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缔规则》发布不到一周,同盟会骨干、《民报》主笔陈天华因痛彻于不少同志空谈革命而不务实行,决计以死为谏,在横滨海湾蹈海自杀。这消息在留日学生中引起强烈震撼。
追悼会这天,数千名留学生一大早便聚集到会馆礼堂,还有不少人潮水一般向这里涌来。这些人中,除留学生外,还有不少他们的日本同学和老师以及旅日华侨,个个神情肃穆,一脸哀容,一些女生眼眶红肿,脸庞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礼堂窗外,寒风呼啸,飞雪如席。悬挂在前台的巨额横幅被冷风吹得哗哗啦啦,上下翻飞。横幅白底黑字,上面写着“陈天华烈士追悼大会”,正中悬挂的陈天华遗像,宽宽的肩头,英俊的面庞,目光中透着深沉和刚毅。礼堂一侧,熊克武、但懋辛、谢奉琦、姚宏业和十多个男女同学正在扎挂青纱,布置灵堂。
自《取缔规则》发布以来,作为东斌学堂选出的代表,熊克武整天忙得晕头转向:参加各种会议,草拟各类文稿,联络各地同志,奔走于各校之间。在罢课的这几天,他与上万名学生一道,走上街头,游行示威,同时还向沿途市民散发传单,发表即兴演讲。到昨天中午,他实在撑不住了,正要躺下喘口气,忽然传来陈天华的噩耗,顿如五雷轰顶,大半天没有缓过劲来。在熊克武心目中,陈天华是一位颇受敬重的兄长。虽然他们只见过几面,但陈天华那豪爽的性格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他写的《猛回头》和《警世钟》,每读一次都会受到强烈的震撼——
瓜分豆剖逼人来,同种沉沦剧可哀。
太息神州今去矣,劝君猛醒莫徘徊。
那朴实的文字,充沛的激情,总是令人感奋落泪。可是他竟然死了!以自己宝贵的生命维护民族的尊严,鞭策同志,唤醒国人,其情其志,何其壮哉!
秋瑾一袭黑衣,在一群同学的簇拥之下走进礼堂,会场里顿时安静下来。追悼大会开始,秋瑾走上演讲台,未曾开口先动容,悲愤交织,声音发颤:
“各位同胞,各位朋友,我们的天华兄弟死了!那位写出过《警世钟》《猛回头》的革命斗士——陈天华死了!前几天,他还在为抗议《取缔规则》四处奔走,可是现在,他死了。就在前天那个阴冷的夜晚,他留下遗书,独自走向横滨海湾,沿着漫漫沙滩,一步一步走向了大海……”
人群中不时传来抽泣声,彼此感染,哭声一片。
秋瑾拭去眼泪,继续说:“最近几天,日本报刊连篇累牍,诬蔑我同胞,诽谤我民族,说我们‘不学无术、放纵卑劣’,说我们‘愚昧之极,是乌合之众’。恶毒的嘲讽,赤裸裸的侮辱,在我们心中烙下了深深的伤痕,尤其使天华兄弟痛心疾首。他‘担心同胞们视而不见,听而忘之,所以奋不顾身,自投东海,以激励后死者力求振作之方,雪日本报章所言,举行救国之实’。其用心何其苦也。”
熊克武在一旁振臂高呼:“自强不息,振兴中华!”
会场上群情振奋,同声回应道:“自强不息,振兴中华!”
秋瑾接着说道:“天华兄弟死了。因为他不愿看到自己的同胞堕落沉沦。初来日本时,诸君无不胸怀报国之志,满腔爱国之心。可没过多久,一些人便沉溺于花前月下,迷失于儿女情长;或是一门心思想着升官发财,把留学当做出人头地的台阶,纵使偶尔忧国忧民,也无非是纸上谈兵,哗众取宠。陈天华是一个务实的人,反感夸夸其谈,坐而论道,‘以生而多言,或不如死而少言之有效’。天华兄弟常说,‘革命是一项神圣的事业,不可出于功名目的,不可有一毫取巧之心。’
“两年前,他写《警世钟》,劝诫世人,精忠报国,舍生取义,自强不息。
“两年前,他写《猛回头》,如冲锋号角,振聋发聩,言犹在耳——
那怕他,枪如林,炮如雨下;那怕他,将又广,兵又精强。
那怕他,专制政,重重束缚;那怕他,天罗网,处处高张。
猛睡狮,梦中醒,向天一吼;百兽惊,龙蛇走,魑魅逃藏。
“两年来,有华人的地方,都回响着他的呐喊,如雷贯耳,惊世骇俗。受他的鼓舞,多少人投身革命!
“陈天华死了。他不像邹容,死于清廷黑暗的牢狱;不像吴樾,死于一声惊天的巨响;也不像陆皓东和史坚如,死于刽子手高举的屠刀。但他的死,足以策励同志,唤醒国人。
“‘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
“陈天华和我同岁,可是他死了,我还活着!我们还活着!但是,我们再不能像猪狗一样地活着!我们不要过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我们要回国去,以我们的血肉之躯为枪为炮,摧毁专制政府,铺筑共和之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雪我同胞之耻,告慰天华之灵。”
熊克武高喊:“不愿做奴隶的同胞,跟我们回国去!”
会场沸腾起来,不少人大声喊道:“雪我同胞之耻,告慰天华之灵!”
秋瑾拔出短刀猛地插在讲台上,厉声说:“诸君若志在忍辱以成其学,也并非不可;如不愿受辱那就随我们一道回国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有人投降满虏,卖友求荣,必先吃我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