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只穿两种颜色的衣服,黑色和白色。
她常年隐居于沙漠荒原,却一直逃不出人们的视线。
她的画作从不署名,最多在画布背后签下她姓名的缩写:OK。
她是现代艺术史上第一个举办个展的女性画家。
也是她那个时代将绘画作品以最高价拍卖的画家。
她曾是现代摄影之父的神秘妻子。
而在她八十四岁时却陷入了另一场黄昏之恋。
1.幽灵农庄的神秘画家
一九七三年的秋天,年轻的陶艺师胡安·汉密尔顿来到了美国新墨西哥州一座名为“幽灵农庄”的地方,这里曾住过那位崇尚自然的作家D.H.劳伦斯。查尔斯和戴安娜也曾浏览过这里的风光。不过,现在这里的主人是一位神秘的女画家。这位画家正是乔治亚·欧姬芙,那一年她刚好八十四岁。
她曾是现代摄影之父背后最传奇的女人,如今患上了黄斑退化症,疾病正一点点地让她失去对周围光线的感知。她能感觉到自己正一点点地失去与周围的联系,这在她八十岁那年就已经隐约出现了征兆,只是现在的情况更加糟糕,让她时常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画笔。而就在这个当口,她也的确需要雇一个人替她打理生活杂事了。以前她的一切总是由她的丈夫阿尔弗雷德·斯蒂费尔兹去处理安排停当,现在则交给了她年轻的管家兼情人——胡安·汉密尔顿。
“我的第一个记忆是光……周围全是光。我坐在铺在地上的一张被子上,四周都是枕头,很大的白枕头……”在最初失去对外界的视觉时,欧姬芙并不十分慌张,有时白天和夜晚的梦境竟能混作一团,只要不拿起画笔,生活似乎都还能照常运作。那些她画了一辈子的花朵枝蔓总是在她闭上眼睛之时浮现脑海,姹紫嫣红粉白冷绿,这种感知甚至比她亲眼看到还要真实。
最近,她常常想起艾达——她的母亲。在镜中她常常能看到她的形象,五官模糊只剩一片纯白,随后是她丈夫的面孔。每个清晨从农场刮来的微风总是会送来新草长成的气息,这让她想起了幼年曾在牧场生活过的时光。不过那几乎是短暂的,从她母亲开始,家中所有的姐妹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也先后成了这个城市中的姣姣的职业女性。就在这种默而不宣的传统里,她渐渐地也被推上了某个风口浪尖。在很小的时候,她便说出了自己以后会成为一名艺术家的宣言,虽然在当时她并不知晓艺术家意味着什么。画家应该是当时并不时髦的职业,特别当这个职业的头衔上加注了女性的标志。而她最终还是拿起了画笔,从威斯康辛州一直画到了芝加哥艺术学院。
在学院的时光也是断断续续,凭着天生的观察能力,她总能很快地学到那些既已成规的流派和画法,可她痛苦挣扎的仍然是找不到自己的笔法,这段时间她几乎厌恶起了她所有的作品。这个低迷期几乎持续了四年,而这几乎停滞了的四年竟像是让她劫后获得重生的雨季突然到来,她开始尝试用炭笔勾勒出一些自然简单的形貌,一种出于本能积蓄的力量让她突然之间挣脱了过去所习的教条框架。
2.我完了。但至少,我给了世界一个女人
乔治亚·欧姬芙的朋友,同是画家的阿妮达·珀里泽将她的炭笔画带到了阿尔弗雷德·斯蒂费尔兹的“291”画廊。斯蒂费尔兹出身富庶,是当代著名的摄影师,素有“现代摄影之父”的称号,而他的另一个爱好便是收集美的事物和美的天赋。凭着对金钱的稀松态度和对艺术的执著信仰,他几乎成了一个不冠名的严肃艺术评论家。
就在他五十二岁生日那天,他惊喜地发现了这个没有任何名声却卓有才华的女画家欧姬芙。当即他便决定倾尽所有也要为这个年轻的女画家举办个人画展,这在当时还是破天荒没有的事情。一个女人的画作竟然可以堂皇地单独做展览,而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是独到而犀利的。虽然那时他的经济已经出现了问题,但他还是用最后一笔钱把她的作品推到了人们的面前。
3.我完了。但至少,我给了世界一个女人。
多年来,人们一直对他们的婚姻争论不断,因为当年的阿尔弗雷德·斯蒂费尔兹毕竟比欧姬芙要年长约二十四岁。在他们最初相爱的那年,斯蒂费尔兹已经是五十四岁的老牌摄影师,并且还拖累着一段因财富而结合却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将死婚姻。他常常是有家不回,或是邀约艺术家朋友或是一个人住在“291”画室里。而最终众口一词的说法是:一九一八年,年方三十出头的欧姬芙回到了纽约,很快她便成了另一个斯蒂费尔兹夫人。
不过他们的感情似乎来得并不猛烈,从之后的几十年看来他们之间既没有疾风暴雨般的热情,也没有纠缠不清的伤害。正如斯蒂费尔兹第一次看过她的画后所说的,我爱上了你的这些画,而非你的人。虽然说这话时他多少带着玩笑的成分,但他们的感情一直都扑朔迷离。不过这两个天才的结合的确像是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更多的意义在于孕育新的生命,而非那短暂的愉悦。欧姬芙与斯蒂费尔兹的结合那一年所孕育出的则是欧姬芙最著名于世的系列名画——花卉系列。
她试图以微妙的曲线和渐层色来组成神秘又充满生命力的构图,超大幅的花朵内部微观图,像极了那生命的起源地——子宫。这一系列的创作在当时几乎就像原子弹般炸响了原本平静的画坛。看过那些画的人都像经历了一次魔幻或是梦魇,对于一向看惯了写实派的花草绘画的人来说,那些花实在是太大了,所有经过那些画的人都像是一下子被上帝缩小了一般。不知不觉就被卷入了一种色块和线条构架的洪流里。一个当时的评论家说了一句话:仿佛我们就像是蝴蝶,穿梭其间。
在结婚之前的头两年斯蒂费尔兹就曾为欧姬芙拍了一系列的人物写真,在那个年代裸体写真自然是极不平常的事情,虽然斯蒂费尔兹把这一系列的作品都命名为——女人。企图模糊人们对那照片中的女人实体的关注,而欧姬芙最终还是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悉了,从镜头后被人们的目光逼到了镜头前。一段时间里,她甚至成了一个没有姓名的话题明星。
不管乔治亚·欧姬芙是否愿意,是否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出名了,几乎是一夜之间。她的作品标价一下飙升至千万。其中一幅名为《海芋》的画最终竟以两万五千美元的高价卖出,也许在现在的绘画市场上这并不算是惊人的天价,但在当时那可是在世的艺术家的拍卖品中所出现过的最高价了。
4.一朵孤傲的沙漠之花,这并不是最后的告别
这曾是坊间流传了许久的笑话,一批慕名想造访乔治亚·欧姬芙的学生不远千里来到了位于新墨西哥州一处几乎是荒凉的却可以生活的清净农庄。学生和崇拜者们经过了一系列的颠簸后兴奋地来到了神殿的门前,而欧姬芙只是镇定如常,说:“好吧,这是我的正面。”转身之后又对他们说,“这是我的背面。”就在人们还在纳闷时,她就当着众人把门关上了。
事后人们也只是把它作为一个笑话来谈论,欧姬芙那与世隔绝的个性早就是出了名的。她一生只穿黑色和白色的衣服,也从不化妆,基本不看书。著名的毕加索想要一睹这位神秘女神的风采,被她一口拒绝。而她的这种独特个性也使得她和阿尔弗雷德·斯蒂费尔兹之间能保持长达三十八年彼此独立宽松的婚姻关系。
“好像我得了一种病,必须离人远远的,病情方能得到好转。”
在这段长达三十八年的婚姻里,欧姬芙和阿尔弗雷德·斯蒂费尔兹真正住在一起的时间不到四年。实际上他们刚结婚没多久,欧姬芙就迫不及待地逃离了纽约的城市生活。她绘画的主题总是和自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更重要的是只有在极致孤独极致荒原的所在,她才能发掘出生命里最本真的意义。去繁从简,返璞归真,这个女性艺术家所具备的最好的品质恰恰是这种表里如一的童真气质。
自一九二九年她第一次涉足新墨西哥州时,她就发现了这里将是她日后隐居的好处所。铺天盖地的茫茫沙漠,有的是不经人工修饰的天然地貌,变幻莫测的气候造就了真正坚强的生命,这荒原之上顽石沟壑处藏匿的植物与动物死后风化了的尸骨形成了一种悲悯莫名的情致。
这也是她创作中晚期集中把注意力放到了自然风景和动物骨头的题材上的渊源,不同于早期烂漫肆意的花卉系列。那些大大张开的花蕊,夸张并细化了的茎叶,让人们总忍不住把这些作品和情色联系到一起。有的人说那象征了贞洁,也有的人说那就是一种直接的性暗示。欧姬芙对这些铺天盖地的评论总是反应冷淡,最终忍不住了才冷冷地说上一句:“当人们用情色的眼光看我的作品时,心里想到的其实全是关于自己的风流韵事。”
她就是这样的直接和毫不隐瞒,在一九四六年之前欧姬芙一直都坚持着每年夏天独自跑到新墨西哥州作画的习惯,等作品告一段落她就回到纽约把画交给丈夫打理。这样的生活状态一直持续到八十二岁的斯蒂费尔兹因病离开人世。没有了婚姻和后顾之忧的她彻底固守在了这片荒原之上,成了一个真正的隐士。从此她的作品里除了花卉又增添了另一件隐喻的标志——头骨。她把这一转变比喻为生与死的根本对立和融合的尝试。
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上帝一点点地夺去了进入她眼球的每一寸光线,但同时也送给了她另一个天使——胡安·汉密尔顿。这个年轻人比她小六十岁,是个陶艺师。虽然所有人对他们的关系都欷歔不已,可这并不妨碍两个人共同度过了一段隐士般的生活。直到一九八六年,欧姬芙在九十八岁高龄时安然过世,神秘的画坛女神终于放下了紧握一生的画笔。
就在她离世的这一年,人们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这对长久以来最受争议的恋人身上。而这次争论的焦点不是感情,也不是伦理,起因还是那位名声太响的过世画家所留下的巨额遗产和那座充满了神秘和回忆的“幽灵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