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飞还没来得及问苏叶那句“有真有假”的涵义,段雪寒就带头发难,跟那群劫匪交上手了。
苏叶给予他两个字的评价:“性急。”
卫飞道:“苏兄少待,这些只是几个毛贼而已。为防万一,我还是在这里陪着你吧,我瞧那边有段兄和咱们的人就足够了。”
苏叶在马背上稳稳当当地坐着,平静的脸上不见丝毫害怕。她微一颔首,嘀咕道:“看得出来,确实足够。”
卫直手下的官兵早已分成两拨,一拨负责守护在官银旁,蓄势待发,一拨则上前协助段雪寒,收拾掉那些武功不济的小喽啰。至于武功稍好点的,就都交给段雪寒了。这样既能省时间又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其实像段雪寒这样以招摇为终身目标的人,对武功招数有一种莫名的狂热追求,非要用最潇洒最帅气的姿势来显摆自己。
所以苏叶一度认为他的武器应该是长剑,但是几天下来,她并没有看到段雪寒携带什么特殊武器。现在段雪寒认真地打起了架,苏叶才发现这位少爷喜欢赤手空拳、满场乱飘,而且还飘得直叫人看着眼睛都害疼。
苏叶再度评价:“爱现。”
这种诡异的身法虽有爱现之嫌,却是无往而不胜的。段雪寒满场飞完一遍后,地上就躺倒了一个接一个的汉子,只剩下两三个顽抗到底的劫匪,其中就有那手握开山刀的黑脸大汉。
其他人极有默契地退开,让给段雪寒去解决此人。
苏叶更是安分地躲在一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段雪寒和这大汉对打,不忘无病呻吟地装装样子,偶尔配合剧情地喊出几声“哦”“啊”“呀”之类的惊叹,以显示她是个武功无能又没见过打斗场面的小书生。
几轮过去,苏叶却没心思乱喊了。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与段雪寒缠斗不休的汉子,眉头紧蹙,嘴唇死抿。她在思量着要不要以二对一,先解决了再说。
在她旁边的卫飞也有些紧张,他回头,担忧地解释道:“我瞧这人不寻常,竟然能和段兄打个平手。”
苏叶没接话,她正紧张地盯着场上的形势。
很快,久攻不下的段雪寒也慢慢抛弃了满场飞的智取,转而变为稳扎稳打的单挑。这下卫飞更担心了:对方挥舞着开山刀,而段雪寒却没有任何兵器,怎么看怎么是段雪寒吃亏。
然而苏叶知道,这汉子眼下已经呈现颓败之势,再过几十招,段雪寒就能取胜。所以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脸上也缓缓露出了笑意。
忽然,那汉子舞得密不透风的开山刀擦过段雪寒的胳膊,劈中了他身后的一棵小树。树干啪地一下就变成两半,唬得卫飞一愣,直道好险好险,刚想对苏叶这个“不会武”的人说几句宽慰话,就听苏叶赞叹:“真是野战砍人的好刀啊!”
卫飞被口水呛着了,大声咳嗽起来,“啥?好刀?那玩意儿都能把你砍飞!”
苏叶笑了,正要说些能让他放轻松的话,那边段雪寒就已经将坚持到最后一个的汉子击倒,然后轻飘飘地又跃上了马背,拍马朝苏叶所在的地方靠近。
苏叶笑道:“段二少爷神勇,段二少爷辛苦了。”
段雪寒没理她,只冲卫飞说道:“大家也该累了,先休息片刻再走吧。”
卫飞道:“我也这么想。”他下马,抓过一个小兵,“去问问有没有受伤的,大家原地休整半个时辰,上好药之后再出发。”
段雪寒与苏叶并排看着卫飞协助卫直指挥众人清点伤员、检查银两。
苏叶摸摸身下不耐烦地喷着气儿的马,小声说道:“其中有诈。”
“防不胜防。”毫发未伤的段雪寒倒是看得开,“我们防守好就是了。”
段雪寒的话没起到安抚作用,苏叶依然忧心忡忡。
不知为何,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种莫名的烦躁感。如果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抢劫,对方又怎么会派出战斗力这么差的人?根据她所掌握的资料,以往那些官银被劫走的时候,附近都不曾留下打斗痕迹,大群官兵似乎束手就擒,未作抵抗。
这让她很不解。
除非对方武艺高强,能在短时间内拿下上百名官兵。但这种可能太小,毕竟一百多人组成的队伍里,少说也有三成人拥有不俗的武艺,想一招毙命全歼了他们,那得是多高的高手啊?
暂且先不深究这一点,只看现在。
他们已经离开官道,目前走的这条路也算平整。经过刚才那场打斗,地面上残留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路边的青草也被压倒不少,即使是外行人都能看出这里刚刚经历一场恶斗,如果另外几次被劫的案发现场也是这样,刑部负责调查搜集情报的人个个眼睛毒辣、心思缜密,怎么可能判断失误!
既然刑部给的答案是现场无打斗痕迹,那么简单推测一下,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人来打扫。而“打扫”的人……
苏叶警惕地支起耳朵,细听四周有无异响。
由卫直镇守、卫飞调派,官兵们井井有条地分成几堆,伤员都去随行大夫那里排队等着上药了,没受伤的人替代未加入战局的人继续守在官银旁,方才看守官银的小兵们则根据卫直的指示,扶起伤势比较重的伤员,并简单清理一下地面上的血迹,以免让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有些疲惫的官兵坐在树荫下,眼睛却都不敢稍离官银所在的车辆。苏叶看着这一幕,不禁皱皱眉头,又朝来时的道路极目望去。
什么都没有,周围除了这一队人马发出的动静,竟连鸟叫虫鸣都没有。
四周越安静,苏叶的脸色越沉。
段雪寒见不得她这般阴沉,于是拉着她的胳膊肘,硬是把她拉到了荫凉地儿,“哪有你这么不注意自己身体的人?大太阳底下也敢站着发呆,不怕中暑?”
苏叶道:“这才几月,中什么暑——你先别和我说话。”说完她继续发呆,不许任何杂音进耳,单单去听那最细小最微弱的声音。
段雪寒看她这样,也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他是段氏派出的代表,自然清楚前面那几次官银被劫时是什么景象。结合一下现在的情况,他眉心顿时拧成一团疙瘩,冲着卫飞叫道:“快让大家集合在一起!别四处走动!”
卫飞不明所以,隔着老远喊回去:“段兄?什么?”
段雪寒来不及多说,迅速下马把缰绳扔给苏叶,对她说了句“呆在这里别动”,接着提气,发出的声音盘旋在众人头顶:“不要离开这附近!小心有埋伏!”
卫飞眼睛暴突,立即将四散开的人召唤回来。
就听苏叶忽然说:“晚了。”
因苏叶一直都在旁观战,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大家竟没注意她那边已经上来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甚至还从背后挟持了她做人质,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就卡在她脖子上,不留一丝空隙,叫人触目惊心。
段雪寒扭头,狠狠地瞪她:“你刚才在想什么啊?怎么会被人抓住?”
卫飞连忙按住有些发狂的段雪寒,低声说:“苏兄不懂武,不要为难他,这也不是他自愿的。当务之急,是要想个法子把他解救下来。”
“不是,她……”
段雪寒正欲辩解,劫了苏叶当人质的那男人就开了口:“我手上这小子,可是你们的头儿?”
卫飞不敢回答。
他怕自己一旦没回答对,苏叶的脑袋就不保了。
倒是被劫的苏叶气定神闲地说道:“下官苏季常,是海州府少尹,不值几个钱。”
段雪寒闻言轻嗤,居然不再理她,只把注意全都放在了四周那些正渐渐围上来的手握各类长短兵器的劫匪。
这群人与上一批又不太一样,每个都蒙了脸,眼睛里流露出的杀气明显更强烈些,估计不是省油的灯。
可卫飞听了苏叶的话后,却险些没滑倒在地。
不几个值钱?他可是朝廷命官,怎么能不几个值钱?
但当卫飞看到苏叶的眼神时,却没再多嘴说什么了,因为苏叶的眼里闪动着“别管我”的讯息,看那样子似乎并不打算求救,也不打算让人靠近。
他又看向父亲。后者貌似也没去特别关注那位被押为人质的苏叶,只站在中央,静静地以手势指挥附近没有受伤的官兵迅速集合,准备进行第二次剿匪。
卫飞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不过他确实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使有段雪寒这样的身手,也未必就能从那么贴近脖颈的大刀下把人抢走。既然苏叶不求救,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相处过这些时日,卫飞也很了解这位“苏少尹”的自保本领有多高,所以他学起段雪寒,把注意力投放到那群已经把他们围住了的蒙面人身上。
反观苏叶这边,劫持了她的人见三个说话挺有分量的都不搭理他了,难免有些奇怪。据他观察,他手上的这个文弱书生应该是个官儿,他们怎么可能不受威胁?
疑惑爬上他的心头。
不等他疑惑完,就忽然感觉到手里的人有异动。
敢逃跑?
劫了苏叶的汉子心头顿起杀意,狠狠的一刀就照着她的后背劈去。
卫飞只听后面刀声呼啸,回头时正看见这危险的一幕,他惊恐地叫道:“小心!苏兄!”
苏叶被人挟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祭起浑身解数了。这人戒备一松,她立即挣脱他的桎梏,俯身躲过对方挥上来的大刀,左手顺势拔出藏于右侧腕部的短刀,右脚蹬地,左脚一滑,将短刀送入此人心窝。
一击必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站在苏叶身前的另外几人。
苏叶微微一笑,冲段雪寒和卫氏父子那边说道:“你们忙你们的,我来解决这几个蠢货。”
在这一瞬间,仿佛她才是个杀人劫货的老手,而呆立在她面前的,只是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喽啰。
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嘟哝了句:“这么猛的一个书生用我们保护?兄弟们,咱们还是先自己顾好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