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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尽心下

原文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公孙丑问曰:“何谓也?”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①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注释~~~①糜烂:腐烂如稀粥糜。这里是使动用法。糜,粥。烂,腐。朱熹《集注》:“使之战斗,糜烂其血肉也。”

译文~~~孟子说:“梁惠王真是不仁啊!仁者把他所喜爱的推及于所不喜爱的,不仁者把他所不喜爱的推及于所喜爱的。”

公孙丑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孟子说:“梁惠王为了争夺土地的缘故,让他的百姓粉身碎骨去为他打仗,大败之后,将要再战,恐怕不能取胜,所以驱使他所喜爱的子弟去献身,这就叫做把他所不喜爱的推及于所喜爱的。”

诵读星级★★

原文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①国不相征也。”

注释~~~①敌:此指匹敌。

译文~~~孟子说:“春秋时代没有正义的战争。那一方比这一方好一点,那是有的。征讨的意思,就是在上者讨伐在下者,相等的国家不相互征伐。”

诵读星级★★★

原文 孟子曰:“尽信《书》①,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②,取二三策③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chǔ)④也?”

注释~~~①《书》:指《尚书》。②《武成》:《尚书》篇名,大约在秦汉之际已经亡佚,现在《尚书》中的《武成》篇是伪古文。③二三策:策,指竹简。战国时纸张还没有发明,文字抄写在竹简上,每一片竹简称一策。④杵:舂米的棒槌。

译文~~~孟子说:“完全相信《书》,那还不如没有《书》。我对于《武成》篇,不过取两三片竹简罢了。仁者无敌于天下,凭周武王这样极其仁爱的君主去讨伐纣王那样极其不仁的暴君,怎么会厮杀得血流成河把舂米的棒槌都漂起来呢?”

诵读星级★★★

原文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①,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bēn)三千人②。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③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

注释~~~①陈:同“阵”。②革车:兵车。《孙子·作战》:“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梅尧臣注:“驰车,轻车也;革车,重车也。凡轻车一乘,甲士步卒二十五人;重车一乘,甲士步卒七十五人。举二车各千乘,是带甲者十万人。”虎贲:勇士。③厥角:顿首,即今所谓的叩响头。厥,同“蹶”。角,额角。

译文~~~孟子说:“有人说:‘我善于排兵布阵,我善于指挥作战。’这是大罪。国君喜好仁德,天下就没有敌手。向南方征讨,北方的狄人便埋怨;向东方征讨,西方的夷人便埋怨,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在后面呢?’周武王讨伐殷商,兵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武王说:‘不要害怕!我来安定你们,不是与百姓为敌。’百姓如同山崩似地叩头顿首。征这个字的意思就是正,各人都想要端正自身,哪里用得着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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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①,不能使人巧。”

注释~~~①梓匠:即木匠。轮舆:制造车轮或车厢的工匠。舆,车厢。

译文~~~孟子说:“木工和制作车轮、车厢的工匠能把规矩法度传授给他人,却不能使他人技艺灵巧。”

诵读星级★★★

原文 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

译文~~~孟子说:“古时候设置关卡,是要借以抵御强暴;现今设置关卡,是要借以实施强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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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孟子曰:“身不行道①,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②,不能行于妻子。”

注释~~~①身不行道:朱熹《集注》:“以行言之。”②使人不以道:朱熹《集注》:“以事言之。”

译文~~~孟子说:“自身不践行正道,对妻室、子女都推行不了;不以正道役使他人,连妻室、子女都不能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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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①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②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③,粢(zī)盛(chéng)④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注释~~~①社稷:指国家。社,土神。稷,谷神。古代建国必立社稷,后世即以社稷代指国家。②丘民:王念孙《广雅疏证》:“丘,众也。”焦循《正义》:“丘民犹言邑民、乡民、国民也。”③牺牲:祭祀用的猪羊。成:肥美。焦循《正义》:“牺牲贵肥腯,故以肥腯为成。”④栥盛:指祭品。黍稷叫栥,在器的食物叫盛。

译文~~~孟子说:“百姓是最重要的,其次是土地神和谷神,国君最轻微。因此,赢得了万民才能成为天子,赢得了天子就能成为诸侯,赢得了诸侯就能成为大夫。诸侯危及土地神和谷神,就另外改立;祭祀用的猪羊已经肥壮了,祭祀的食品已经洁净了,祭祀也按时举行了,这样还有干旱水淹的灾害发生,就改立土地神和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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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①,今以其昏昏②使人昭昭。”

注释~~~①昭昭:朱熹《集注》:“明也。”②昏昏:朱熹《集注》:“暗也。”

译文~~~孟子说:“贤人以自己的清楚明白,去让他人清楚明白;现在的人却以自己的模糊不清,去让他人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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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孟子谓高子曰:“山径之蹊间①,介然用之而成路②;为间③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注释~~~①径:小路。蹊:人行处。②介然:朱熹《集注》:“介然,倏然之顷也。用,由也。”③为间:朱熹《集注》:“少顷也。”

译文~~~孟子对高子说:“山坡的小路中间,忽然很多人走过就成为路;隔些时候不走,就会被茅草堵塞。现在茅草已经堵塞你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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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①,殆不可复。”

孟子曰:“是为冯妇②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③虎,卒为善士。则之④野,有众逐虎,虎负嵎(yú)⑤,莫之敢撄⑥。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⑦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⑧。”

注释~~~①发:开仓放粮。棠:齐国在齐城附近的粮仓。孟子曾经劝说齐王开此仓济贫,故而国人在遇到灾荒时希望孟子再次劝说齐王开仓。②冯妇:人名。赵岐注:“冯,姓也。妇,名也。”③搏:用手打。④之:到,去。⑤负嵎:同“负隅”。依靠着山角。⑥撄:触犯,冒犯。⑦攘臂:卷袖露臂。⑧笑之:朱熹《集注》:“笑其不知止也。”

译文~~~齐国饥荒,陈臻说:“国人都认为孟先生将要再次替他们去请求齐王打开棠地的仓库救灾,大概不可能再去请求了吧。”

孟子说:“这是叫我做冯妇了。晋国有个叫冯妇的人,善于空手打老虎,后来(不再打老虎了,)成为行善之人。一次去野外,有许多人在追逐老虎,老虎背靠着山角,没有人敢逼近它。人们望见冯妇,就跑过去迎接。冯妇捋起袖子伸出胳膊走下车来(准备去打虎)。众人都很喜欢他,可那些士人却讥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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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xiù)①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②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注释~~~①臭:同“嗅”。气味。②性:此与下文的“命”,即《礼记·中庸》所谓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译文~~~孟子说:“口对于美味,眼睛对于美色,耳朵对于好听的声音,鼻子对于好闻的气味,肢体对于安乐舒服(的喜爱),都是天性,但(能否得到却)有命运在,所以君子不称它们为性。仁对于父子,义对于君臣,礼对于宾主,智对于贤者,圣人对于天道(的追求),(能否实现)都是命,但也有天性在,所以君子不称它们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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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浩生不害①问曰:“乐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何谓善?何谓信?”

曰:“可欲②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注释~~~①浩生不害:赵岐注:“浩生,姓;不害,名。齐人也。”②可欲:可爱。王引之《经义述闻》卷十八引《左传》说:“欲,犹好也。”好,即喜爱之意。

译文~~~浩生不害问道:“乐正子是怎样的人呢?”

孟子说:“是个善人,是个信人。”

浩生不害说:“什么叫善?什么叫信?”

孟子说:“可爱叫做善,有善在己叫做信,善行充实叫做美,充实又有光辉地表现出来叫做大,大而且融会贯通叫做圣,圣达到妙不可测叫做神。乐正子处在善、信两者之中,美、大、圣、神四者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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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译文~~~孟子说:“诸侯的宝贝有三样:土地、人民、政务。以珍珠美玉为宝贝的人,灾祸一定会降临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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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盆成括①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

盆成括见②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

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注释~~~①盆成括:赵岐注:“盆成,姓也;括,名也。尝欲学于孟子,问道未达而去。后仕于齐,孟子闻而嗟叹。”②见:被。

译文~~~盆成括在齐国做官,孟子说:“盆成括的死期到了!”

盆成括被杀,学生问道:“老师怎么知道他将会被杀?”

孟子说:“盆成括为人小有才干,但未曾闻知君子的大道,这就足以招致杀身之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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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孟子曰:“言近而指①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②;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③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注释~~~①指:同“旨”。②不下带而道存:朱熹《集注》:“古人视不下带,则带之上乃常见至近之处也。举目前之近事而至理存焉。”③芸:同“耘”。除草。

译文~~~孟子说:“言语浅近而旨意深远的,是善言;操守简约而施惠广博的,是善道。君子的言语,讲的虽是常见的事情,而大道就在这中间;君子的操守,修养自身进而使天下太平。人们的毛病在于放下自己的耕地却去别人的田里除草,要求于别人的重而自己承担的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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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孟子曰:“说(shuì)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①数仞,榱(cuī)题②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③,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pán)乐④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注释~~~①堂高:焦循《正义》:“经传称堂高者,皆指堂阶而言。”②榱题:屋顶上承瓦的椽子露出屋檐处的部分。此指屋檐。赵岐注:“榱之抵檐处为榱题,覆以瓦,雨水自此下溜。”榱,即桷,椽子。③食前方丈:喻饮食丰饶。朱熹《集注》:“馔食列于前者,方一丈也。”④般乐:玩乐。

译文~~~孟子说:“向有权势的人进言,就要先藐视他们,不要把他们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放在眼里。殿堂高至数丈,屋檐宽到几尺,假使我得志了,是不这样做的;面前的食物摆满一大桌,侍奉的姬妾几百个,假使我得志了,是不这样做的;饮酒狂欢,奔驰射猎,随从的车子上千辆,假使我得志了,是不这样做的。他所做的事,都是我不愿做的事;我所有的,都合乎古代的制度,我为什么要畏惧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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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①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注释~~~①存:这里是存其本心之意。

译文~~~孟子说:“修养心性的方法没有比减少欲望更好的了。他的为人如果欲望不多,那善性即使有所丧失,也是很少的;他的为人如果欲望很多,那善性即使有保存,也是很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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