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克泽是个好孩子,既然大叔发话,那他就从善如流地长话短说了:“我与大堂兄一起回乡为祖奶奶拜寿,返京之后小叶却不在苏府了,所以我出来找她。”
继风坚持补充:“要叫姐姐。”
齐克泽不以为然:“为什么一定要叫姐姐?喊小叶不更亲切嘛,反正我以后是打定主意要娶她的,我想怎样就怎样,大叔你管不着。”
继风磨牙:“你这小鬼才多大点就开始想这些事啦?小叶比你大三岁,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她嫁我正好……”话说到一半,齐克泽忽然瞪圆了眼,“等等,我还没问你是谁呢!就说你怎么知道我比苏叶小三岁?听你的语气好像跟我们有多熟似的,看你长得挺风流,一脸颓废、明显纵欲过度。大叔啊,你该不会是小叶在这边刚刚认识的某泼皮某无赖,仗着知道些内情就要多管闲事的吧?”
苏叶闻言笑了起来,不过倒没有责备他,只打了个圆场:“克泽不得无礼,这位公子在尹阳是个名人,不要招惹他,小心被暗杀了哟!”
但继风对苏叶和稀泥的行为很不满意。
一脸颓废?纵欲过度?泼皮无赖?多管闲事?
这小鬼胆子好大!
继风怒极,可他总还保持着三分理智,而且苏叶就在一旁边笑边使眼色让他注意情绪,不能众目睽睽的就暴露了身份。
见他这样,苏叶还真有些怕他忍耐不成、就此暴走,所以硬憋回了盈满胸腔的笑意,朝齐克泽说道:“你不肯喊我姐姐也就罢了,怎么能乱称呼人家大叔?我来介绍,这位是段家二少爷段雪寒。”然后她朝继风眨眨眼,又对齐克泽继续说:“段氏在武林地位极高,消息也十分灵通,雪寒上次进京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你了。”
“啊!”齐克泽顿悟了,“原来就是你呀!听说你自称是小叶的丈夫,还趁我不在京城的时候纠缠小叶,整天赖在苏府大献殷勤。喂,我不管你是段家的什么人,告诉你,排队想娶小叶的人不少,虽然前头没了继风那家伙的阻挡,你也得在我后面。”
继风心想:到底是谁纠缠谁?别以为他不在京城就不知京城发生了什么。每次他出京办差,这小子总要趁虚而入,凭着两家的姻亲关系尾随苏兰来往于苏齐二府,在苏家装疯卖傻地讨巧众人,妄图能博个良好印象。
然而他无法表明自己就是齐克泽口中的继风,只能暗自憋气。
幸好苏叶还记得逛街的首要任务是抓紧金主多买东西,顺便再报复性地小小刺激一下隐瞒真相又拒不相认的某人,若把继风气跑了,她岂不人财两空?
因此她笑眯眯地对齐克泽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住在段家,打听起来也就方便多了。我今天出门有事,不能跟你多聊,明天或者后天吧,你去段家找我就行。如果他们不让你进门,那你就搬出这位二少爷的名号。”
继风气急:“我不……哎!”
苏叶的绣鞋悄悄地碾上他的脚面,让他下面的拒绝没能顺利吐出。
齐克泽一直担心苏叶在意他的年纪,听了她的话就急着想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孩子,所以他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我不耽误你了。你有空也可以来找我,反正就住在那边那家楼顶挂铃铛的客栈里,很好认。”
苏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不远处确实有一家三层客栈,最奇特的是楼顶挂了叮叮当当的一长串铃铛,随风摇曳,竟不曾发出丁点声响。
她隐约记得尹阳有个奇怪的风俗。
深谙此地风俗民情的继风幸灾乐祸地哼道:“客栈?齐少爷好雅兴,怕不是夜夜沉湎于声色了吧?”
齐克泽一头雾水:“啥?”
他方才指明投宿地点的时候,苏叶并没有注意到那家“客栈”的楼顶挂了不响铃,现在经齐克泽这么一强调,苏叶才发现他所住的“客栈”居然是家青楼。
不过看齐克泽的样子似乎尚不知情。所谓不知者无罪,既然他不晓得尹阳当地有这么个奇怪的风俗,那么还是让他继续无知下去比较好。
斟酌了一下字句,苏叶尽量以不至打草惊蛇的方式说道:“克泽,你在京城呆的久了,对外面不很了解。我觉得你该选个稍微便宜些的地方,而且我想你大约也不太需要什么特殊招待之类……”
齐克泽点头称是:“对呀,我前天投宿的时候也发现了,那家客栈好贵,比别处要贵十倍以上呢!我就奇怪了,难道尹阳这边的客栈都这么贵的吗?虽然我沿途所住的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可却从未住过这么一夜千金的地方。但这家客栈环境很好,里面还有漂亮姐姐端茶倒水,就是她们到了晚上总来问我要不要人陪。其实我早就不怕黑了。”
苏叶:“……”
继风埋头不语,似在冥思苦想着能一招制胜的法宝,以对付像齐克泽这般缺心眼的小子。
苏叶望天望地望四周,望了半晌后才对齐克泽说:“克泽小弟啊,并非每家客栈都和京城的一样,下次千万不要看着楼高就去投宿,有时候楼高了容易摔着。”
齐克泽懵懵懂懂:“你的意思是,我该换个地方住?”
苏叶语重心长:“好孩子,姐姐带你去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吧!”
齐克泽住的这家客栈,或曰青楼,有个十分大气的名字:海潮阁。
站在楼门口仰脸将高高悬挂于二楼檐上的牌匾瞅了又瞅,苏叶颇为无言:青楼就青楼吧,还取这么个耸动的名字!别说克泽了,单看那海潮阁三个字,八成她也拿不准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继风两手一抄,笑道:“也亏克泽那傻孩子能在这种地方连住两天还不清楚自己进了虎穴龙潭。”
苏叶道:“那是自然,心无旁骛的孩子不会被外界的纷扰迷惑心智。若换成你段二少,想必早乐不思蜀了。”
继风叹道:“好好的怎么又把我拉下水了?我真无辜。”
苏叶心中憋笑,嘴上却说:“等一会儿进去就知道谁无辜谁不无辜了。”
不知继风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呼喇一声打开掩住了脸,“咳咳,只是让克泽搬离此处,我进不进去都一样,要不我还是在这里等着你们?”
正巧齐克泽已在里面冲还在门外的两人喊道:“小叶,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收拾好了东西就出来!”
苏叶对他一笑:“好的。”然后她转脸又朝继风说:“心虚了是吧?”
“谁、谁说的?我才没心虚!”继风僵直地迈步,“走,进去就进去,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苏叶抿嘴,跟在他身后进了海潮阁。
不出苏叶所料,段雪寒的脸刚出现在海潮阁,一个鸨母打扮的半老徐娘便从某个角落里神奇般地踩着凌波步飘了过来:“哎呀呀,这不是咱们的段二少爷吗?二少爷好久不来,我这里的姑娘们可都想死你了呢!”
据苏叶目测,这鸨母应该已经年过四十了,可她风韵犹存,依旧保持着窈窕体态,兼之面上妆容既不清淡寡味又不浓艳媚俗,果然是个有品味的女人。
莫怪这鸨母能撑得起如海潮阁这般气派的青楼,只看这楼内的布置摆设和她那与一般鸨母千方百计拉拢顾客大相径庭的举止,就能略窥一二。
于是苏叶静观其变。
继风尴尬了,扇子摇了几下,估计是感到有些不合时宜,干脆停了多余的动作,直接向苏叶解释:“只是偶尔来这里谈生意而已……”
那鸨母瞅瞅苏叶,虽然能从继风的言辞中猜出她是他的心上人,可她照常该说该笑,也不避讳分毫:“二少爷说什么?只是偶尔来谈生意的?哎呀,要是这话传到大家耳朵里,那不又要徒增许多烦恼!二少爷到我们这里竟只为谈生意,唉,我真替那些苦苦盼着您来赏光的孩子们痛心呀!”
继风已经不敢看苏叶的脸色了。
反观苏叶,她倒是一派大方:“哈哈,男人嘛,谈生意总喜欢钻花粉堆。嬷嬷别恼,段兄这是在跟您开玩笑哩。”
鸨母闻言,这才正眼瞧着苏叶,一瞧之下惊觉苏叶的武功底子实在不错。再看看段家二少的“悲苦”表情,她顿时笑了起来:“嗨,我当怎么,原来二少爷您一厢情愿来着?啧啧,难得,真是难得!这位姑娘,我敬佩你。我是这海潮阁的鸨母,姑娘若不嫌弃,唤我窈娘即可。”
苏叶笑道:“我走过这么多地方,可还没见过似窈娘这般爽利的鸨母呢!我姓素名叶,窈娘唤我小叶就行。”
窈娘也笑了:“我也是头一遭见到像小叶这样不把我们青楼女子当异类对待的姑娘。不错不错,二少爷的眼光就是不一般。不知方才进来的那位小哥是你的……?”
苏叶瞥瞥继风,复又对窈娘笑道:“他是我姐夫的堂弟,小孩子不懂事,让窈娘笑话了。”
窈娘趣道:“你姐夫的堂弟倒是可爱得紧,我这里多少姑娘去敲他的门,他竟回答说他不怕黑,不需要人陪着。你别说,我一听他这话,就晓得他是个童……”
后面的“男”字尚未出口,继风就剧烈地咳起来:“咳咳!咳咳咳!”
窈娘掩唇轻笑。
苏叶疑道:“段兄,你嗓子不舒服?”
继风道:“……没。”
他警告地瞪了窈娘一眼,让她不许再乱说那些没遮没拦的话。
窈娘倒还真稍稍收敛了,与苏叶撇开继风高兴地说笑着。
忽然,不知是谁娇滴滴地喊了一嗓子“二少爷来啦”,接着楼上就冲下来了一群莺莺燕燕,见着继风就像含春少女见着了情郎,一股脑地扑将过来。
白天总是安安静静的海潮阁内顿时响起一片莺声燕语。
“二少爷您可来啦!”
“哟呵我们都等你好久啦!”
“您怎么在这个时辰来找我们啦?”
一声迭一声的“啦”直把继风啦得浑身冰凉,他边躲着众女的热情飞扑,边忙着亡羊补牢:“小叶你听我说,我真的只是来谈生意,我从没碰过她们一个手指头!”
苏叶拖长了声音:“段兄的红颜知己真是遍布天下,叫我佩服不已呐!”
窈娘偷笑。
继风几乎无力:“窈娘你就别笑了,快帮我解释啊!”
窈娘不好拒绝他,故而整整脸色,点头说道:“确实,二少爷每次来我们海潮阁都是最老实不过的,我可以作证。”
“没错!”
待继风想再说些什么辩解之词的时候,齐克泽就收拾好包袱下楼了。
一见这脂粉满天、环钗横飞的热闹景象,他不由咋舌:“段大叔,原来你才是怕黑的那个啊!你很需要人陪睡么?”
苏叶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继风。
继风叹息了:做人难,做段雪寒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