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都夸我是能干的女子，我自己也很有信心。可是，你知道，我丈夫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有时候——我是说这种时候并不太多——我给他做了可口的饭菜，白里透红的皮肤上，给他买来适合他身份的衣服，全以为他会高兴，可是……我不知道我说的意思你懂不懂，那结果并不理想。”
“我明白了。”眼镜沉吟一下，“他是个性格乖张的男人？”
“你可以问得详细点，譬如说……”
“不不！”大眼女子着急地摆着手，“他人好极了！他是出色的技术人员，他的领导和同事都喜欢他的为人。只不过……我是说，偶尔……”
“他是什么血型？”
“血型？不知道。”
“那么，气质类型？”
“什么气质类型？”
“譬如他是属于多血质胆汁型还是忧郁型？”
“这有什么关系？”大眼女子迷惑地问。
“很重要，前者易于冲动，但举止得体，后者多愁善感，每每幻妄，你得对症施方。美国家庭学专家L . 查波里说……”
“这与美国没有关系。
“是的。我给他做的是粉蒸肉，地道中国菜。他爱吃肥肉，这我清楚！”
“很好，说下去。”
她在一旁一直听着，这时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这位先生说得对，凡事都得对症才行。”
两个人停住口，扭过头来看她。她有些慌乱，但止不住仍说了下去：“就拿粉蒸肉来说，其他地方她会是活脱得可心的。
心底隐隐地就有了一丝恨意。
因为有好几张咨询台，南方的做法是用红腐乳汁兑粉，而北方人却厌着那味……”
“他是北方人！”大眼女子盯了她。
“……南方人爱用老南瓜和红苕打底子，但北方人却偏喜土豆……”
“我用的正是红苕！”大眼女子一拍手。
她受到鼓舞，微微一笑，话也从容了：“再譬如衣服，通常的观点，都以为知识分子在穿戴上严谨而刻板，不是西装就是中式服，这就错了。有的人生活观很严肃，却愿意穿随便点的便装、猎装、击剑服什么的，看得出，不过，你得注意准备两件干净挺括的衬衣……”
“天哪，我还以为他是嫌那套西装太贵了！”
“眼镜”有些不快，他发现现在咨询的不是他而是那个多嘴多舌的女人，但是他插不上口。”大眼女子幸福地红了脸，如芙蓉。
“那么汤呢？”大眼女子急不可耐地问。
“什么汤？”
“我做的汤，他从来不动。”
“没有不喝汤的男人，准是你的汤味不正。”
“我在烹饪训练班学习过。”大眼女子受了侮辱似的咕哝道。
她不在意地笑笑：“我有过一次经验。你不妨在做好的汤里滴上两滴香醋。”
“天哪，我这是怎么啦？我怎么就忘了，他是山西人。”大眼女子瞪圆了眼，“还有，若不是这种场合，他晚上熬夜总过十二点，拼命似的，却什么东西也不吃。我做过夜宵……”
“个性很强的男人，受不了太过的殷切。
她在一旁看够了那大眼女子，她终于看到那个有着一双活泼的大眼睛的女人匆匆走进“家庭问题咨询中心”，装作不在意似的挨过去，眼睛在桌上一册《家庭百科大全》上，认出那厚厚一册书的主编曾在报纸上见过，纪念文章说他家庭生活不曾幸福，耳里却偏听见大眼女子与眼镜咨询员的对话：
“譬如说，”大眼女子低头拧着裙摆，“你知道了，这是第五天的事。接着是填表、询问。
“这么说，你是想了解夫妻生活的科学？”
“是的。你可以试试，两片高维饼干，一杯浓咖啡，不在意地放在他手边，别咋呼。”她极老道地点拨。
大眼女子下颌那枚美丽的红痣泛着光，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大姐，看得出你是有学问的人，果然如孩子说的，你多教教我！”
女人蛇缠似的抽了手，眼里冷了。
“喂！”“眼镜”生气地敲敲桌子，“我说，你是干什么的？有事先到那边去登记，没事请便，别影响我们工作！”
女人抱歉地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走出咨询处大门。大眼女子抓起桌子上的手提袋追出去。
“哎，你的咨询费！”“眼镜”在后面喊。
大眼女子掏出两张钞票，往桌上一扔，就有一颗美丽的红痣。那女子绝对不能算是漂亮的，顾不得找零头，追出门，撵上那女人。
“大姐，大姐你等等！”
她站下来，冷冷看着大眼女子气喘吁吁赶上来，说：“我能告诉你什么呢？我一个独身女人。”知道那双大眼睛是虔诚至极地罩定她，又不忍了，叹口气，说：“男人最抗不住的有两个：女人和音乐。”
为了证实判断，我刚结婚。我爱我的丈夫，我想使他生活得安宁愉快，我想让他觉得，这世上除了我，再没人能带给他这份独特的幸福……”
“你刚成家？”眼镜微笑地问。我曾有过一个……朋友，他在烦闷时，大眼女子犹豫地不知该向哪张桌走去。一个刚好空下来的戴眼镜的男咨询员热情地唤她过去坐下，总爱听一首歌……”
“什么歌？”
“《地久天长》。”
这次她再也没理会大眼女子，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把自己化在人群中。
一个星期后，这女人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是她六岁的女儿打来的。
“妈妈，你说过会很快来看我，可你不来，我好想你好想你。”
她点点头，明知黑皮线那头的小女儿看不见她的：“冉冉，你……你们过得好吗？”
“好极了！”小女儿觉不出那份心肝，她又仔细地从一边看了看大眼睛女子的下颌，雀儿一般只顾说，“妈妈，爸爸这几天可开心啦。新妈妈就像你原来那样给我们做肥肉吃，还给爸爸买饼干，煮苦茶水。对啦，昨天晚上还放了那支好听的曲子——你把那盒老磁带拿走后，新妈妈上星期又买回一盒……爸爸说，新妈妈好……”
这女人说不出话，慢慢放下话筒。一滴泪水悄悄落在手腕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