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泗火速派人把总兵任举、参将贾国良叫来,见面后仰天长叹:“本可施展反间计奇胜,不料局势大变!经略限三日攻克噶尔崖和大色齐部落官寨,这可能么?事情已成败局,吾辈捐躯不足惜,苦心设计的反间计将要毁于一旦。”
“将军放心!”任举和贾国良被张大人的情绪感染,拍着胸口说:“我们愿为将军效力,不让讷亲笑话。听说岳钟琪也不是个好东西,骄纵跋扈得很,不把人放在眼里。我们甘愿冲锋陷阵给他们看看,男儿生不成名,就图个马革裹尸而死,有啥可怕的?”
在选择攻打目标时,岳钟琪主动承担了攻打大色齐部落官寨的任务,他为张广泗着想了一次。你张广泗既然向松罗木承诺了以官兵不进山为条件换尼玛木,现在又亲自领兵打大色齐部落官寨,岂不是撕毁君子协议了吗?这个小人由我来做吧,岳钟琪大度地说。岳钟琪把最难啃的骨头噶尔崖抛给他,还做了个人情,他是哑巴吃黄连,连喷嚏都打不出一个。还不止这一点呢,他还担心岳钟琪这次出兵说不定真能攻下官寨立下战功。他答应过松罗木不进山的,山里人守信用,松罗木大概不会加强防守的。更气人的是他去打噶尔崖,牵制尼玛木增援官寨,功劳却让岳钟琪抢走,到头来落一个别人把自己卖了自己还帮人数钱的下场。岳钟琪倒没想这么复杂,他主动提出打官寨,其实并不是为张广泗着想。他凭啥替张广泗担待?他主动提出打官寨,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岳钟琪早就盘算好了,虽然张广泗在嘉绒藏区扮成商人转了一些日子,但是这里的地形地貌他肯定还没摸熟。他知道噶尔崖不好惹,一条山道挂在绝壁中间,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道上又有九道险关,个个关口都是鬼门关。这个地方不是我岳某去的地儿,还是你张大人请吧。张大人也以牙还牙,他手上握有兵权,拨给岳钟琪的五千士兵经过他的挑选,都是只会吃饭,打冲锋打仗时溜边边的,拨给自己两位副将的五千士兵都是骁勇善战吃苦耐劳的。可是张大人又失算了,拨给岳钟琪的弱兵统统幸存下来,拨给自己爱将的强兵统统壮烈牺牲,所以他气晕了头脑,亲自冲到噶尔崖,差点把命都搭上了。
两位副将和五千士兵几乎全军覆没,与阿果有很大关系。阿果的本意不是这样,她派了两个姐妹到嘉德陇瓦,把五千官兵攻打噶尔崖的消息告诉给尼玛木,目的是让尼玛木把他的人马全部调到噶尔崖去防守,她要乘虚去救多吉。尼玛木自从扣押多吉后,知道已经惹火烧身,他的脾气古怪,知道了也要这样做,从那天起就在噶尔崖加强了防守,如今又闻五千官兵向他扑来,所以把所有的兵力都调过来了。
总兵任举和参将贾国良没把尼玛木放在心上,一个小部落的一个小头人能有多大能耐?山林战他们打得还少吗?虽然对方有地利优势,他们也有兵强优势。只要晚上偷袭,对方的优势就发挥不出来。所以,他们选择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摸上山。
队伍轻手轻脚地走在悬崖腰间的羊肠小道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山上也静悄悄的,各个关口的门都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队伍的头就快走出山道尽头的山崖边,队伍的尾也快进入山道的第一个关口,只要走出这个要命的山道,占领噶尔崖不在话下,尼玛木就成为囊中之物。
“徒有其名!”任举说。他指的是设有九道关口的噶尔崖山道。
“奇怪,这么顺?”贾国良有些疑惑,停住脚步。
“都快走到头了。”任举边走边往后看贾国良。
“这么顺?”贾国良又说。
任举不再说话,在前面站住。
“怎么了?”贾国良跑上去。
“关了!”任举指着眼前的关口门。
这时,身后远远近近都叫起来:“关——了——”
火把像被吼叫声点亮,整个山道上方的崖壁上,千万支火把同时燃起,整个山道上方滚动着一条火龙。火龙下面的山道上呈现出一条跟火龙形状极似的黑龙,那是队伍的人影,阿果和多吉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就躲在山上的树林里。阿果是白天骑着马从山道上过去的,守关的人都认识阿果,都感谢她通报官兵闯关的消息。阿果问尼玛木在哪里,守关的人说在高碉里,阿果就放心了,径直来到嘉德陇瓦头人官寨,伯伯尼玛主动把多吉交了出来。阿果和多吉听了尼玛的话,怕多吉又被劫走,返回时不走山道,翻山钻林过来。没走山道是正确的,要不然现在也被关在山道上。
说全军覆没也有些夸大,队伍尾巴上没来得及进入关口的几个人还是跑脱了的,其他人都成了活靶子,在“火龙”的照耀下被齐发的毒弩射死,尸体都掉到山道外边的万丈深渊里去了。张广泗得到噩耗时天已大亮,可他觉得天昏地暗,脑袋像挨了一记重棒,顿时晕了过去。警卫员又喊又叫,不停地摇晃,又掐他的人中穴,折腾很久才清醒过来。清醒后他咬牙切齿,眼珠鼓得都要蹦出来了,立即调集几千人马,气冲冲地向噶尔崖奔去。
阿果和多吉在树林里看到山道上的惨烈场面,全身都在发抖。那么多官兵一眨眼工夫就没了,都掉下去了。天亮后,山道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俩钻出树林,从一面草坡走下来,来到山道上。翻山不好走,还是山道好走些。“这么快就回去了?”守兵打招呼。“嗯。”阿果回应。“这么远的路,不骑马?”守兵挺热心。“嗯。”阿果因为昨夜发生的事而噤若寒蝉,说不出话。“你们昨夜闹得,把马都吓跑了。”多吉撒了个谎。“要不要?就只是马,没有鞍子。”守兵牵来了两匹马。阿果连感谢的话都忘了说,翻上马背就跑,她不愿意待在这里,哪怕一眨眼的时间都不想待。多吉嘴巴乖巧,说了一大堆好话,见阿果跑远了,给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快马急追。
阿果和多吉走完山道,来到噶尔崖底部山谷,迎面碰上张广泗。阿果发现张广泗已经失去理智,决意硬拼,怎么劝都不听,当即纵马横谷,厉声吼道:“你还像个将军吗?睁着眼往火坑里跳!”张广泗手下的人支持阿果,也劝将军不可飞蛾扑火,雪耻应当另寻良策。张广泗不依,抽出马刀举在空中大叫:“谁再阻拦,杀无赦!”阿果向多吉使了个眼色,多吉猛然从自己马背上跃出,跳到张广泗马背上,一手搂住张广泗,一手夺过缰绳,掉转马头把队伍引回去了。
第三天张广泗的气才消下来,气消下来后才感到后怕。他一直把阿果当成人质,玩于股掌之中,人家阿果却不顾个人安危,强行阻止他莽撞,这才救了他一命,细想起来实在羞愧难当。再进一步细想下去,他想到了岳钟琪这个老滑头,把噶尔崖这块硬骨头抛过来,他张广泗不仅不能退回去,还得认这个情,实在别扭得很。再细想下去就想到讷亲,想到讷亲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人养尊处优,仗没打过一次,还挂个经略衔,经略个屁!要不是他命令进攻,会有这些事吗?想到这里,刚消下的气又上来了,他一趟子跑到讷亲那儿,痛哭流涕地把那夜发生的事陈述了一遍,大胆指责讷亲瞎指挥,葬送了他两员副将五千士兵。在血的事实面前,讷亲初来时的嚣张气焰尽失,五千条生命可不是个小数,他默认自己失误,后悔不听张广泗的建议,用反间计就好了。
岳钟琪队伍出发的时间也是在任举和贾国良进攻噶尔崖的那一天,不过他们不用夜晚行军,可以在大白天放心大胆地走,这里离大色齐部落官寨远着呢,得走五六天。过去有商道,只有四天的路程,现在商道已废,只能走通过党坝 到大色齐部落的老路。这条路自从修了商道后就没人走,长满了荆棘杂草,不好走。他没见过这么窝囊的兵,还是张广泗从云贵那边带过来的呢,还没到党坝,看到沿途山高水急,心都虚了,到了党坝又染上瘴疠,士气十分低落。这样的兵打什么仗?岳钟琪赶紧派人到大本营请援兵。讷亲虽然是经略,却只有指挥权,没有用兵权,要给岳提督派援兵,还得跟张广泗商量。张广泗怨恨岳钟琪把噶尔崖推给自己,以致把五千士兵和两个爱将葬送,心里正不高兴着呢,还会派援兵?休想!他劝讷亲不要急躁进兵,硬来是不行了,得想办法让番蛮归顺才是。讷亲深以为然,传令岳钟琪暂时休战,用不着增兵。岳钟琪猜到不派援兵定是张广泗从中作梗,不过觉得休战也好,靠这些兵去打仗,只有吃败仗的分,说不定自己的老命也要丢在荒山野林呢。于是,就在党坝安营扎寨,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