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大地。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本该熟睡的苏叶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动静,直到确定附近并没有人才掀起帐子一角悄悄下床,无声地穿好早已塞在被中的灰黑色短装,又抽出一条黑巾蒙上脸。
经过一番装扮,苏叶浑身上下只露一双骨碌骨碌的大眼,在黑暗之中尤其晶亮。
为求保险,她还把枕头横着摆在床铺的正中央,然后将帐子按原样整理好。
又软又薄的鞋底在地上轻轻滑过,完全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苏叶推开屋门,左手握紧短刀,右手则小心翼翼地贴在墙壁上,一步一步慢慢前行。
从苏叶暂住的小院子到最北边段笙所住的主院尚有不短的距离,她沿途费了不少功夫才躲过段家的层层守备,以不惊动任何人的方式跃入主院。
跳上树梢以绕开最后一批四处巡逻的护院,苏叶轻车熟路地摸进段笙的书房。黑暗中,她借窗外微弱的月光一寸一寸地小声敲打着墙壁和多宝格——她疑心段笙的书房里有暗室。
但仅仅过了半个时辰,她就放弃了这种大海捞针式的搜寻。
沮丧地贴着墙盘腿坐在地上,苏叶默默地用手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
这已经是她连日来第五次潜入主院了,可仍然没有探明好友凌霜的下落,苏叶心里难免有些焦急。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全都试过,偏偏就是不见凌霜的踪影。
没有,哪里都没有。
苏叶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莫非哥哥推测有误,霜霜压根就没被段笙劫持?
应该不会吧……
休息了片刻后,苏叶重新起身,由寻找凌霜变为搜集证据。根据她的经验来看,即使凌霜真被段笙扣住了,多半也没关在段家,因为段家这边并无关押痕迹。既然这样,那她还不如收拾一下心情换个目标,将矛头直接对准段笙进行调查同样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儿。
强打精神,苏叶边尽量不让自己哈欠连天,边眯着眼心想:段笙啊段笙,我就不信我逮不着你一条小辫子!
苏叶四下扫视,发现斜对面尚未检查到的那个木柜有一扇镂空的门是半掩着的,而且还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她轻巧地走过去想一探究竟,但她靠得越近越感觉里面躲了个人。正当她伸长了胳膊即将碰上木柜的时候,里面忽然探出一只手迅速地抓住了她,把她拖到了柜门前。接着里面又伸出了第二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苏叶抬眼望去,却见隐身于木柜之中的竟是继风。
继风哑着嗓子小声说道:“是我,别出声。”然后他松开了苏叶。
苏叶没好气地说:“除非我是白痴,要不然你还指望我出声大喊救命吗?”
继风轻笑:“抱歉抱歉,我一时忘了。”
苏叶很是无语了一番。
不过她倒是没忘了问继风为何半夜在此:“你来找什么呢?难道你那位冰寒‘大哥’对英雄救美产生了浓厚兴趣,也想来解救霜霜于危难之中?”
继风笑了起来,笑声压得极低:“没有,我只是来找你的。”
他这是在含糊其辞。
苏叶沉默了,明显不信继风的话,她的视线毫无顾忌地投放在继风的身上,并用眼神表达了她深深的怀疑。
继风笑叹:“我就知道我瞒不过你,好了,我说实话还不行吗?别这么看我了,我会忍不住的。”
苏叶道:“你要是敢耽误了我的正经事,小心我跟你急。”
继风立即指着木柜以示无辜:“这里,你要找的东西就放在这里。有关段笙勾结流匪、指使他们和自己的手下抢劫官银的证据大都被段冰寒派人偷换走了,现在大约只剩下几封无关紧要的书信了吧!我记得是左上角还是右上角……”
他边说边清出柜子里面的其他杂物,拉着苏叶钻进了那勉强能容纳两人的木柜,摸索起木柜的内壁。
不一会儿,继风就找着了一处略微凹陷的缝隙,“看,就在这个地方……”他拿出乌剑。
苏叶低声道:“那是我的东西,你该还我了吧?”
继风以剑尖撬开缝隙所在的木板,“定情信物既已送出,又怎么可以轻易要回?”
苏叶和继风一起缩在狭小的木柜里,闻言微恼:“以往我一直在猜你是扮做老实人的样子讨我欢心,原来我没猜错,你果然已经从骨子里腐朽了!说,你平素的温吞和稳重都是装出来的吧?”
继风手上动作不停,“也没装多少啊……”感觉到背后足以灼伤自己的怒视,他不由一笑,回头向苏叶保证:“你以前所见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属于段雪寒的性格才是我装出来的,不要害怕也不要怀疑,在这方面我从没有骗过你。”
苏叶想了想,笃定地说道:“你确实没骗过我,因为你是继风的时候同样也很无赖。”
继风对她这个说法颇感有趣,于是问道:“有吗?我很无赖?”
苏叶点头道:“有,唉,我怎么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这种人呢?失败啊。”
继风更好奇了:“说来听听,我也挺想知道在你眼中我是哪种人。”
“就是无赖呗。”苏叶扳着手指开始例举:“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和小兰正在树上编绳子,结果你一出声,吓得我们差点掉下去。”
继风沉吟:“可我怎么记得是你们躲在树上偷看我,被我逮住才受了惊吓?”
“……”
苏叶没理他,继续例举:“后来有一次,你又路过树下,那时候只有我在树上看书,小兰被哥哥抓去做功课了,你非要让我和你聊天。我不愿意,你就喊我小狐狸。”
继风失笑:“那次分明是你用钩子吊走了我的荷包,你当我真没看见?”
“……”
苏叶不吭声了。
继风逗她:“小狐狸,怎么不说话啦?”
“你劣迹斑斑,我不跟你说了。”苏叶抿嘴,终究还是愤愤不平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哼,后来你故意在我爹和我娘的面前装大方装稳重,讨好了他们回头就来引诱我。现在想想,你玩暧昧玩深沉,偏偏我就上你的当了,还把你看成宝,谁知竟然是稻草。”
继风摇头:“这么遥远的事情你也记得这么清楚。虽然我很想继续听你抱怨,可是……”他笑着收起了乌剑,“段笙的东西不很结实,才撬了几下就自己弹开了。”
苏叶凝目看去。
就在他们压低了声音说话的这段时间里,继风已经成功地打开木柜里的暗格。
然而——
苏叶默了默,无言地别了脸:“继风哥哥,里面什么都没有。”
继风笑容不变:“啊,是吗?那我们只好空手而归了。”
苏叶握拳:“空手而归?我从来没空手而归过。哪怕半根头发也好,总之我今天一夜不睡,定要在天亮前找到能让我满意的证据!”
继风轻叹:“我陪你。”
当苏叶忙于寻找线索的时候,她的院子多了不少小虫子,而且还都是灰色的小虫子。
不知是对己方的武力值过于自信还是对吹进了苏叶屋中的迷药给予了极高的肯定,这群人不仅没有蒙面,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放轻,算准了迷药散开的时间,没过多久便踢开房门直冲向最里面的床铺,拔剑将床帐砍了个稀烂。
“……人呢?”
在看清床上那堆隆起只是一只枕头后,为首的三个灰衣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发问。
“啊哈呵——”头顶忽然传出声响,仔细一听却是哈欠连着奚落,“我说,她都跑远了你们才来,一群蠢货。”
欲对苏叶不利的灰衣人猛吃一惊:“谁?!谁在上面?”
这屋里有人,而且还是没有被迷昏的人。最恐怖的是,他们全都没感觉到他的气息。
几个灰衣人屏息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对方的回答,倒是正对着床铺的房梁上垂下了一只靴子。这靴子奇特得很,靴筒四周布满了花纹。但留神看去,就能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花纹,而是一枚枚涂抹着鲜艳颜色的细针。
好像知道他们已经看清了靴子的庐山真面目一般,这靴子一抖,消失不见。
“你是……”
灰衣人也不确定了。在他们的认知中,尹阳只有一个人喜欢用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当装饰。可那位狂放无比的大爷怎么会委屈自己半夜蹲在这间屋的房梁上?没道理啊!
许是觉察出他们的疑惑,“梁上君子”笑了:“你们到底是不是段笙豢养的走狗?连本少爷的名号都没听说过吗?”
似乎很不满于自己的名头不够响亮,此人抻抻胳膊抻抻腿,身轻如燕地飞身跃下,落地无声、形同鬼魅。他伸了个懒腰,十分之不优雅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哈欠,眼睛里早储藏起困乏的水花:“这满屋臭气熏天的迷药是你们下的吧?也忒差劲了,我十岁的时候就不用这种破烂玩意儿了。我说你们啊,回去多修炼个几百年再来找本少爷玩吧!”
由于距离较近,这群灰衣人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到他的长相。
这是一位年轻男子,虽长了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容,但他狠毒的眼神却冲煞了这股柔美的气息,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不敢贸然将他当做女子。然而无论是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挺直秀气的鼻梁,这些都比不上那双貌似含情脉脉实则内藏杀意的丹凤眼。
这语气这相貌——
“……挽春?!”
“哎,没错,就是你挽春大爷我!”年轻男子笑嘻嘻地应了声,却又凤眼一瞥,懒洋洋地说道:“你们打扰我睡觉了……都给我滚吧,否则我就要好好招待招待你们了。”
被挽春招待过的人非死即残,他们只想奉命带回住在这里的女人,可没打算把性命交代在这里。因此灰衣人互相看了一眼后,欣然接受了挽春的威胁,用比来时轻了许多的步法悄声离去。
谁知他们还没靠近屋门就一个个相继栽倒在地上。
中计了!
其中一人徒劳地用眼睛瞪着挽春,很想破口大骂却已没了力气:“你使诈!”
挽春轻嗤:“都说兵不厌诈,明明是你们太蠢了才会中计。我没你们这么傻,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捉弄人的机会。你们刚才对我使了那种不入流的迷药,正好现在能还给你们。”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难得的好眠被打断两次,本少爷心情欠佳,你们自求多福,赶紧想个法子趁人家回来之前逃走哈。”
在一地欲哭无泪的灰衣人的目送下,挽春重新飞至房梁,悠哉地靠在上面,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灰衣人互相以眼神交流着: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