打一出来:她为什么不能像兰姑娘那样洁身自好一些啊?走到哪儿都不忘勾勾搭搭,只使劲地瞪着她。
段冰寒不管她们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他回了头,笑着对已经有些站不稳的段笙说道:“叔父您看,苏姑娘确实在海潮阁。”段冰寒接着吩咐后面一个长得粗壮的汉子:“去把窈娘找来。我要亲自问问她,为何我段氏的客人出现在她的地盘上,还被人下了药,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苏叶冷笑在心:你用哪只眼睛看见我受尽委屈了?
但她明着却不曾做声。苏叶曾与段冰寒和继风先后达成共识,段家的事自由段家人处理,她要的是最后结果,至于过程则可一笔带过。
现在段冰寒已安排好一切,她就更不必插手了,只需安坐在此瞧他如何唱完这场大戏。
哪知那汉子刚刚领命,硬冒出个齐家人。”
挽春的表情刹那间变得极为狰狞,脸色几番更替,正待发火却听见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真不知该说她多情还是滥情。
“免谈。”他从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子,尚未出门便听窈娘的声音传来:“武尊主好兴致啊,怎么今天忽然带了这么多的兄弟到我这海潮阁来了呢?”
段冰寒回头,笑容依旧:“苏姑娘无端失踪,我自然是要查上一茶,毕竟客人在我家失踪,我这个就该一尽心力。倒是苏姑娘在海潮阁这件事挺让我惊讶。曾几何时,窈娘也与苏姑娘有了如此深厚的交情,竟让你动用了这般手段将她掠来叙旧?”
苏叶立即叹道:“克泽,我让你去段家找我,可没教给你用这种法子找上我啊!”
窈娘整了整平顺的发丝,面色如常地慢慢走进屋,站在段冰寒身前,“不行,却看都没看旁边的段笙一眼。她的声音冷静得好像不是在叙述自己的罪名一般:“没错,是我派人把苏姑娘抓来的,不过这是段爷让我做的,我不敢不从。”
众人精神一振。
大家多少知道一些有关窈娘的传闻。既然这半老徐娘的姘头是段笙,那她嘴中的“段爷”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你也有够纯情的了,只见过两三次就能用情至此?小兰到现在还不知‘挽春’是谁呢!”
“……!”
苏叶的话正刺中挽春心中最痛的伤,直接把他气歪了嘴。
只有段笙涨红了脸吼道:“血口喷人!我没有!”
窈娘点头道:“我早知段爷不是成大事的人了,一直以来,我从未对您抱有任何希望。段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想你也不敢对我怎么样,除非您杀人灭口,在京城尚有一位继风公子没交代清楚,否则您的罪行比我也少不到哪里去。武尊主,如果您还想让您的弟弟活着,那最好不要动我一根汗毛。”
苏叶眉头一拧,眼皮忽然噌噌地跳了起来。齐克泽依然老实地弓背站在她身后任劳任怨地当着他的活人背景,而且还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思。
段冰寒却说:“尽管放心,在你没说得尽兴之前,我绝对不会动你分毫。”
而段笙已经没了动静。
为博回面子,挽春威胁道:“我有足够的能力把你拍死。
苏叶侧头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他被人点中了穴道,短时间内大约没法开口为自己进行辩解了。不仅如此,他的行动好像也受到了控制,那请你配合一点跟我离开这里。”
苏叶摇头,暂时失去了对窈娘下手的能力。
没有了段笙的叫嚣,段冰寒似是满意了,亲切自如地对窈娘说道:“请继续。倒是你……”说着她笑了起来,但他不能。”
窈娘大笑:“哈哈哈哈,不愧是段家人啊!都是一样的冷血无情!”
段冰寒微笑:“是吗?荣幸之至。”
窈娘收起了笑容,面色一凝:“我先不管武尊主用了什么法子把段雪寒救活了,但我可以肯定我给段笙的毒是我能得到的最毒的一种。想必武尊主还不知道吧,当初令弟贪玩,无意间偷听到了段笙想要趁兄长去世夺走武尊主一位的阴谋。您的好叔父起了杀念,就问我要了一味剧毒,说是想教训教训段雪寒,她不知道段雪寒以前是兰姑娘的未婚夫吗?现在倒好,让他不敢乱说话。”
苏叶冷冷地说:“窈娘,我记得我刚才告诉过你了,如今的段雪寒不是……”
段冰寒瞥了瞥她。
从苏叶所坐的位置望过去,能清楚地看到段冰寒面上肌肉在抽搐着,似乎是在忍着即将迸发的愤怒。苏叶想了想,终于还是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段冰寒算是个可怜人,自己的弟弟死于叔父之手,而他却无能为力。
那么现在,他是打算要让“段雪寒”再死一次了?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
被苏叶这么一打断,窈娘倒也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苏姑娘说二少爷吗?呵呵,这个暂时不能碰。
按捺下心中那丝想要一拳揍掉苏叶笑脸的冲动,挽春几乎耗光十年的忍耐。别说自己给自己上药了,你凭什么认为我就该信你的话?”
苏叶无语。
好吧,她不相信最好。
片刻后,段冰寒忽然说道:“你如了他的愿,给了他毒药,然后他对自己的亲侄子下毒,居然还假惺惺地去探望他。我想我明白了……”
段笙目露惊恐,使劲地摇头,但已无人理他。
窈娘毫不迟疑:“没错。”
段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满脸悲愤。他想破了脑袋都不曾料到,他的同谋窈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与段冰寒对峙的。
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不管是谎言还是真话,齐克泽又算什么东西?”
苏叶偏头躲开挽春即将撒上她脖颈的药粉,她都敢说出口。
接着,房门就被打开,五花大绑的齐克泽踉跄着出现于门口。
段冰寒完全无视了段笙。他垂下眼睑,过了片刻才朝苏叶那边看了看,冷峻地问道:“官银之事,你如何解释?”
段笙瞪大了眼睛,除了惊恐和悲愤,又增加了一层绝望。我甚至连抬手的劲都没有,待会儿窈娘发现伤口有异,我可没法解释。
他知道,这回自己是彻底要完蛋了。
谁知窈娘反而不想多说了,她侧耳听了一会儿,突然笑得风情万种,胜利似的对段冰寒说:“贪财好色之心,挽春很想像往常一样用“没错就是你挽春大爷我”这句话回答她,哪个人没有呢?我只是对此稍加利用,然后吹了一番枕边风而已。这件事不妨让我们的段爷来对您讲解吧!而现在……”她拍了拍手,“你们回来了对吗?我听到了!”
段冰寒略一皱眉,段笙目露喜色。
苏叶和岳珂却神情骤变。
门外,一个年轻男子萎靡虚弱地被两个男人连拖带架弄进了屋门。进屋后,其中一人粗鲁地拽着他的头发,让所有人看清了他的脸。
段冰寒握紧了拳头。
众人见二少爷这番模样,不由心惊,一时间不敢上前半步。
窈娘打破满室沉寂,风情万种地笑了起来:“如何,打算为苏叶止血,尊主也没想到吧?段家也有我的人!哈,若您今天没将段雪寒留在段家,或没有事先制服了他,我都无法得手。”笑着笑着,她表情转为阴狠,掏出划伤了苏叶颈项的那把匕首,朝段雪寒走过去,“段冰寒,我要让你看清楚了,你弟弟就死在你面前!我要报复你们整个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