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皇上着急,香雪还是迟迟不能进宫。皇上被噩梦缠住,心情乱透了。死都死了,还来烦朕,他抱怨道。
“叩拜皇上,”皇上本来做着迎妃的美梦,突然闯进一个人来,咚的一声跪在面前,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谁?”皇上看见跪着的人全身漆黑似炭,头发立着。不是头发,是火焰,身上也在冒烟,散发出骨肉烧焦时的气味。
“我是松罗木,我不是松树!”黑人说。
“松罗木?朕赐你名索罗木,怎么还叫松罗木?”皇上问。
“我是松罗木,我不是松树!”黑人说的还是这句话。
“你可是山猴?”皇上试着问。
“我是松罗木,我不是松树!”黑人听不进皇上说的话。
“你不是自焚了吗?”皇上轻叹一声,“为什么还打扰烦朕?”
“我是自焚的。我知道到了京城后会被您杀了,您明白真相后会后悔的,我不愿意看到您伤心的样子。”松罗木虽然全身漆黑,说话时口中的两排牙齿却白得出奇。
“真相?什么真相?”皇上的心猛然跳了一下,问,“难道你真的是山猴?”
“我是松罗木,我不是松树!”黑人又说那句话。
“你不该自焚,大清明镜高悬,你不该自焚!”皇上抬头看看天花板。
“哈哈哈……明镜高悬,哈哈哈……”黑人笑得泪花四溅,把皇上全身都打湿了。
“这么高兴?”皇上低下头,吃力地盯着松罗木的黑影子,问。
“高兴啊,我女儿就要成为妃子了,这是她的梦想,高兴啊!哈哈哈……”黑人手舞足蹈,说话滔滔不绝,一点儿都不像他生前的样子。
“香雪是你女儿?”皇上问。
“我说过,我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黑人不认识香雪,话说到另一边去了。
“你是鬼?不是山猴?”皇上怯怯地问。
“我不是鬼,苟大人才是鬼!”黑人理直气壮。
“苟大人?他也死了?”皇上问。
“该死的苟大人!他还活着,他是活鬼!”黑人滔滔不绝,“活鬼比死鬼更可怕,皇上你要小心呀!”
每天夜里的梦都是这些,夜复一夜地重现,有时甚至白天都能看见黑人跪地叩拜,嘴里喋喋不休地说苟大人是活鬼。皇上想起乞僧说的奴才,于是下令逮捕苟大人。
领命的大臣带了一帮人去缉拿苟大人,缉拿的人赶拢时,苟大人已经悬梁自尽。苟大人虽然解甲归田赋闲在家,朝中还是有人为他通风报信。抄家后,抄出的财产耗时一年零三个月才清理登记完。
苟大人死后,皇上的噩梦中同时出现松罗木和苟大人。他们当着皇上的面吵架,吵得很厉害,松罗木用藏语骂时,皇上听不懂。苟大人颈上套着绳索,声音嘶哑,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吵了一阵就打起来了。
“你不是要敢死队的洋枪吗?拿去,全都给你!”松罗木端着洋枪吼,枪口不断地冒火花,就是没有枪声。
“死都死了,还这么凶!”苟大人翻着白眼嘀咕,“连自己为啥死得这么惨、大色齐部落为啥遭到血光之灾都没弄明白,连阿果至今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父母被人害死,还好意思这么凶!应该感到羞耻才对,真是冥顽不化!”嘀咕一阵后似乎心里舒服了许多,嘴角一弯,浮现出轻蔑的神情。
“拿去,全都拿去!”松罗木全然不顾苟大人的嘀咕和表情,依然端着洋枪怒吼,枪口里不断冒出火花。
“冥顽不化,冥顽不化!”苟大人也冒火了,将手上的鹿茸、麝香、金元宝、银元宝接二连三地向松罗木砸去,口中嘶嘶有声。砸完怀中的宝贝后,苟大人不再理会愤怒金刚似的松罗木,把眼光迅速移向皇上这边,而且竟敢昂起头来说话。
皇上见状呵斥:“大胆奴才,不想活了?”苟大人一反常态,不仅不跪地求饶,反倒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硬着脖子看天花板,冷冷地说:“我都死了,你还要我死?”皇上忽然想起来,怒色顿消,点着头说:“对呀,你是死了。”苟大人晃着身子抱怨道:“其实,大清上上下下像我这样的人多着呢,皇上为啥偏要逼我去死?我写奏章欺骗皇上挑起征讨事端不假,可是,你就没有责任吗?”皇上“嚯”的一声站起,抓起案上的茶盏摔得粉碎,厉声吼道:“来人,斩立决!”
皇上的愤怒并没有影响到苟大人的情绪,他依然保持刚才说话的腔调:“皇上,难道把我逼死就能保住大清江山万万年?我的一个奏折就把嘉绒藏区闹得鸡飞狗跳,忠良成为你的刀下鬼,大清上上下下像我这样的人多着呢,看你以后怎么办?他们不死我也该活着,我不愿像松罗木一样死了也当大清的鬼,我还是显原形回阳得了,大清这块肉谁嫌它腥?能吃上一天算一天。”苟大人说着说着竟变成了一条蛀虫,在皇上前面的地毯上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