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等时机,后半夜寻线索,整晚没合眼的苏叶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就睡沉了。
苏叶连续好几夜都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每晚绞尽脑汁绕开守备潜进主院,不是搜搜这里就是找找那里。几天下来,段笙的书房已经是最后一个需要搜查的地方,虽然她很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但即使昨晚有继风的协助,她仍旧一无所获。
不幸被继风言中,她空手而归了。
然而同样空手而归的除了苏叶还有段笙派去请她喝茶小叙的属下。他们统统败在挽春所施的迷药上,若非苏叶回来得晚,那些满地挺尸的灰衣人绝对会被她撞个正着。
不过挽春向来不是个听话的主儿,哪怕有二十个武尊主亲自在他耳边叮咛要他“十二个时辰不得合眼寸步不离地守在苏叶身边”,他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横卧在房梁上看着苏叶沉沉入睡后,挽春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反正白天有岳珂那小妮子,苏家这妞儿武功再不济也有能耐赶走苍蝇。怎么瞧段笙都不像是敢在段氏兄弟眼皮子底下放肆的人,他大概还没那个胆子当着段雪寒的面从段家强抢了苏叶,顶多就是晚上点点迷香、撒撒迷药。
总之挽春放了一百个心,优哉游哉地踱回自己的小窝补觉去了。
挽春前脚刚走,岳珂后脚就跟了进来,不曾放轻的脚步像是故意要吵醒所有正沉迷于梦乡之中的人。
苏叶也不例外,在岳珂推门进屋的那一瞬间就微微动了下眼睑,清醒过来。
见床帐尚未撩起,岳珂便知苏叶仍没起床,因此她张口就是一串嘲讽:“嗬!瞧瞧瞧瞧,这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睡吗?苏姑娘,我可听说你是苏太傅的女儿,哟嘿,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想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好命啊!”
这位小珂姑娘每天都会像只乌鸦似的在耳边嘎嘎嘎地叫唤几声,往日都是午后方至,今天不知怎的,竟一大早就来扰人清梦。
苏叶稍微睁了睁眼睛,复又闭上,拖着嗓音懒懒地说道:“珂姑娘也很好命,身为护卫却能随时离开主人身边到我这边玩耍,你们家尊主真是放纵下属随意乱窜的楷模。这般大肚能容,委实令我钦佩不已。”
岳珂瞪着苏叶所在的方向,试图将自己的厌恶穿透床帐击在苏叶身上:“你这女人别不识好歹!我可没有随意乱窜,要不是尊主派我来保护你,你以为我愿意多看你一眼吗?天生的狐媚德行,我看着就恶心!”
“珂姑娘刻意寻事,与我容貌有何干系呢?”苏叶笑着挑开床帐,穿好了鞋子又披上外衣,唇边笑意依然不减,“即使我平淡无奇,恐怕珂姑娘照样看我不顺眼。”
岳珂傲慢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苏叶表面笑着与她斗嘴,心中却在琢磨段冰寒把岳珂派来的意图。
她也算有些头脑,当然不会一厢情愿地把那位武尊主划归可信赖的盟友行列。事实证明段冰寒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武林对段氏的信仰,亲生弟弟死在他面前,明知道凶手是谁却能隐忍不发,步步为营、缓设圈套,待一切准备就绪了才按自己的计划将所有可用之人拉进局中。
苏叶清楚自己是段冰寒手里的一颗棋子,但她并不在乎,因为她和哥哥同时也把段冰寒看做一颗可供他们调查清楚官银案的棋子,两相利用,谁都不会多占一分便宜。不过按尹阳这边的形势分析,把继风和段笙一起算上,大家都是段冰寒的棋子。复仇也好、集权也好,无论段冰寒究竟是为了哪一个目的,他都把这些人归拢在一起,以便圆满完成他的计划。这样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派出自己身边的护卫,只为确保他所认定的棋子的安全?
难道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苏叶皱起眉头,排列出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然后再一一否决。最终,她还是将猜测放在了段笙身上。
也许段笙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段冰寒又掌握了这条消息,所以他要将计就计?
答案在岳珂又一次被苏叶气得甩手就走的时候浮出了水面。
正当苏叶含笑望着岳珂那怒气冲冲地离开、好像连半刻不愿停留的背影时,她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原来如此!
其实对段笙来讲,劫走苏叶不是什么大罪,且苏家和段家本有亲缘,他随便捏造个谎言就能应付过去。
可从段冰寒的角度来看,他最清楚“苏叶”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苏叶不仅是苏府三姑娘,还是刑部委派到尹阳来调查官银案的影子。苏叶若被段笙劫持了,段冰寒就会迅速握有挑明一切的契机,不仅可以让段笙露出马脚,还能借此机会爆开他以往犯下的罪孽。
段冰寒派来岳珂,看似只是出自于对苏叶安全的考量。然而苏叶自己心里明白,岳珂和自己素来有怨,一旦段笙有何异动,岳珂未必会拼命保护她——莫怪段冰寒从不正面插手她们两人的恩怨,八成他早存下这个心思了!
阴险的家伙!
思及此,苏叶不由得腹诽起来:继风你这个惹事精,半路认来的叔叔竟然是害死侄子的凶手,大哥又是个一肚子坏水的笑面虎,你到底有没有本事把他们整治服帖啊?
苏叶腹诽了半天,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不管怎么样,暂时还是听天由命吧!若段笙真能将她劫走,那也不啻是一件妙事。往好处想想,最起码段笙先有了行动,她也能及早回京与家人团聚了。并且继风也能跟着她一起回京,再也不用蒙着段雪寒的脸混日子了。
一提起继风和段雪寒……
苏叶想:或者自己现在就该研究研究怎么修理某个知情不报、害她伤心的家伙。
岳珂的存在确实让段笙有所顾忌,暂时无法对苏叶下手。
在主院书房里,段笙正抄着手团团转。他身边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美艳动人的女子,干净的脸上虽脂粉未施,可她眼波流转之间竟无端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惑。若盯着她的脸蛋认真回想一下,便能认出这女子正是海潮阁的鸨母窈娘。
窈娘的声音并不似她的长相那般娇嗲,反而隐约有些沙哑:“你说你的人失手了?啧啧,真是没用的东西啊……”
“你敢说我没用?!”段笙心头怒火蹭地窜了上来,“你有用你自己去抓她啊!让我也开开眼界,看看你有什么通天本事能把挽春干掉!”
窈娘掩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语气软了不少:“段爷,您生气了?我刚才可没说您呢,我只是在说您手下的那班人没用。我这也是为您着急嘛!”说着她飘到段笙身侧偎依着他,又轻舒柔臂,挽着段笙的胳膊使劲撒娇,“段爷,您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呀!”
段笙被她嗲得浑身舒爽,于是也放软了语调:“我没生气……哎,你别这样,弄得我心里直痒痒……不行,咱们得先说正经事儿,你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总在这里瞎转悠也不是个事儿,苏叶有挽春守着,岳珂也在,我手下的人一出招,这两人就能认出他们的来历。窈娘,你身边有没有能使唤的人借我用用?”
窈娘靠进段笙怀里,一双纤手抚着他的胸膛,表情和动作都如糖似蜜,嘴里却吐出了阴毒的话语:“您抓了她,她也不一定会乖乖就范,不如这样,我让我们阁里的打手和您的人一起行动,把他们分成两拨,一拨对付挽春他们,一拨威胁苏叶。”
段笙来了兴趣,“威胁?怎么威胁?拿什么威胁?”
窈娘大眼儿微眯,笑得很甜:“不用您费心呢,因为刚好有个孩子可以使得上。前两天苏叶和段雪寒在我那边带走了一个少年,我打听过了,他是苏叶的亲戚,好像还有些暗恋她的样子……呵呵,总之有他在手,威胁苏叶绝对是不在话下的。”
——少年名唤“齐克泽”,是兵部侍郎的亲侄,身份背景都很了得,他和苏叶一样,都是江湖人最好不要去轻易招惹的人物。
然而这些重要的讯息窈娘却像是忘记了一般,全然未对段笙提上半句。
听了窈娘的描述,段笙大喜过望:“太好了!那你的人先拖住挽春和岳珂,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我的人闯进去迷倒苏叶。你说,把她带到你的海潮阁里好不好?你那里房间多、不会被他们注意到,然后我们就用人质威胁她,不许她声张。你说这样可不可以?”
窈娘的脸贴上段笙的脖颈,踮着脚朝他的耳垂呼气:“好,都听您的。”
段笙洋洋自得着,对自己的计谋十分满意。但他很快就想起了某个被他忽略了的人物:“窈娘,还有雪寒……”
窈娘道:“段雪寒?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趁他不在段家就动手!倒是段爷您呀,到底什么时候才不再害怕段雪寒?他只是您的侄子,一个小辈而已,您这样可有损长者威严哦!”
段笙不安地四处瞅瞅,虽然不太想说出口,但却实在憋不住心里的话:“毕竟是我下的毒,本来只想吓唬吓唬他让他不敢吱声,谁知道……咳咳,他忘了以前的事当然好啦,可我总觉得他对我有敌意……”
当年段笙亲眼看着段雪寒那中毒之后青黑色的脸朝自己露出了狠厉的表情,幸好那时他已被毒折磨得无法开口说话,所以才没将此事宣扬出来,否则段冰寒哪能饶过自己?
段笙一想到段雪寒当时的样子就禁不住浑身哆嗦起来:他没料到窈娘给了他这么毒的药,还一度以为段雪寒根本就药石罔效,并因此矛盾地背负了罪恶感。
后来也不知段冰寒把那孩子送到塞外哪位神医府上,好歹救回一条小命。性格倒是没很大变化,可该记得和不该记得的事情全忘了个精光。
现在一说起那时的事情,段笙依然有些后怕。所以他在面对段雪寒的时候总下意识地要躲避他的视线,也不敢与他相处太久。
窈娘愣了愣,眼中闪过几丝复杂的神情。
“我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活过来。”她带着些疑惑喃喃自语着,“那种毒,应该是没有解药的啊……”
段笙没注意听,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问:“啊?你刚才说的什么?”
窈娘若无其事地将几缕垂在颊畔的发丝捋至耳后,“不,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