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江安城里却死一般静寂。家家关门闭户,市面空空荡荡,平日里最爱赶早的商贩、脚夫似乎也在一夜之间神秘消失。大街小巷,偶尔可见丢弃的短刀、散落的鞋帽、殷红的污血、横陈的尸体。
一大队人马汹汹而来,带队的人是县衙捕头陈歪嘴。队伍行至街口,陈歪嘴把手一挥,命令道:“各小队现在分头行动,挨家挨户地搜,一街一巷地查。发现可疑之人,不必跟他废话,先给我绑来再说。”
各小队领命而去,陈歪嘴带上一个小队,押着已捕得的十余名嫌犯往南门走去。
十余名嫌犯中,走在前面的是戴波和他九岁的女儿。戴波满面血痕,衣衫破碎。在鸡市巷,几个巡捕把他绑上之后,便忙着扑火去了。混乱之中,他挣脱绳索逃了出来,一口气逃到了码头的船上。忽然想起还有女儿在家,便弃船而去。赶回家时,不见了女儿,却见桌上一张字条。字条上写道:“想要女儿,县衙牢中来取。”戴波明知是陷阱,但为了找到女儿,也顾不上逃命了。
戴波的女儿一脸迷茫,不时扭头看看父亲。她那幼小的心灵,还无法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被五花大绑意味着什么。头天晚上,她煮好了红苕稀饭等父亲回来,一直等到半夜,实在太困,趴在桌上就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双手已被绳子捆上。几个跟父亲穿同样衣服的人朝她吼道:“你老汉儿呢,快说!”她懵懵懂懂,经这一吼,“哇”地哭了起来。其中一个巡捕说:“把这小女娃带走。有她在手上,不愁抓不住她老汉儿。”就这样,她被带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地方,关在了一间黑黢黢的屋子里。迷迷糊糊不知在里面待了多久,忽然听见父亲在叫她。她正要答应,只听得父亲“哎呀”一声惨叫,随后就没有了动静。
临近午时,寂静的江安城像是被人施了魔法,忽然之间活了过来。如潮的人流从四面八方涌向西门码头。城垛上,河滩上,木船上,树杈上,能插根针的地方都站着人。人群之中,不时能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孔,那是头天晚上逃散的会党兄弟。个个神情张皇,几乎没人说话。
码头旁边是一片空旷的沙地,沙地上立着不少系船的柱石和木桩。二十多个犯人面朝大江跪成一排,几十个巡防兵手握长枪站在身后。随着一阵沉闷的枪声,犯人们一个个颓然倒地。汩汩的鲜血喷溅在柱石上,木桩上,浸入泥沙,汇入江水。
城垛上、河滩上、木船上、树干上的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戴波和女儿被押在一边,目睹了这一幕血腥的场面。戴波两眼发黑,女儿昏厥倒地。
陈歪嘴下令将戴波父女拖到城门脚下,装入一大一小两个木笼。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
戴波两眼血红,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骂道:“陈歪嘴,你这狗奴才!我女儿还不满十岁呀,你会遭报应的!”
戴波的女儿这时已经苏醒过来,见自己和父亲被装进了木笼,颈上还套着绳索,凄厉地哭喊道:“爸爸,我怕!爸爸,爸爸——”
戴波心如刀绞,安慰女儿道:“孩子,别怕,有爸爸陪你。”
人群中又一阵更强的骚动。
陈歪嘴走到戴波身边,阴冷地说:“戴兄,对不住了。兄弟我奉命行事,你在那边可别怨我。”陈歪嘴说完,把手一扬。
几个兵勇将装着戴波父女的木笼拉上城楼,悬在半空。
骚动的人群如同海啸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城门口挤压过来,兵勇们横着长枪围成个半圆圈,蹬起八字脚,拼命抵挡着步步逼近的人墙。
城楼之上,装着戴波父女的木笼底板已被抽掉。戴波的双手在空中抓捏了几下,身子扭了一阵,便直直地垂了下来;戴波女儿双脚踢踹,一双小手在空中扑腾。
人群中终于爆发出一阵呐喊:
“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简直禽兽不如!”
“打死陈歪嘴!”
“打死那个杂种!”
陈歪嘴面如土色,急命身旁的兵勇朝天鸣枪。
一阵尖利的枪声之后,汹涌的喧嚣逐渐平息,堵在城门的人墙随即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